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新政紀事本末·鹽法改革》:「當我們客觀地評價一段歷史時,我們可以發現,儘管明朝的洪武皇帝真誠地想為其臣民謀得更大的福祉,可顯而易見的是,他在開國時所制定的種種政策,如果將時間線拉長,在政策的長期成效方面,可謂是與其本意截然相反。墨子閣 m.mozige.com
在姜星火所發起的改革之前,朝廷無力解決財政上的窘境,因為鹽法涉及的利益是如此之重大,任何對現有鹽法制度的改變,顯然都會遇到極大的阻力,基於各種理由,朝廷沒有意願進行變革,文官士紳們的唯一共識就是堅持『成憲』,也就是洪武皇帝最初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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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萬兩?好啊,好得很!」
奉天殿內,與會群臣鴉雀無聲。
「砰!」
朱棣狠狠地砸掉了手邊的茶盞,怒道:「廢物!都是一群飯桶!朕養了你們這幫蠢貨!賬面查不出來,算數不會算嗎?還要國師親自算才能找出問題?!」
鹽稅這種東西,從賬面來看當然是毫無問題的,人家根本不做兩本賬,直接就天衣無縫了。
可惜姜星火和夏原吉的計算角度不同,是直接把宋朝的鹽稅數據翻出來,然後等比例去計算的,根本不按鹽務衙門的賬走。
既然抽稅比例基本一致,官鹽市場佔有率更大,那麼我直接按宋朝的數據,乘以0.6(宋朝一億人口,明朝六千萬人口),得出來的就一定是應收的鹽稅。
應收的鹽稅減去現在實收的鹽稅,再減去因為開中法兌換鹽引而減少的鹽稅,那就是被貪墨掉的部分了。
無論你怎麼做賬,做的再巧妙,再嚴絲合縫,也沒法規避掉這個漏洞。
這就是數學的魅力。
那麼這麼久了,沒人發現這個問題嗎?
當然有人,但發現的人,要麼位卑言輕不敢說,要麼利益相關不能說。
所以也就成了一些關鍵人物那裏心知肚明的秘密。
朱棣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朱棣原本以為鹽法雖然水深,但最多也就是十幾萬兩的規模。
畢竟之前李景隆管着銀課時候撈的那些,朱棣是一清二楚的,整個大明的銀課,都不見得能撈出來十萬兩白銀。
朱棣跟他爹朱元璋不一樣,對於文官貪墨,並非是一點都忍受不了,在朱棣這裏,只要你能幹活,只要伱拿的不是很過分,他都是能容忍的。
但沒有想到,光是兩淮鹽場,被貪墨的就是以近百萬兩白銀來計算。
而且,這是每年!
大明開國三十多年,在鹽法裏,總共被吞噬掉了多少財富?
如果不是姜星火告訴他真相,恐怕他還要繼續蒙在鼓裏。
想想自己剛剛登基,屁股還沒坐熱龍椅呢,底下就已經烏煙瘴氣了。
這讓朱棣怎麼可能淡定?
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這樣,別人都已經把你騙了了,結果你卻什麼都不知道。
而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你已經知道真相了,偏偏又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這就像是明知道自己被人給綠了,還得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該吃吃該喝喝,該上班上班。
一想到這群人甚至連渣滓都不給朝廷剩下,朱棣便恨得咬牙切齒。
「陛下息怒!」
大殿上一片附和之聲,顯然眾位大臣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這次參會的,主要是三法司和戶部,再加上內閣和總裁變法事務衙門。
「息怒?你們讓朕息怒?」
朱棣暴躁道:「如此龐大的數額,朕如何息怒?!」
皇帝到底是真生氣還是表達某種姿態,與會的官員並不清楚,但毫無疑問的是,這時候需要有人出來接話了。
皇帝的目光掃向誰,誰就得自覺點。
刑部尚書鄭賜,刑部左侍郎馬京、右侍郎李慶,此時正是皇帝目光的聚焦點。
到了這時候,他們哪裏還不明白,皇帝或許確實生氣了,但作為皇權的世俗化身,他生氣除了個人情緒的表達,更多的是某種再明確不過的政治信號。
——皇帝對現在的鹽法制度非常不滿。
這時候關乎到他們的個人命運,之前他們便已經私下碰頭過了,自然不敢再有什麼反對,於是鄭賜出列說道。
「陛下息怒,請恕臣斗膽,鹽法積弊已久,確實需要改變,刑部對於變革鹽法並無異議。」
「陛下,鄭尚書此言有理。」
新上任的審法寺少卿金幼孜也贊同道:「這件事必須立即查清,否則後患無窮!若是查不清此事,鹽法上面今日之事將會反覆重演,我大明必定因此元氣大傷」
金幼孜的說法雖然有些誇張,而且絕對有私心,想要借勢把新部門成立的第一仗給打好,但立場是沒錯的,其他大臣聞言,紛紛表示贊同,都覺得這是個巨大的危機,必須要從重從快處理。
想想這段日子以來,每天批閱奏摺處理國事時那種面對財政窘迫,憤怒又疲憊的感覺.朱棣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朱棣的後背靠回龍椅上,臉色陰沉得嚇死人,一字一頓地說道:「陳瑛,把調查出來的結果念一念,講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眾臣聞言,皆屏住呼吸。
這可是涉及到了朝廷經濟命脈的大案子,誰敢亂說話?
就連大皇子朱高熾也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
這些日子,陳瑛一直負責着案件調查工作,他帶着都察院新補充、提拔進來的年輕御史們傾巢而出,把黃淮布政使司走了個遍,根本不用那些巡鹽御史。
雖然陳瑛為人陰狠,但這種酷吏卻無疑是皇帝手裏最好用的刀。
即便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陳瑛的都察院,依舊取得了相當驚人的成果。
此刻,他神態恭敬,語調卻帶着一股淡漠,平靜說道:「回稟陛下,都察院通過對兩淮鹽場的調查,雖然沒有搞清楚國師計算出的150萬兩鹽稅虧空出在何處,但既然兩淮鹽課約佔全國鹽課的一半,如此說來兩淮鹽場有大約70-80萬兩的鹽稅虧空,總該是有些端倪的,這次倒是可以相互印證,已經查出了不少問題。」
「其一,是納糧與領取鹽引的順序問題。」
「原則上講,國朝鹽務衙門根據開中法的要求,是『召商輸糧而與之鹽』,而開中的商人每獲得一引鹽而須上納的糧食數量,根據開中要求的路程遠近等因素確定,被稱為則例.實際施行的時候需要鹽務衙門編制勘合及底簿,然後發給對應開中目的地的布政使司及都司、衛所。只有商人把糧食運抵繳納到目的地,目的地所在的布政使司、都司、衛所簽字了,用公文形式書寫其納糧及應支鹽數,然後商人才可以憑公文去對應的轉運提舉司照數支取鹽引。」
事實上,對於納糧和取鹽的先後順序,朱元璋是有明確規定的,也就是「鬻鹽有定所,刊諸銅版,犯私鹽者罪至死,偽造引者如之。鹽與引離,即以私鹽論」,鹽引是商人將糧食繳納到目的地後才能獲得的憑證,就像是某種任務兌換獎勵的憑證一樣,本質目的是為了儘可能地保障朝廷的鹽稅不出現以外,而老朱所謂的「鹽與引離,即以私鹽論」,更是就差把「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態度挑明了.上學不帶作業可以說自己忘家裏了,要是運鹽的時候沒有鹽引,那你腦袋就得搬家了。
陳瑛繼續道:「但都察院的御史在徹查兩淮鹽場的轉運提舉司時發現,有本地豪商,是先取鹽,後納糧。」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凜然。
順序這東西很重要,在大多數情況下,順序一反,很多事情就不對勁了。
先上車後補票還是小事,若是玩的複雜了,那就是空手套白狼,這邊拿着鹽引,不去取鹽,而是以鹽引為抵押物去借錢,借來幾倍甚至十幾倍的錢,再打通關係拿鹽引,若是周轉不開就先賣鹽換了錢,然後再把錢給晉商一部分,讓他們去運糧,如果是一引鹽倒也無所謂,如果上萬引呢?
這跟某些產業的玩法是一樣的,先拿着憑證去拉資金透支,再辦事情,最後若是糧食運抵不了目的地,那也沒辦法,鹽引被透支了是大事,誰都不敢戳破這層窗戶紙,只能自己做爛賬了。
朱棣這時候沒說話,朱高熾、夏原吉、鄭賜等人,神色也都明顯有些詫異,鹽法之混亂,顯然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是誰也沒想到的是,短短三十多年,開中法最重要的根基都被動搖了。
「還有什麼?接着說。」
「其二,是灶戶跨過鹽務衙門直接與商人接觸。」
軍戶是當兵的,灶戶自然是燒灶的,在老朱規定的大明社會分工下,灶戶是食鹽的生產者,而灶戶生產的食鹽,從性質上來講,一共分為兩種,一種是正鹽,另一種是余鹽。
正鹽是灶戶需要上繳給朝廷的規定部分,也就是每年鹽產出總量指標,分配到每個人頭上的定額,譬如今年需要生產200萬引鹽,給每個鹽場分配後,鹽場再給不同的片區分,最後再給灶戶分,這種方式屬於賦稅性質,也就是所謂的計丁辦課。
余鹽顧名思義,就是剩餘的鹽,也就是除了正鹽以外,灶戶多煮出來的鹽煮鹽過程中有很多不可控因素,正如種田一樣,不是說有多少種子或者土地面積有多大,就一定有多少產出的,雖然灶戶的指標大部分時間都難以完成,但偶爾出現比預期指標要多,也是很正常的。
灶戶手裏的正鹽和余鹽都需要如數上繳,但按照鹽法一開始規定,「余鹽者,灶戶正課外所余之鹽也。洪武初制,商支鹽有定場,毋許越場買補;勤灶有餘鹽送場司,二百斤為一引(引分大小),給米一石」,余鹽可獲得高於正鹽一倍的工本費。
嗯,不要以為大明是大發慈悲,這玩意就跟現代的支付寶刷地鐵卡一樣,名義上每個月消費滿多少錢以上可以打折,但實際上你就是天天坐,最後也只是勉強過線一點而已,打折後賺到的部分,還不夠受累的。
而按照鹽法規定,開中的商人是在納糧後才能到鹽務衙門的倉庫支取食鹽,是不能跟灶戶有什麼聯繫的,灶戶手裏的鹽上繳後,也是從官府的米倉里領取作為工本費的米,也就是「令兩淮運司於各場便利處,置立倉囤,每年以揚州、蘇州、嘉興三府所屬附近州縣,及淮安倉並兌軍余米內量發收貯」。
「但是余鹽工本米改為工本鈔後,由於鈔法日漸崩壞,寶鈔實際幣值是在下降的,灶戶本來僅憑正鹽收益就無法養家餬口,所以只能日夜煮鹽,以增加鹽產量的方式來維持生活但由於朝廷赤字嚴重,鹽務衙門管理混亂,越來越多的余鹽,出現了無力包收的情況,面對灶戶的抗議和商人們的請求,鹽務衙門開始默認,商人可以繞過鹽務衙門,直接從灶戶手中收取余鹽,以緩解余鹽過多而鹽務衙門無力照單全收的窘境。」
「而且」
說到這裏,陳瑛這麼猖狂的人,都不太敢說了,但皇帝盯着他,他也不能不繼續說下去。
「根據御史的實際調查,驅使灶戶和商人直接接觸最重要的原因還不是工本鈔的改變,而是丁鹽制。」
正如一開始是用米來收灶戶的余鹽一樣,一開始對於正鹽這種賦稅性質的,也跟現在的制度不一樣,用的是戶鹽制,也就是徵稅時以戶為基本單位來收正鹽。
但這種制度顯然是有問題的,那就是有的灶戶家裏丁口多,勞動力多,完成正鹽任務很簡單,完成以後,還有餘力多煮鹽,煮出來的余鹽,就都是自家財富。
「兩淮鹽場煎辦鹽課,其役不均,灶戶有一丁而辦鹽三十引者,有七八丁亦辦三十引者。」
當時巡鹽御史發現了這一問題,於是給朱元璋上書如是說道。
鑑於戶鹽制這種制度明顯存在嚴重的弊端,因此老朱下令按丁口數來徵收鹽稅,洪武二十三年,丁鹽制正式在大明的一京十三布政使司通行但按丁口徵收正鹽雖然看起來很公平,而且也為朝廷增加了鹽稅收入,但實際上給灶戶造成的負擔,比以前還要大。
於是,一邊是需要繳納更多的正鹽,一邊是余鹽只能換日漸貶值的寶鈔,也就怪不得灶戶要鋌而走險,冒着違反鹽法的風險,直接把手裏的余鹽賣給出價更公平的商人了。
但這樣做的後果顯而易見,破壞了開中法的根基——鹽引制度。
朝廷給灶戶寶鈔,灶戶向朝廷繳納食鹽,這是閉環的過程,商人想要獲取食鹽銷售的資格,就只能向朝廷購買鹽引,鹽引就是銷售食鹽的合法依據。
現在鹽引和納糧的順序出現了混亂,灶戶又與商人直接接觸導致鹽引的邏輯失效沒有朝廷這個中間商賺差價了,哪個商人還會費勁巴力跑去先給邊關運糧食再來拿鹽引呢?
正是這兩點,導致了鹽稅的收入憑空消失了150萬兩。
弄清楚了這150萬兩究竟是怎麼消失的以後,殿中眾臣,不由地心頭忐忑。
看來,一場血雨腥風已經無可避免了。
「臣派往兩淮鹽場各地之人,帶回了一些信息和票據,此事事關鹽政大業,臣不敢擅專,所以特來呈送給陛下御覽。」陳瑛說着雙手遞上一封信函。
朱棣拆開信封,取出裏面薄薄的信紙掃了一眼,臉色瞬間黑得如同鍋底一般,抬頭看着殿內的眾臣,咬牙切齒道:「豈有此理!鹽稅收納不足,還敢貪墨如此之多?你們就是這麼報答朕的嗎?!」
「微臣不敢,微臣絕對沒有貪腐。」
「臣絕無貪贓枉法之舉!」
「臣是清廉之官,定不會做出此等違背良心之事。」
「微臣亦無此舉請陛下明察」
大殿上一時間亂糟糟的,各位大臣紛紛叫屈,表示自己絕對沒有貪腐行為。
「好,朕相信你們。」
朱棣目光森寒,說道:「那麼,朕要你們解釋一下這個。」
說着,信函里的幾張票據被朱棣捏在了手裏。
「這些錢究竟是怎麼到你們這些中樞大員的口袋裏的?難道朕養着你們,就是養着一群蛀蟲嗎?」
緊接着,朱棣一個一個地點名。
聽聞此言,這些被點了名的官員連忙跪倒在地,叩首求饒。
「臣知罪,臣知罪啊!」
「還望陛下從輕發落啊!」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這些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員紛紛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三法司里,反倒是大理寺因為跟鹽政沒有聯繫,沒受到牽連,而這些人現在只希望皇帝能網開一面。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當皇帝鐵了心要查處貪腐,那麼再多的解釋也都無濟於事。
「來人吶,把他們拉下去,依律笞刑後投入詔獄,嚴懲不貸。」朱棣冷冷地說着。
隨着太監高喝一聲:「拖出去——」
幾名身強體壯的宦官走了上來,將跪伏在地的刑部郎中、主事、員外郎,都察院的御史等,如拖待宰豬狗一般拖了下去。
一陣慘呼哀嚎響起。
過了片刻,大殿上恢復了平靜。
朱棣沉吟半晌,忽地問道:「鄭尚書,朕記得你向來愛財,這次為何沒參與其中?」
「陛下!臣雖是貪財了點兒,總向陛下討要賞賜,但絕對忠君報國,斷斷沒有幹過任何危害大明的壞事啊,更別提貪污受賄了!」
朱棣冷哼一聲,厲聲呵斥道:「好一句忠君報國。」
「既然如此,為何你的副手會收受賄賂呢?你就是這麼帶刑部的嗎?」
朱棣順勢瞟了一眼刑部左侍郎馬京,頓時怒火衝天,厲聲喝道:「馬京,你以為剛才朕沒點到你,便是沒有你的證據嗎?朕給你一個認罪的機會,你倒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馬京這時候方才曉得,現在不是刑部能不能給鹽商們一個交代的時候了,而是自己都已經死到臨頭,他渾身一哆嗦,噗通跪倒在地,急忙磕頭認錯道:「臣該死!臣罪該萬死!臣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收受賄賂的事情!陛下,臣知道錯了!求您放臣一條生路吧!」
「放你一馬?」朱棣冷笑,「若是你今日安然無恙地從這裏出去,那麼明年的鹽課的時候,朕拿什麼向太祖高皇帝交代?」
「臣知道錯了!陛下饒命啊!」馬京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頭認錯。
朱棣皺眉,冷冰冰地吐出了三個字:「拖下去!」
馬京嚇破了膽子,拼命地喊道:「陛下,臣真的是冤枉的!臣只是受人蒙蔽才犯下此等錯誤的!」
馬京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宦官架住了,想掙扎卻根本動彈不得,只得任由兩個宦官拖走。
一旁的刑部右侍郎李慶,看到這種情況,不由地鬆了一口氣,幸虧自己及早撇清了關係,否則現在也逃脫不了這一劫啊。
朱棣冷冷地看着這一幕。
三法司和戶部、內閣的碰頭會,就這麼在冰冷到極點的氣氛中結束了。
內閣只負責記錄會議,而戶部則是報告了姜星火的猜測,都察院的陳瑛負責公佈調查結果。
從結果來看,最大獲益人是陳瑛,他借着這個機會,徹底清掃了黃信留下的那些御史,以及一些不服他的御史,基本掌控了都察院。
而刑部和都察院的削弱,對於負責覆審的大理寺和新成立的審法寺,也是一個微妙的利好,畢竟之前刑部的權力太大,又太過強勢。
一個虛弱的刑部,是所有人都需要的。
馬京被投入詔獄,罷官後左侍郎的位置大約是要李慶來接任的,而新的侍郎到底會落入誰手,就成了各大勢力爭奪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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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後。
朱棣看着眼前被單獨召見的李慶,平靜地問道:「朕問你,你和內閣三楊是否私下有聯繫?」
李慶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臣和內閣眾人只是泛泛之交。」
李慶當然知道皇帝的意思,皇帝問的不是他和內閣三楊有沒有來往,而是他和大皇子有沒有來往。
六部里,大皇子提拔了四個左侍郎,皇帝顯然不希望他成為第五個。
對於其他的司法、立法部門來說,這時候的刑部顯然越弱越好,但朱棣卻只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收了刑部的立法權,撤換再提拔一批官員,讓刑部徹底處於自己的控制之中,才是最符合朱棣利益的決策。
「泛泛之交?」
朱棣微眯着眼睛,盯着李慶,說道:「既然是泛泛之交,那內閣之前怎麼會替你說話?朕可是問了內閣對於刑部眾人的評價。」
李慶連忙說道:「這個臣真的不知道,陛下,臣和內閣以及大皇子絕無任何私下聯繫,只有一些公務往來,僅此而已,絕無其他交集。」
朱棣臉色看起來陰晴變幻片刻,說道:「起來吧,朕信你,今日起你便是刑部的左侍郎了。」
「謝陛下。」
李慶欣喜道,他知道剛才的一切,都是朱棣在試探他,只希望自己的表現還不錯,朱棣不要因此產生猜忌。
在李慶離開後,朱棣又對身邊的太監吩咐道:「傳令戶部尚書夏原吉來見朕。」
「是,陛下!」太監躬身領命而退。
不多時,一身緋袍的夏原吉,急匆匆地趕到了朱棣面前。
夏原吉進屋後,先是對朱棣行禮,隨後說道:「臣戶部尚書夏原吉,參見陛下。」
朱棣淡淡瞥了夏原吉一眼,說道:「愛卿免禮平身。」
說罷,朱棣指了指龍案上的奏摺。
這是夏原吉的上書,主張在鹽、茶等所有領域,全面推進稅制改革,其中也包括之前姜星火在詔獄中提出的地稅思路,針對地主士紳進一步徵收繼承稅、分家稅等等。
「太急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夏原吉站起來後,朱棣又道:「維喆,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非常器重你,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朕的苦衷,也清楚今天為什麼召見你。」
夏原吉嘆息一聲,道:「陛下,您的苦衷微臣明白,可是微臣真的不想捲入廟堂爭鬥中,這份奏摺,都是臣作為戶部尚書,出於為國的考量。」
「朕也從未想過要讓你捲入其中。」
朱棣也有些無奈,他揉了揉眉心,緩緩說道:「改革稅制,整頓鈔法,清理鹽茶.這些事情不是不該做,但總得一件一件來,國師想要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夏原吉眉宇間透露出濃濃的擔憂之色:「陛下,這次的兩淮鹽場的事件反應出的問題,實在是太嚴峻了,如果處理不好的話,整個大明的財政可就完了.唉!」
他搖頭長嘆,似是在為大明惋惜。
「這封奏摺你拿回去吧,朕不留中了。」
「陛下恕罪。」聽到這裏,夏原吉連忙叩首,一臉的慚愧之色,他的神色,顯然是給朱棣看的。
姜星火雖然沒有自己出場,還在大明銀行里工作,但卻委託了夏原吉來做報告。
同時也計劃好了如果能進一步擴大兩淮鹽場事件的規模,那就借着這個機會,爭取全面改革鹽茶等專營商品的榷稅。
但目前看來,這個目的顯然沒有達成,朱棣有他的顧慮,不願意驟然加快改革的腳步,只同意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來。
隨着改革進程的深入,站在不同的立場上,朱棣與姜星火開始出現了一些微小的分歧,目前當然只是在行動步驟等問題上,稱不上誰對誰錯,怎麼做都是有道理的。
「鹽茶等事,鹽是第一;天下鹽場,兩淮第一。」
朱棣的意思很清楚,別的東西先不動,這次只動鹽,而且只動兩淮鹽場。
事實上,這是由淮鹽課稅在大明財政收入中所佔的重要地位決定的,按《明史·食貨·鹽法》的記載,兩淮作為明代最大鹽區,光是洪武五年,開中法剛剛頒佈施行的時候,就能夠每年達到年產鹽35.2萬引,佔全國116.1萬引的30.32%而且每年繳納中樞的稅額佔全國的55.1%,遠遠高於其鹽產量在全國所佔的比重,是名副其實的鹽業半壁江山。
而目前大明的外部局勢確實比較惡劣,正在進行對安南的戰爭,同時帖木兒汗國的入侵就像是懸頂之劍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大明必須搶在這柄劍落下來之前,先把北面的蒙古人打疼,而後全力應對帖木兒。
正是基於這樣的背景,國內的變法才必須穩妥,不能冒進,不能造成大規模的變亂。
所以,朱棣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朱棣相信,姜星火和夏原吉,是能理解他的苦心的。
朱棣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夏原吉行禮,隨後轉身離開。
「唉!」看着夏原吉離去的背影,朱棣輕輕嘆了口氣。
夏原吉是個聰明人,也是他一步步提拔起來的,如今在朝堂上的威勢甚至比蹇義、茹瑺還要盛。
可惜,自從在詔獄裏被姜星火的財政和稅收學折服後,如今和姜星火是走的越來越近,這讓作為皇帝的朱棣,感到了一絲警惕.這種警惕雖然還沒有演變成猜忌,但終歸是令人不安的。
不過不管怎麼,朱棣想要完成他的偉業,就得搞錢,而且得搞很多錢,而不管是大皇子朱高熾,還是那些迂腐的文官,都沒辦法幫他搞錢。
只有姜星火、夏原吉這樣他眼中的能臣干臣,才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代替他去跟士紳文官集團對着幹,去撬動這些固有的利益集團的牆角,給他源源不斷的搞錢。
所以,改革不能停下腳步。
朱棣雖然有作為皇帝再正常不過的一些對臣下的心思,但正如「君子論跡不論心」那般,必須的支持,他依舊痛快地給予了姜星火。
很快,一道聖旨從皇宮裏傳出,命國師姜星火全權負責鹽法改革事宜,同時都察院、錦衣衛配合繼續深挖兩淮鹽政貪腐這道聖旨一出,一時間,又驚起滿城風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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