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縣,意義重大!
滏口陘最狹窄的一段道路便是涉縣至黎城、鐐陽城的這兩條陘道。
這兩條陘道也是戰略意義最為重大的兩條陘道。
即便此戰落敗,但只要能守住涉縣,趙軍就能圍繞涉縣周邊的險峻地勢和山巒地貌佈置重重兵馬,對秦軍發起突襲和伏擊。
趙軍還能讓秦軍無法完全展開兵力,只能沿着山巒地貌的固有走向發動進攻。
更能藉助高聳的山坡和狹窄的山路讓秦軍無法對涉縣以東直接投放大規模兵力。
所以不只是扈穹,黃高等一眾都尉也都無法理解李牧的命令。
趙軍好不容易才奪下涉縣。
豈能拱手相讓!
看到將士們質疑、不解的目光,李牧本不想理會。
但想到現在已經近乎於崩塌的軍心和失敗對他威信的打擊,李牧還是淡聲開口:「若秦長安君再於滏口陘令地龍翻身,亦或是於滏口陘內縱火而攻。」
「諸位可有應對之策?」
眾將啞然!
別說是應對之策了。
他們就連逃生都難!
李牧繼續開口:「於秦趙兩國而言,滏口陘都是戰略要地。」
「但於秦長安君而言,滏口陘卻是其施展巫術的最佳祭疇。」
「在秦長安君戰死、亦或是我大趙擁有足以與秦長安君相抗的大巫之前,滏口陘於我大趙而言都再非阻敵之要塞,而是奪命之天塹!」
「不若棄之!」
黃高看着腳下城池,眼中滿是遺憾。
但黃高也不得不承認李牧說的沒錯。
涉縣的地形優勢原本是誰先佔領誰能得利。
但當嬴成蟜站在趙軍的對立面,涉縣的地利優勢就只會屬於嬴成蟜!
右手輕撫城牆磚,黃高低聲發問:「主帥以為,我軍要退往何方?」
李牧沉默數息後,沉聲開口:「傳本將令!」
「令武襄君(樂乘)所部、昌國君(樂間)所部加速進軍。」
「令司馬尚所部擇機回返。」
「令涉縣守軍全數後撤,由都尉任游統帥,於涉縣東十里佈置伏兵。」
「令鐐陽城一線兵馬全數星夜回援,放棄沿途一切關隘城池。」
「若斥候探得秦軍追兵,則等待本將命令,殲滅秦軍追兵!」
「若斥候未曾探得秦軍追兵,則與本將合兵、退守滏口陘東陘口!」
眾將大駭,失聲驚呼:「主帥,不可啊!」
李牧這一退,直接讓趙軍利用閃擊戰打出的優勢全數淪喪。
更是讓整個趙國都淪入險地!
要知道,滏口陘東陘口距離李牧的食邑武安城僅有八十餘里。
而武安城距離邯鄲城,僅有七十里。
倘若趙軍退守滏口陘東陘口,那麼此戰主戰場與趙國都城的距離將僅剩一百五十餘里!
且這一百五十餘里的路程還都是一馬平川,沒有絲毫天險阻隔。
這何異於把敵人放到家門口進行決戰!
萬一李牧有半點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扈穹更是焦聲道:「主帥,若我軍果真如此施為。」
「則朝中定然驚懼!大王必然震怒!」
「即便主帥另有籌謀,可主帥又該如何對朝中交代!」
李牧抬步走向登城馬道,聲音平穩而堅定:「於此戰,滏口陘東陘口已是最適合我軍的戰場。」
「本將不會帶着本將的袍澤去送死,更不會在一個必敗的地形去打一場必敗的戰役。」
「朝中對本將的不滿由本將來扛,朝中大不了就罷了本將!」
「至於諸位需要思慮的,唯有一點」
李牧止步回首,疲憊卻堅定的目光看向眾將:
「那就是。」
「勝利!」
——
當朝陽再度升起,山火依舊在順着春風的方向,向着東南方擴散而去。
滾滾煙塵和遍地碎石讓滏口陘呈現出大災過後的可怖景象。
但在這末日之景中,卻飄揚着混雜了不知多少人聲線的歌聲。
「驛驛其達(小芽紛紛拱出土)~有厭其傑(長出苗兒好漂亮)~」
「厭厭其苗(禾苗越長越茂盛)~綿綿其麃(谷穗下垂長又長)~」
「載獲濟濟(收穫穀物真是多)~有實其積(露天堆滿打穀場)」
一名名秦軍士卒的面龐被鮮血和汗水浸染,腰間綁着從趙軍脖頸上收割而來的頭顱,如同一名名剛剛收割完秋糧的農人。
在軍法吏身前排起長長的隊伍,在經過軍法吏核驗過後將腰間頭顱扔到已經壘起幾座小山的人頭堆中,等待着三日暴首後發下的軍功。
一如他們將秋糧扔進打穀場,等着粟米接受來自太陽的暴曬。
打掃戰場的將士們用手中槍挑起一具具無頭屍首,仔細搜刮着被趙軍穿在身上亦或是掉在地上的甲冑、兵刃、錢財和糧食。
更像極了秋收之後在田間撿取掉落粟米的孩童。
一首詠嘆農事的《周頌·載芟》,被不知哪名秦軍士卒輕哼出聲,便引來了越來越多的士卒附和響應。
耕種與戰爭。
希望與絕望。
生存與死亡。
在滏口陘融合在了一起,並構築出一副獨屬於亂世的扭曲畫卷。
偏偏大部分秦軍將士都覺得這沒什麼不妥。
唯有嬴成蟜有些格格不入。
站在一具屍首面前,嬴成蟜不止不想唱歌,反倒是輕聲一嘆:「本將勸降了的。」
「本將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
「趙王孱弱,趙相無道,趙之社稷難存。」
「率殘兵阻本將一日已全王恩,何必為趙而死!」
嬴成蟜面前的,赫然正是趙軍都尉趙茅的屍首。
即便已經身死,趙茅依舊不曾倒下,只是面向武安城的方向長跪不起。
他的身上沒有致命傷。
亦或者說,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是致命傷,最終讓這名悍不畏死的都尉力竭身亡。
彭越輕聲道:「都尉趙茅,實為勇士也!」
「據聞此將尤善治軍,更曾是趙武安君麾下的先鋒都尉。」
「在趙武安君被調離代郡之後,此將組織了數次對匈奴的主動進攻並均得勝利。」
「只可惜,兩軍交戰,各為其主。」
彭越知道嬴成蟜希望能將這名對匈奴特攻的將領收歸大秦所用。
但立場卻決定了趙茅與嬴成蟜這輩子都不會是一路人。
嬴成蟜沉默數息後,輕聲開口:「荒郊野嶺難尋棺槨。」
「暴首驗功之後,取回此將首級,為其收斂遺容,取馬革為此將裹屍。」
「待到回返城中,再尋棺槨好生收斂,送歸趙國。」
八夫當即拱手:「唯!」
彭越見嬴成蟜吩咐完畢,便轉開話題道:「主帥,根據趙軍傷亡俘虜的數量來看,趙武安君雖然逃出了我軍埋伏,卻定然未曾帶走多少兵馬。」
「現下東側趙軍必定空虛!」
「我軍是否要繼續向前追殺,乘勝直取涉縣?」
嬴成蟜卻搖了搖頭:「我軍固然大敗趙武安君所部,但只要未曾斬獲趙武安君首級,就不能掉以輕心。」
「趙武安君親領十餘萬兵馬攻我黎城。」
「卻另有十餘萬兵馬在攻鐐陽城。」
「我部若是乘勝追擊,很可能會被此部兵馬堵住退路,全軍覆沒!」
但凡嬴成蟜現在手裏有十萬兵馬,嬴成蟜都會選擇乘勝追擊。
可惜,嬴成蟜沒有。
面對李牧這等大將,貿然以少數兵力乘勝追擊,最終得到的結果恐怕不會是擴大戰果,而是誘敵深入的埋伏!
彭越很是遺憾的說:「可恨末將未能封住所有山道。」
「竟是令那趙武安君走脫了!」
「浪費了主帥創造的如此良機!」
嬴成蟜笑了笑:「此戰所得,本將已然心滿意足。」
「速將此戰戰報送回朝中,並送去上將軍翦處一份,提振我軍軍心。」
「待到我軍主力抵達,我部便與那趙武安君對峙於涉縣。」
「由上將軍翦率軍順井陘殺出,直取邯鄲!」
「趙國,必降!」
這一戰對於秦國來說最大的意義並不是或殺或俘了十餘萬趙軍。
而是大敗李牧!
此戰徹底洗去了李牧陣斬大秦上將軍齮給秦軍將士們造成的心理壓迫。
嬴成蟜相信,只要他能在涉縣牽扯住李牧,軍心大振的王翦所部必然能迅速突破井陘、殺奔邯鄲,與那趙王遷訂立城下之盟!
正說話間,一名斥候順着陘策馬狂奔而回,高聲而呼:「主帥!」
「涉縣已空!」
「趙武安君已引兵向涉縣東撤軍!」
嬴成蟜不敢置信的看向斥候,而後連聲發問:「可曾探明鐐陽城一線趙軍動向?」
斥候趕忙回稟:「鐐陽城一線趙軍正在順滏口陘南下,不知是奔我軍而來還是奔涉縣而去。」
嬴成蟜揉着眉心道:「趙軍新敗,都尉蒙恬率領的鐐陽守軍虎視眈眈。」
「鐐陽城一線趙軍必然不會立刻與我軍死戰。」
「但趙武安君又放棄涉縣向東撤軍。」
「趙武安君」
周邊的地形地貌浮現於嬴成蟜的腦海之中,嬴成蟜順着涉縣一點點向東盤算,卻沒想到任何一處適合趙軍的戰場。
直至思緒推進至滏口陘東陘口,原歷史上王翦與李牧之戰的戰況浮現於心,嬴成蟜才突然靈光一閃:「莫非是要背靠武安城,與我軍戰於徑口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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