七丈溝壑,伊蘭靜靜的躺着。筆硯閣 m.biyange.com
直到此刻,陳天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朝溝壑走去的步子很慢,躡手躡腳的跟做賊似得。
他還是習慣了他那巨大又彪悍的妻子。
「伊伊,是你嗎」
陳天柱低聲問。
回應他的只有五焰城的風,是那微不足道的風。
陳天柱屈膝跪了下來,彎曲着身體擺開雙手想要把伊蘭抱起來的時候,不經意瞥到了伊蘭的手。
他將遮住手指的月光紗掀起,看到了一枚草戒正戴在伊蘭的指上。
陳天柱渾身都僵住了。
這是許多年來,他第一次送給伊蘭的禮物。
他還記得。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
他哄騙伊蘭,拿着不值錢的草編了個戒指,說着情比金堅的海誓山盟。
說是戒指,實際上戴在伊蘭的手指上,都快能比上正常人族女子的手腕了。
他當時心裏還鼓搗着有些虛,畢竟這玩意兒是真的不值錢。
但讓陳天柱意外的是,伊蘭興奮的手舞足蹈,開心到把他抱起來往天上拋了好幾下。
開心到了後面,伊蘭蹲在地上背對着淚流滿面。
許久,她說:
「柱柱,我們生個小娃娃吧。」
天啊!
殺了他吧!
他是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跟這種巨型醜八怪生孩子呢?
陳天柱嚇得毛骨悚然,卻還是依舊在哄騙伊蘭,「生小娃娃很辛苦,我陳天柱對天發誓,情願斷子絕孫,也不會讓你經歷這樣的苦痛。」
伊蘭從此,更加的非他不可。
「嗒。」
「嗒。」
陳天柱跪在七丈溝壑,眼淚滴落在月光紗,從一開始的無聲落淚,到後面的嚎啕大哭。
他像個沒吃到糖還沒了家的小孩,哭到歇斯底里。
他將伊蘭抱在了懷裏。
伊蘭的皮膚,凝結出了詭怪的冰霜。
那些徹骨的冰霜,蔓延到了陳天柱的身上。
寒冷帶來的疼痛,侵襲進了骨頭深處。
「先放下。」
楚月見此,敏銳的道:「那是月霜,也是屍霜,會把你的臟腑和骨血都凍壞掉。」
陳天柱像是沒有聽到楚月的話,他抱着伊蘭邁動沉重的雙腿,抖得如篩糠般,極其艱難的走出了七丈溝壑。
楚月想出手阻止陳天柱,然而看見陳天柱哀傷決絕的神情,終是緩緩的垂下了手。
走出來後,陳天柱身上的皮膚都被凍得裂開,月霜沿着如蛛網般裂開的傷口侵襲進四肢百骸與五臟六腑。
就連他的鮮血,都在緩緩的被凍住。
陳天柱的眉目、嘴唇、臉龐都覆蓋着一層寒霜。
他用此生最溫柔的眼神,看向了懷裏如月色姣好般的妻子。
「伊伊,回家了,我們回家了。」
「是我不好。」
「都怪我不好。」
「地下,比這還冷吧,我去陪你好不好。」
他掙扎着活了九萬年,就為了有朝一日回到人間。
而現在他只想死在虛空,一點兒都不想回去了。
「楚爹。」
他喊。
「嗯?」
「把我和伊伊葬在一起,把我們的骨灰,灑在杏花村吧。」
「不了,你自己帶她回杏花村般。」楚月冷淡的道:「本尊事務繁忙,日理萬機,並不會做這種小事。」
「你會的。」
陳天柱笑了。
嘴角咧開了最大的弧度,還把唇上的霜花給抖了下來。
「拜託你了。」
陳天柱慢慢的半闔上了眼皮,注視着懷裏的女子。
「伊伊。」
「我們去生個小娃娃吧。」
是人是獸都無所謂。
只要是我和你的。
冰冷的寒霜,總共有九層,徹徹底底覆蓋了陳天柱最後一寸的皮膚。
他一心求死。
他的家在黃泉路。
他的妻子在三生石畔等着他。
楚月眉頭緊皺。
夜墨寒握住了她的手。
初九沉冷的紅眸凝視了會兒楚月二人,便收回眼神看向已經成為了冰雕的陳天柱。
冰雕之中。
陳天柱裂開的傷口內,冒出了一簇簇的血焰火。
鮮血點燃的火焰,落在伊蘭的眉心,成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印記。
血焰火印記的映照之下,讓伊蘭的面龐瞬間紅潤。
她的睫翼微微顫動,隨即睜開了雙眼。
她有一雙淺色的眼瞳。
淺似月色般。
陳天柱似是有所察覺,但他困在冰雕裏面,用盡全身的力氣哪怕破碎掉靈魂都難以沖開這牢固的冰雕。
「好。」這一聲好是回答陳天柱最後的話。
伊蘭環抱着他的脖頸,蜻蜓點水的親吻在陳天柱的唇瓣。
那一瞬,她的身體猶如月光瀑散成了萬千的冰霜。
柔軟的冰霜漂浮而過,破開了陳天柱的冰雕,沒在了陳天柱渾身上下的每一道傷口。
冰霜竟治好了陳天柱的傷!
有些聲音,在陳天柱的心底響起,只有陳天柱聽得到:
柱柱。
以後的路要自己走。
我不能再保護你啦,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不!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
陳天柱大喊着撲向了那些冰霜,雙手狂抓,但卻什麼都留不住。
冰霜在他的手掌,只會閃爍晶瑩的光,隨即化成了冰水消失。
陳天柱屈膝跪在了地上,淚水噴涌而出,仰頭大喊:「求你了,回來,回來我錯了我以前都錯了」可他連去彌補錯誤的機會都沒有。
時隔數萬年,他又一次失去了他的妻子。
那巨大的,又如白月光般美好的妻子。
陳天柱的咽喉都在疼痛。
而落在地上的冰霜,地面縫隙里,長出了一朵,銀白霜制的彼岸花。
楚月看見那彼岸花的剎那,瞳眸驟然緊縮。
元神像是被刀刃裂開般的疼痛。
一股記憶破土而出。
當年。
她座下有十二護法。
其中一位,名為莫初雪,是玄冰體質,其兵器是聚霜為花,獵殺十方天地的作惡之人。
這伊蘭,便是那位莫護法。
楚月指尖微顫,輕抬手時,一朵霜花落在她的指尖。
霜花化作成水,卻不是冰冷的觸感,而是溫熱的。
像是在與彼時的舊主告別。
用一種獨特的方式去告別。
「啊!」陳天柱痛苦的大叫出聲,體內浸染般五臟六腑和骨血的霜花凝聚成利刃,從武體裏頭破開了他的右臂,臂膀瞬間被撕裂,鮮血汩汩的往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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