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魏王增的話如利刃般直直扎進龐煖的心窩裏。
什麼叫『果然』?
什麼叫『又敗了』?
魏王增的話說明他從一開始就不認為龐煖能贏下此戰!
可五國伐秦之戰的失敗讓龐煖似乎確實無法獲得魏王增的信任。
修魚城的淪陷更是讓龐煖無言以對,只能苦澀拱手:「外臣愧對魏王!」
魏王增雙手扶起龐煖,慨然長嘆:「錯不在將軍。」
「秦強如斯,便是將軍又如何言勝!」
魏王增並非對龐煖心存不滿,而是對當下時局感到絕望。
曾經的魏國也強大過。
且不同於韓國的萬年老二,在魏文侯和魏武侯前期,魏國有着吳起、龐涓等當世大才輔佐,堪稱戰國初期的霸主!
於陰晉之戰中,吳起僅率五萬名魏武卒新兵,便正面擊潰了五十萬秦軍!
彼時的魏武卒便是面對大秦虎狼也可以以一當十。
彼時的大魏敢於叫囂着約戰天下!
但從魏惠王始至魏王增為止,魏國歷任五代國君,這五代國君每一代都會被秦國搶走一塊地盤。
魏王增的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親被秦國接連暴揍。
輪到魏王增時,魏王增不再被秦國暴揍。
此時魏國的國力已經空前虛弱,魏王增在以平均每兩年就要丟掉一片地盤、年均丟城近十座的戰績被秦國吊打!
這一切已經讓魏王增有了心理陰影,甚至形成了對秦恐懼症!
魏王增恨不能痛飲嬴政之血。
如果有打敗大秦的機會,魏王增不惜一切代價!
可在魏王增的潛意識中,秦國又是那麼的強大不可戰勝。
即便魏王增付出一切也無法撼動秦國分毫!
察覺到魏王增心中的頹廢,龐煖趕忙沉聲道:「秦固然強橫,然我五國聯軍卻也曾打到咸陽城東六十里。」
「若非我軍軍心散亂,而今秦或已亡國!」
「此戰秦國同時對趙魏二國出兵便是秦國最大的敗筆。」
「合趙魏之力,何以懼秦?」
魏王增收斂頹色,肅聲道:「龐將軍所言不錯。」
「秦王政,太過囂張!」
「單以我大魏之力,難抗秦國兵鋒。」
「單以趙國之力,亦難抗秦國兵鋒。」
「然魏趙合力,必可令秦國無功而返!」
魏王增對秦國的恐懼十分明顯。
即便是說着狠話,卻也只能說出無功而返,卻不敢提及有來無回。
龐煖當即拱手:「魏王所言極是!」
「秦固強,然諸雄合力卻更強於秦。」
「這便是合縱的意義!」
魏王增話鋒一轉:「龐將軍近來可曾收到軍報?」
龐煖搖了搖頭:「秦軍重兵圍城,小股的傳令兵很難殺過重圍。」
「本將已有半個多月未曾收到軍報。」
魏王增溫聲道:「那龐將軍想來也還不知扈將軍的死訊。」
龐煖如遭雷擊,不敢置信的看向魏王增:「您說什麼?」
「扈將軍的死訊?」
「是哪位扈將軍?」
魏王增輕聲一嘆:「便是貴國上將軍,扈輒扈將軍。」
龐煖的心臟猛然一顫。
扈輒與龐煖私交甚密,並曾擔任過龐煖的副將,二人之間的關係亦師亦友。
龐煖在五國伐秦之戰後可以無憂隱退,便是因為有扈輒撐着場面。
在龐煖看來,扈輒就是趙國在未來一段時間的頂樑柱!
不止如此,扈輒更是趙國此戰的主將,也是趙國抵擋秦國北路軍的總指揮。
可現在你卻告訴本將,扈輒戰死?!
龐煖心臟好像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般劇痛、收縮。
長期衰弱的精神、飽受摧殘的身體讓龐煖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眼前一黑便要踉蹌倒地。
「龐將軍!」
「將軍!」
趙歡、魏琦趕忙要攙扶龐煖,魏王增卻已先一步抓住了龐煖的雙臂,大聲高呼:「快傳醫者!」
龐煖反抓住魏王增的手,憑藉毅力站直了身子,輕輕搖頭:「本將無礙。」
「敢問魏王,扈將軍是如何戰死的?」
「我趙軍主力尚存幾何?」
「邯鄲城可還安全否?」
魏王增當即道:「旬日前,趙王令上將軍扈輒儘快決戰。」
「扈將軍主動出兵尋找戰機之際,被秦國上將軍王翦抓住機會直衝中軍。」
「扈將軍所部潰亂,兩萬餘趙軍戰死,扈將軍本人亦死於亂軍之中。」
龐煖苦澀的說:「敗於王翦之手嗎?」
「扈將軍敗的不冤。」
龐煖有過與王翦的交戰經驗,對王翦也有所了解。
扈輒固然善戰,但距離王翦卻還有着一定的差距。
魏王增溫聲道:「龐將軍勿憂。」
「戰亂之際,副將李牧接替將軍扈輒兵權重整兵馬,繼續與秦軍交戰。」
「而今秦國仍在武安城外。」
龐煖微微皺眉:「將軍李牧?」
對於李牧,龐煖有點了解,但不多。
龐煖並不知道李牧的能力究竟如何,長於與遊牧民族作戰的他又是否能應對王翦的戰法。
魏王增手腕一轉,又反握住龐煖的手,誠懇的看着龐煖:「龐將軍,而今趙國無憂。」
「但我大魏卻已直面秦國兵鋒。」
「若魏亡,則趙國將面對秦國三面圍攻。」
「若魏存,則魏趙合縱,何以懼秦?」
方才龐煖親口說過的話被魏王增如數奉還。
龐煖只感覺一口老痰卡在嗓子眼裏不吐不快。
如今的龐煖哪還不明白,從一開始的自暴自棄到後來的認同合縱,魏王增不過是希望趙國說話算數,希望龐煖繼續支援魏國。
而非是在知道了扈輒戰死的消息後拋棄魏國回援趙國!
但龐煖會回援嗎?
龐煖拱手道:「魏王所言,便是我王所思。」
「趙魏合縱,何以懼秦!」
「故而我王派遣末將救援魏國。」
「若他日秦攻我大趙,想來魏國也同樣會發兵救援。」
歷經鏖戰,龐煖麾下的趙軍士卒僅剩兩萬有餘。
這兩萬殘兵拉回趙國戰場還不夠打擊大軍士氣的呢,於大局無用。
但若嬴成蟜所部的十餘萬大軍跟着龐煖一起回了趙國戰場,那戰爭的天秤就將徹底傾斜!
且龐煖與趙王偃之間的關係如何能跟嬴成蟜和嬴政之間的關係相提並論?
在趙王偃沒有明確的調令前,龐煖都必須繼續執行趙王偃制定的戰略!
魏王增心中掙扎,但最終還是沉聲道:「這是自然!」
隨即魏王增迅速轉移了話題:「龐將軍以為接下來該如何戎守?」
龐煖知道魏王增在刻意逃避救援趙國的話題,但龐煖也沒有催促魏王增給出保證。
畢竟在禮樂崩壞的現在,莫說口頭承諾,即便是歃血盟約也是隨意可撕。
只要能讓嬴成蟜所部在魏國境內多待一天,那龐煖就是賺的!
所以龐煖順着魏王增一同轉移了話題:「不知魏王可增築城牆否?」
魏王增當即頷首:「龐將軍且隨寡人來!」
跟着魏王增入城,龐煖便見大量民夫正在大梁城內忙忙碌碌。
「此地的火不夠旺,如何鍤地?」
「莫要怕熱!邊燒邊鍤,燒的越狠鍤的才能越深,不要停!」
「嘿!哈!嗨!用力砸!」
現在依舊天寒地凍,為了挖掘出築城的粘土,民夫們不得不用木柴引火,提高粘土的溫度後再將其鍤出。
鍤出後的粘土被運至城牆下,又被匠人按比例加入石灰土、砂粒和灰石攪拌均勻,最終倒入早已嵌入城牆內壁的木架之中。
再歷經夯實,大梁城牆便又被夯的更厚了一層。
魏王增朗聲道:「龐將軍言稱秦軍有投石機可摧毀城牆,請寡人加厚城牆以守。」
「寡人便號令大梁城及周邊鄉里的所有民夫皆來築城,意欲至少將大梁城的城牆夯的更厚一倍。」
「龐將軍以為,秦軍投石機可能破我大梁城乎!」
看着厚度已是修魚城城牆兩倍且還在繼續增厚的城牆,龐煖終於放心了一些。
但即便是如此堅城,龐煖也不認為能在秦軍投石機下堅持太久。
龐煖拱手一禮,肅聲道:「大梁城堅也。」
「然坐以待斃非勝戰之舉。」
「外臣將率趙軍於城外紮營,與大梁城呈掎角之勢!」
另一邊。
在徹查修魚城全城,確認再無敵軍後,八夫爬上了還算完好的東城門樓。
一腳踹掉插在城門樓上的魏國國旗,八夫將大秦玄鳥旗插在了城門樓的最高點,昂然高呼:
「大秦萬勝!將軍萬勝!」
經過一個多月的鏖戰,大秦的玄鳥旗終於得以飄蕩於修魚城上空!
修魚城之戰大勝,軍中哪怕是火頭軍都能得到犒賞。
所以城內外的所有秦軍盡數振奮嘶吼:
「大秦萬勝!將軍萬勝!」
在近乎掀翻城池的歡呼聲中,嬴成蟜策馬入城。
看着倒塌的城牆和散落滿地的石塊,嬴成蟜目光複雜。
對於嬴成蟜而言,這是他耗時最久的一場戰役,也是壓力最大的一場戰役。
為了能贏下這一戰,嬴成蟜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而今,此戰終於以勝利宣告落幕!
千言萬語彙於心口,最終化作一句慨然之嘆:「此戰何其艱難!」
蒙武嘴角微微抽搐。
此戰艱難?
對於動輒以年計算的攻城戰而言,此戰已經算是速戰速決了好不好!
且嬴成蟜和蒙武於此戰輪換指揮,每工作一日就能休息一日,綜合計算下來的工作時間甚至還沒有在朝中時的長。
怎麼就艱難了?
真正艱難的是龐煖才對吧!
強忍住吐槽的欲望,蒙武笑問:「將軍,可要就地徵募民夫,修葺城牆?」
修魚城的城牆可以說是徹底廢了。
若是不重新修葺一番,修魚城將處於幾無防護的狀態,安全度約等於零。
但嬴成蟜卻搖了搖頭:「修葺修魚城是戰後才要考慮的事。」
「莫要忘了我軍此次出征的目的!」
蒙武收斂笑容,肅聲道:「牽扯趙軍兵力。」
嬴成蟜略略頷首:「不錯,將士們可以為奪取修魚城而歡呼。」
「但你我不應當被修魚城所牽扯了心思。」
「因為我軍此戰根本就不是為了摧城拔寨而來,而是為了儘可能多的牽扯趙軍兵力!」
「而今趙軍僅有五萬兵力被牽入魏國戰場,這是你我的失敗。」
「若是再讓那五萬趙軍跑回趙國戰場,此戰即便伱我奪取修魚城也依舊是失敗的!」
目光看向東方,嬴成蟜沉聲下令:「傳令朝歌。」
「令朝歌縣令即刻派遣官吏接管修魚城。」
「傳令全軍。」
「休整三日後,出征大梁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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