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的炸響就連阿姆河對岸的眾人也都聽到了,不知道前方的戰事如何,安延偃坐着神色凝重。
「尊敬的主人,這馬哈城守不住的人,光靠這麼一些唐人遲早會敗,主人不該將寶貴的財寶給他們。」
酒水和糧食在這片地方就是最寶貴的財富,這些東西安延偃要多少有多少,後方還有大唐的供給。
安延偃瞪了一眼講話的老奴隸。
對方隨即低下頭,見主人生氣了,他對自己的自作聰明很懊惱。
「唐人與你們見過的人不一樣,殘暴的大食人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安延偃低聲說着,言語中堅定。
後方的一眾從波斯逃難出來的奴隸,也默不作聲。
大食人在攻打波斯的時候很殘暴,他們掠奪一切,每經過一片地方都會將活口殺光。
老奴隸小聲再問:「主人,可他們是唐人。」
安延偃頷首道:「唐人是最有智慧的人,我的祖先也是唐人。」
言到此處,老奴隸伏下身不斷磕頭,為自己的言行認錯。
縱橫三十餘里的開闊平原戰場上,當硝煙與塵土散去,戰場上也安靜了下來。
城下大片的戰象屍體血肉模糊,王玄策看着這場面,當場嘔了起來。
此時遠處的大食人軍陣中,三頭雄獅慢慢走了出來,它們朝着馬哈城吼叫着。
薛仁貴的目光盯着對方,只見軍陣之中走出了一個赤着膀子,光着頭的人,他穿着華貴,身上畫着一些奇怪的圖案,脖頸處掛着誇張的金器。
那人安撫了怒吼的獅子,便走回了軍陣中,隨後又有十餘個大食人走到軍前,他們面孔朝天手舞足蹈,一隻狼被提到了軍前,割了那匹狼的脖子,將其丟在了軍前。
看着詭異的一幕,眾人一時間很疑惑,又不解他們在做什麼。
片刻後大食人緩緩退去。
王玄策剛吐完,扶着城牆站起身,「退兵了?」
薛仁貴也狐疑道:「似乎是退兵了。」
大食退到了馬哈城十里外,駐紮了下來。
這讓阿史那杜爾與已經埋伏好的卑路斯只能無功而返。
城中再次歡呼起來,他們為這次打退了大食人歡呼。
薛仁貴與王玄策還有眾多唐人都輕鬆不起來,因為這一次實實在在地看到了大食人的實力。
那嗚嗚泱泱的大軍要淹沒這個馬哈城輕而易舉。
心頭更明白,這個小城根本守不住。
大食人只是暫時退兵,他們沒有撤退,土雷一時間唬住了這些大食人。
眼下自己有多少實力,薛仁貴心裏很清楚,光靠這一千本部唐軍,還有安西軍與高昌人,這些兵力於三十萬大食人來說不足道哉。
而且馬哈城太小了,根本守不住。
阿史那杜爾與卑路斯坐在土屋中,薛仁貴神色凝重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大食人這是什麼意思?」
卑路斯解釋道:「他們這麼做是在向神示敬,大食最敬重神靈,穆罕默德就是先知,他是神的代言人,一切都要聽從神的話語。」
到現在王玄策算是明白了,大食人覺得戰象群的轟然倒塌就是神在警示。
又覺得這種行為很可笑,大食人是愚昧的,也是信神的,在他們眼裏神就是一切,而當初的穆罕默德就是距離神最近的人。
薛仁貴皺眉問道:「他們真的能夠聽到神的話語?」
柳氏嫌惡道:「怎麼可能。」
中原人自然不信這一套,打仗靠的是兵法與人力,還有智慧。
得知戰事短暫結束了,安延偃又回來了,他走入這間土屋,「大食的神救不了人,也救不了波斯,能夠救波斯的只有唐人。」
卑路斯又向薛仁貴投去求助的目光。
當下可以確保的就是大食不會斷了眾人的退路,對這一仗怎麼薛仁貴也很煩憂,他也不知道怎麼對付大食人,手中雖說有土雷,但眼下就只有兩百顆。
這些雷也炸不死三十萬大食人。
而這一次也恰恰向大食人宣戰了,從三年前蘇定方殺了一個大食貴族,三年後馬哈城的這一戰。
大食與大唐之間的戰爭才算是真正開始。
王玄策平時就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態度,他對眼下的形勢倒是很樂觀。
一夜過去,眾人也商議出一個所以然。
在被派往西域之前,薛仁貴看了很多兵書,可要說行軍打仗的經驗,他也是個嫩手子,平定了天山之亂也就像是掃尾,也沒用到自己所學的本領。
王玄策也是一樣,他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遙遠的地界,也沒有打仗的經驗。
此刻手頭上只有一萬兵馬,要對付三十萬大食人談何容易。
夜裏,薛仁貴讓人焚燒那些戰象群的屍體,這麼多的戰象日嗮一旦久了就會惡臭無比。
波斯是熱帶沙漠氣候,西風吹來每每會捲起沙塵,乾熱讓眾人很不舒服。
大火在馬哈城外燒了起來,焚燒着這些戰象群的屍體。
遠遠還能聞到肉香,馬哈城前火光一大片。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大食人沒有再進攻。
土雷炸翻了戰象群,給他們的衝擊太大了,這兩天大食人一直都在祭祀。
當真是給他們嚇住了。
這也只能短暫地唬住大食人,他們就駐紮在馬哈城十里外,沒有要退兵的消息。
三兩個從西域都護府跟隨而來的唐人的情緒都不高,「這鬼地方,天不管地不收的。」
「要戰死了,朝中還是會給某家家裏撫恤的吧。」
講話的人帶着漢中口音。
另一邊的大漢笑道:「少說喪氣話,我們是唐人,薛將軍和王玄策將軍早就為我們準備好了後路,什麼戰死不戰死的,出來走一遭拿個軍功就回去了。」
唐人都不願意和波斯人走得太近,更願意和高昌人休息在一起,至少這些高昌人看起來乾淨,而且也很勇武,打仗不比唐人差。
就那些波斯人看着最不順眼,那些人身上臭烘烘,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洗了。
說是大家一起抵禦大食,但城中的氛圍是這般低落,要精誠團結根本不可能,更別說這些天,每天都有逃亡在外的波斯人來投效,來投效的波斯人吃了飽飯,也不願意去城頭防守,甚至還有人吃飽飯就跑的。
高昌人看不過眼,唐人也嫌棄這些吃白食的波斯人。
短暫的安寧讓眾人都放鬆了下來,安延偃走來講道:「我又收了幾個波斯奴隸,他們說大食人正在撤出波斯王都,正在往馬哈城而來,看樣子還要聚攏三十萬兵馬,一口氣拿下你們。」
聽聞這個消息薛仁貴先是愣神,而後迅速鋪開地圖,波斯王都就在馬哈城的西北方向。
相比於馬哈城波斯王都更容易堅守。
「愚蠢,太愚蠢了!他們竟然棄了堅城不顧。」
薛仁貴當即踹醒了正在鼾聲大作的王玄策。
「大食人進攻了?」王玄策詐屍一般地站起身。
「情況有變動,大食人正在撤出波斯王都。」
「沒打來啊……」王玄策抱怨了一句,正要再躺下,又覺得不對再起身,「什麼!他們不要波斯王都了?」
安延偃笑着點頭。
「為何?」王玄策大聲道。
「大食人喜歡劫掠,當一個地方再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劫掠,他們就會離開,尋找下一個地方劫掠,大食人與唐人不同,他們不會治理,也不會經營,在下以為他們只不過是人數眾多的盜匪。」
從馬哈城到波斯王都,騎快馬輕裝簡行,需要一個白天。
若大軍行軍,至少需要兩個白天和一個夜晚。
安延偃的目光盯着薛仁貴,他更願意相信唐人的智慧,如果西方局勢一直這般動盪,便會讓買賣很難做。
波斯的富饒就是因為這條商路,現在商路斷了他的買賣也很難做。
王玄策帶着人去波斯王都查探情況,去探虛實。
薛仁貴繼續整頓城防,第二天後方西域有人帶消息來,安西都護裴行儉收攏了兩萬餘安西軍與阿達蘭所部一萬高昌人正在奔赴阿姆河而來。
「好個裴行儉,西域都這般山窮水盡,竟然還能拿出三萬兵馬。」薛仁貴心情大好,「玄策,你帶一百輕騎去波斯王都看看,探一探虛實。」
「喏!」王玄策得令便提着自己的橫刀離開。
薛仁貴頷首又叫來了人,「立刻告知裴都護,讓他帶三萬兵馬去阿姆河上流,斷了水源。」
馬哈城靠着阿姆河,也靠着這個水源,同樣地大食的三十萬大軍同樣靠着水源駐紮。
第二天的夜裏,王玄策便回來了,他帶來了波斯王都城內一隻貓,「這是某家從波斯王都抓來的。」
「這貓倒是凶得很。」薛仁貴嘖嘖稱奇。
這貓也認人,放下之後它便迅速躲到了卑路斯身後,「這確實是王都的貓,沒想到還活着。」
兵家大忌,便是自斷後路。
大食人就這麼讓出了自己的後路,三十萬大軍來攻打馬哈城?
「真是可笑!」薛仁貴讓人開始佈置,要趁着夜色奔赴波斯王都。
安延偃問道:「我們就這麼離開馬哈城了嗎?」
薛仁貴頷首解釋:「當然不能輕易就讓給他們,在城中佈置陷阱。」
當阿姆河的河流水位開始下降,薛仁貴便帶着馬哈城的人馬,離開了一路奔赴大食人棄之不要的波斯王都。
佔據了波斯王都,就掌握了西北方向的要道,而裴行儉就在阿姆河的上游,在東北面。
這樣一來,與裴行儉的三萬兵馬遙相呼應,能慢慢蠶食敵軍。
薛仁貴行事決斷沒有猶豫,當機立斷,迅速撤出了馬哈城。
天黑出發,大軍跋涉一直走到了晌午,眼前才出現了一座大城。
這座城的城牆上有許多焚燒的痕跡,王玄策領大軍走入,「我來時這裏就是這樣,你看看他們連屍體都沒有清理出去。」
惡臭隨風而來,薛仁貴讓眾人蒙住了口鼻。
愛乾淨的唐人,這是跟隨大軍而來的西域人與波斯人又一次對唐人的評價。
王都最高的建築,便是王城。
現在的王城沒有華麗的景象,反而地面和牆上有許多的血跡,走入其中更有屍體橫在當場。
當眾人走到王城的另外一邊,眼前是一個令人汗毛直立的景象,那是一個個光着身體的波斯人,他們被綁在木樁上,就這麼爆嗮而死。
這些人的死狀很悽慘,眼珠子脫落在外,禿鷲成片。
王玄策又嘔了起來,這些天他吃得都沒吐的多。
薛仁貴背過身不再去看,「他們還是不是人!」
安延偃解釋道:「這裏本就是一片野蠻之地,大食會這麼做也是因為他們向來殘暴,只要足夠殘暴就會害怕他們,恐懼他們,這是大食征戰以來立下的威名。」
薛仁貴渾身哆嗦,「若中原帝王有這般殘暴,勢必會有人起兵反抗。」
安延偃躬身道:「將軍有何吩咐?」
「燒了吧,整座城的屍體都燒了,但凡碰過屍體的都要用滾燙的熱水洗過,隔離半月之後才能接觸生人。」
「喏。」安延偃現在的言行舉止越來越像唐人了。
薛仁貴與王玄策帶本部兵馬開始整頓城防。
安延偃讓手中的奴隸開始收拾王都。
「我的主人,你越來越像唐人了。」那老奴隸又講話了,片刻後他又改口,「不對,主人的祖先也是唐人,如此說來主人就是唐人,也和唐人一樣是有智慧的,愛乾淨的。」
安延偃板着臉,對這個絮絮叨叨的奴隸很厭煩,要不是看他年紀已經這麼大,而且還知曉許多波斯與大食的密辛也不願意這種人留在身邊。
此刻的馬哈城,大食人越過象群屍體,進入這座小城。
如今的馬哈城已經成了一座空城,他們翻找着這裏有用的東西,或者說是食物,除了石頭黃土與木頭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城中佈置了很多陷阱,令這些大食人很是惱怒。
就在人群與野獸的擁護下,一個身形壯碩高大,赤着上身光着頭的大食人走了出來。
他穿着皮裙,赤腳一步步走向馬哈城的另一邊。
他那滿是怒火的眼神打量着城中的一切,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陷阱,就被陷阱下的尖刺當即刺穿了胸口。
四周中了陷阱的大食人哀嚎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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