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讀爸爸 m.dubaba.cc」
一個士子模樣的十幾歲少年從外面走了進來。
夏言卻不苟言笑,待到官服脫完,他轉身溫和的說:「聽你柳姨說,你一早便出去了,去了哪裏?」
夏言是性格很耿直的人,一般這樣的人大多是嚴父,不過他卻相反,是個極溫柔的父親。
主要因為他的長子、次子、三子都已經去世,所以對這第四個兒子夏九哥根本嚴格不起來,總想着平安快樂,也是好事。
他自己倒是進士,說起來也是人上人了,但四十多歲還在這裏當個八品田長,又有什麼意義?
人生在世,高官厚祿是不可強求的。
「孩兒隨徐家公子外出踏青去了。」
他說的徐家公子,乃是本縣知縣徐維明的兒子。
夏言沒有在兒子面前表現出太多,「怎樣?有何見聞?」
夏九哥溫柔笑道:「並無特別,不過是一行人遊了永安湖,路上遇上一家人圈養的雞甚好,賣了我們些煮好的雞蛋,軟嫩可口,孩兒帶了五顆回來,已放在了廚房,回頭給爹也多些進補之物。」
「難得你有此心。」夏言溫言安撫,但最後還是提醒,「那徐家公子,表現如何?」
「倒無怪異之處,父親為何有此一問?」
「三年之期就要到了。按照聖旨,為父今年就要向朝廷上交本縣的魚鱗圖冊。正德十七年以前,這東西都是由各知縣署名上交。正德十七年以後改為了田長。」
夏九哥並無意外,「此事孩兒是聽說了的。」
「那你說其中關鍵之處在哪裏?」
他本來以為孩子答不出來,沒想到人脫口而出,「父親所奏魚鱗圖冊,其總數不能小於正德十五年。小了,出了事沒人會管爹。但是也不能大於正德十五年太多,否則,父母官便不高興了。其實如四川之地還好,似南北直隸,若是叫朝廷知道正德十五年有人上奏不足,那便壞了。」
三年報一次。
如果今年報的比先前少,那指定有貓膩。總不至於現在拿出什麼土地荒漠化這樣的詞彙來忽悠朱厚照。
而四川之所以還好,是因為這裏有新墾荒的,所以報得比先前多還很合理。
但是多太多,就會讓一些人不滿意。
其中就包括本縣的知縣徐維明。
可朝廷最絕的就是,不要知縣署名了,只要田長署名。
這就是很好的利用了人性,試想一下,如果要知縣署名,那知縣不點頭,這東西就送不上去,田長的職責就全都是假的,他半點作用起不到。
其次,知縣不必署名,田長要署名,那所有的責任都是田長的。
即便田長本身要隱瞞田畝,所得收益自己照單全收就是,誰他麼冒着掉腦袋的危險,得了一萬兩髒銀,完了再分給別人五千兩?
知縣沒有任何責任,而想要得到收益,世上可沒有那麼好的便宜可占。
這就造成了知縣和田長天然的就有矛盾。
對於知縣來說,田長報的數據越老實,來年他的稅賦壓力就越大,畢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稅交,就像拆遷,什麼時候不得碰個釘子戶啊?哪怕他本人不想着貪,但少報點,讓咱日子過得輕鬆點行不行呢?
但對田長來說,你輕鬆不輕鬆關我鳥事,黃冊和實際不准,掉的是我的腦袋,你是半點屁事沒有。別說你只是個知縣,就是上面坐着自己親爹,那父子倆之間也不能這麼互相坑吶。
夏言見兒子年紀輕輕卻能直指要害,心中有一絲寬慰,「你確實天資聰穎,不怪你柳姨平時常常誇你。」
夏九哥則帶着幾分謙虛,「哪裏是孩兒聰明,不過是日期越發臨近,上下談論之人眾多。孩兒也只是拾人牙慧。」
難得這孩子並不虛浮,還懂得謙虛之道,夏言心中更加寬慰。
「為父的為人你是知道的,所以不管什麼人向你打聽任何事,你都只認準一點,是什麼樣,就什麼樣,弄虛作假,我夏家人不屑為之!」
「是!」
而且現在的官俸,已經足夠讓夏言有底氣說出這句話了。
從朱元璋時起,明朝官員領的俸祿就是本色,也就是糧米,當然了實際上還有布帛、絹、絲等等這些東西。
喔,還有寶鈔。
後來呢,也有部分發為折色,但先前大明畢竟缺銀,不足以全部發銀兩。
這一點在正德朝逐步改了。
本身海貿就是讓經濟在快速貨幣化,而且大明每年從日本運回上千萬兩白銀,又沒有那麼多的仗打,朝廷是逐步的給官員加俸,而且不再發什麼寶鈔濫竽充數欺負人了,就是發銀子。
洪武年間,一個七品知縣每月是祿米7石,一百多年前7石米大約需要二兩銀子,當然不同地方肯定是不一樣的。
而現在一個正七品的知縣,每月俸銀已經漲到8兩,可以說是飛速提升。這個數已經是普通的三口之家半年的生活費了。
所以官俸太低的問題正在被解決,而且解決的力度很大。
實際上,放到全國來看,也就使得朝廷原來每年四百萬石左右的官俸,增長到了一千六百萬石,好在明朝歲入已經突破六千萬石,所以倒也能承受。
就算要付出些銀子也還是得花這筆錢,官俸太低肯定是有問題的,最大的問題就是逼得官員不得不貪。
一個壞制度最典型的特徵就是逼着好人當壞人。
夏言是八品官,他的月俸是6兩銀子,對於他這一家生活是完全足夠了。
能養得活家人、沒有生活的困頓,夏言便沒有任何壓力,所以誰都不可能讓他違背內心,這是他早就下定的決心。
甚至他可以把夏九哥,撫養得無憂無慮的。
到了晚間,夏九哥在陪父親用晚餐,府里的管家來報,呈遞給他一封拜帖。
夏言本來想收,結果管家直奔自己對面去,「少爺,這是給你的。」
「給我?」
父子倆都有些詫異。
「是哪家公子?」
管家回說:「看着面生,估計是縣裏那位外來戶。」
「姓韓,春薄。為父已經見過他了。不知在哪裏發的財,置田地、買宅子,而且廣交好友,尤其是本縣的許多生員士子,都已是他的坐上客。所以,或早或晚總該是要邀請你的。」
夏九哥明白過來,「原來如此,那孩兒便去吧。」
「去吧,見識見識,仔細瞧瞧這是個什麼人。」夏言意味深長的說。
實際上,這個韓春薄第二日就到了知縣衙門。
一般人入得此門都是為利,但姓韓的去拜見本縣知縣,則是為了捐錢。
「你要向本大人這知縣衙門捐銀子?」
這是什麼新奇說法,這不就是……行賄嗎?
韓春薄卻不慌亂,「聽聞本縣今年有考取京師水利學院和格物學院等學子六名,但家中貧困,朝廷雖對學子本人多加照拂,可他的家眷則難顧周全。在下幼時有一妹妹,因洪水而亡,便一直想着能盡些綿力,哪怕多培養一位治河之才,這也算是積德了。」
知縣徐維明不怎麼相信,這是什麼忽悠人的屁話,你要是有錢,跑到京師去直接捐給水利學院不是更好?
不過看清卻不說清,這也是個潛規則,人家初來乍到,想花錢買個名聲,自己又何必拆穿。
「你既有此心,自可去做,與本官何礙?」
韓春薄說得很自然,「這是今年考取的人,卻不知來年何人考取,小人知道朝廷重視人才選拔,每年都是由官府初篩,隨後一併送往京師。既如此,若得徐知縣相助,也就省得小人一家一家去找了,再說了萬一眼拙,一個不慎叫人騙了,那更加丟臉了。所以這事沒有徐知縣,是萬萬辦不成的。」
這知縣笑得不輕不重,他覺得這傢伙看着玲瓏剔透,應該是個聰明人才是。
「難得,難得,本縣竟有你這樣的當世善人。」
韓春薄心中則想,光說好聽話,也不講配合不配合,「徐知縣過譽了,下人是仰慕徐知縣的大名,甚至可以說,就是徐知縣找來的。」
徐維明這才真正展開笑顏,是嘛,刷名聲這種事怎麼能不帶上他。
「不必如此,本官不是那個意思。你欲行善,本官當然不會攔着,這樣吧,本官遣一人隨你同往,本縣哪些人考取了京中的學院,他是清清楚楚,不瞞你說,官府有時也會做些接濟。」
韓春薄心說信你才有鬼。
「那小人在這裏,多謝徐知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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