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箏沒有急着做出選擇。一筆閣 m.yibige.com
她先問自己尚有多少年月能活。
陶眠實話實說,並不欺瞞。
「你身體裏被埋了蠱蟲,若是不過度消耗靈力,能活到五十五歲。」
「如何稱得上『過度消耗』?」
「好比是露天放置的一缸水。晨間取一瓢,夜裏再續上。你若僅僅日常克制地修習,自然無大礙。
但如果,你要與人廝殺、鬥法、復仇,短時間內快速抽空缸里的水,又續不及,那麼壽命就要短上幾載。」
「幾載?」
「二十載。」
陶眠說話時,眼珠眨也不眨地注視着面前的弟子,觀察她細微的神情。
按照他以往的經驗,這麼苦大仇深的身世背景,不復仇,似乎不大可能。
他的前幾位徒弟都走上了相似的路,至於小花,也
「我選擇活到五十五歲。」
「?」
陶眠一呆,好似完全沒有料到對方會作出此種回答。
但榮箏的語氣堅定。
「我要活到五十五歲。」
「你不復莫非你的心中沒有執念?」
「難道唯獨心有執念之人,方可入此山門麼?」
榮箏笑着反問仙人。
她的聲音波瀾不起,平靜和緩,仿佛真的不計較過往前塵,往事如煙散。
但仙人不敢輕信。
「你你們一個個當初上山的時候,說得都蠻動聽,」他嘴角下撇,「等到時機成熟,總歸是要離開此地,攔都攔不住。」
「小陶你這口吻可太哀怨了呀,怎麼,難道師兄師姐們騙身騙心?」
「那倒不至於。也罷,既然這是你的抉擇,為師便不置喙多言。不過該教的還是要教,你酌情學。」
陶眠從袖子裏掏出兩本功法,拍拍土。
「小花,聽好了。為師要傳給你的第一本絕世劍法,名為『焚玉』。」
「師父這個我會。」
「你要你說什麼?」
「我會。」
陶眠後面的話猝然卡頓,憋在喉嚨里。
五徒弟的眼睛眨啊眨。
「你會得好啊,你把師父整不會了。」
榮箏嘿嘿憨笑,她說她沒別的本事,就會這麼一套劍法。
陶眠心裏一琢磨,估計是她之前在浮沉閣就習得的。
既然徒弟自己會,不明白金手指為何還要讓他教。
莫非良心發現,打算給他減輕點兒教徒壓力?
陶眠有片刻的胡思亂想,但榮箏能自學成才,是件好事。
「那你看看另一本會不會?」
他趕忙把手中剩下的書冊塞給榮箏。
「《通幽術》?這是何術?沒聽過欸。」榮箏把那本薄薄的冊子翻來翻去,想要看出什麼名堂來。
「是通靈招魂之術。習得此術,你就可以溝通此岸和彼岸,差使鬼影亡魂。當然,也可見到故去的人。」
聽過他的解釋,榮箏眼前一亮。
「什麼故人都能見嗎?」
陶眠搖頭。
「轉世之人、魂魄不全者、還有陰曹裏面位高權重的官,均不可見。」
「噢,」榮箏點點頭。相比於詩書,她對功法的領悟能力簡直是另一個境界,「也就是說,撞運氣看緣分?」
「可以這麼講。」
榮箏掂量着手中的功法,唉呀一聲。
「那師父你豈不是能見到師兄師姐他們?你們半夜睡不着湊一桌打麻將?」
「只能說,為師也是第一次見這本秘籍。」
「那師父要不你學會了,再教我?」
「你會了,師父便會了。」
「」榮箏不解,「這是啥道理呢?」
「天意如此。」
陶眠算是掌握了訣竅,解釋不通都歸為天意。
榮箏晃了晃腦袋。
「哪裏有徒弟反過來教師父的?這樣吧,師父我們一併琢磨琢磨。」
她翻開秘籍的第一頁。
「欲習此術,須得與鬼魂共室,參悟天機。」
榮箏邊看邊讀出聲音。
「師父,咱這桃花山,有鬼魂嗎?」
「桃花山仙氣盈沛,怎會有鬼?」
「那豈不是無法修煉,可惜可惜。」
「徒弟,」陶眠莫名有些遲疑,遺憾的是低頭的榮箏並未瞧見他臉上的表情,「你真的要練這本功法?」
「來都來了。況且學會了能差遣鬼魂,多妙的一件事。」
「這樣吧,」陶眠一咬牙,仿佛做了什麼重大決定,「既然你想學,師父帶你離山,找個鬧鬼的地方。」
「小陶你別勉強啊,我也不是非學不可。」
「不勉強。師父有師父的人脈。待把你三師姐和四師兄安葬好,我們即日啟程。」
陶眠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他先帶着榮箏,把流雪和隨煙的墳墓修葺好。
正如流雪在信中所言,她拜託榮箏把自己和弟弟的遺體帶回梨花村。
而榮箏不負所托,完成了三師姐交代給她的事宜。
留給陶眠的只有一封信。
「師兄師姐的都被我請回梨花村了,小陶,我們還要葬什麼呀?」
榮箏對此不解。
陶眠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提到了另外兩位弟子。
「嚴格來講,桃花山的這幾座墳,只有你的二師姐陸遠笛真正葬於此地。」
「那大師兄」
「顧園的墓穴里,只有他留在桃花山的遺物。」
榮箏「啊」了一句,好似出乎意料。
「小陶難道沒有把那些遺物留在外面麼?那可都是很珍貴的回憶啊。」
陶眠與徒弟閒聊的同時,手中的活計也沒有放下。
他把楚流雪和楚隨煙的幾件衣物、木簪玉佩,還有兒時的老虎布偶、三四根不知道什麼時候攢下來的糖葫蘆簽兒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依次擺放在穴坑中。
「起初我也是這般想法,留那麼幾件東西在道觀里,睹物思人。」
榮箏連連點頭。
「對啊對啊,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但是顧園亡故後,我看着屋子裏他留下的那些生活過的痕跡就傷懷。見了木盆也哭,見了小花瓶也哭,見了他使過的菜刀劈柴刀也哭。日日悲慟,夜夜哀切,某天清晨起來頓感自身從內到外都要乾涸了,心想着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索性痛下決心,把顧園的影子從觀中抹去,全部埋到這裏。
這樣,我便只須在每年祭日和清明,痛痛快快地哭兩場,也不至於憂思過重,害得自己勞頓。
後來這習慣保留了下來,每個弟子故去後,我都這樣做,輕車熟路了。」
仙人陳述着過往的經歷記憶,終於,把兩姐弟的遺物全部安放。
榮箏默默上前,幫他填土。
她幫了一會兒忙,偷覷仙人的面容。見對方沒有過度的悲傷,才小心地問。
「小陶現在好像變得能平靜地做這些事唉呀,我不是說你對三師姐和四師兄沒感情,我不太會說話。算了我還是不多嘴了。」
榮箏悻悻低頭,卻聽見仙人在對面輕語。
「不必多慮,在我面前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師父不會對你約束許多。」
隨後又是一聲輕嘆。
「變得平靜麼?歲月待我,都講不清,是苛刻還是仁慈了。」
他感喟一句,利落地起身,拍掉手中的塵土。
「好了,事不宜遲。師父這就帶你下山,見見我的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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