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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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還是那般天寒地凍。
但連接各個城鎮之間的主路上,行人照比臘月時要多了許多。
有些是因為戰事結束返鄉的,有的是為了比同行更快搶佔新一年市場的,也有的是為了走親訪友拜年串門的,畢竟寒冷的天氣也很難壓製得住關外人滾燙的心。
當一輛小轎車在官道積雪上緩緩向前行駛的時候,不出意外引來頻頻注視的目光。
這年頭,能開上它的非富即貴,還得是大富大貴。
不過車內人好像與富貴根本不沾邊,而且關係看樣子不是很好。
開車的小伙子啪啪拍着方向盤,咬牙切齒,「老康你腦子是不是有屁?弄壞啥我都不意外,你偏偏把車窗給干壞了,冷風嗖嗖的往車裏灌,老子借車的意義在哪?」
「不怪我啊,誰知道車窗搖把凍得那麼死,我發誓只是輕輕一掰它就斷了.」
「扯他媽犢子!你要不是腦袋靠車窗睡覺時候哈喇子流到了搖把上,它能凍?得虧老劉這回在家陪老婆孩子,要不然另一隻耳朵也得被伱凍聾了。」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我睡覺從來不淌哈喇子,頂多愛放悶屁.要不咱在車裏升個火爐子?」
趙三元被氣的火冒三丈。
可再大的火氣,也被灌進車裏的寒風澆滅,只能哆哆嗦嗦的扶穩方向盤,將頭上的狗皮棉帽儘量往下壓。
開口反駁更是沒心情。
因為凍牙!
或許是老天都看不過眼,又行駛了一小段後,即將到達奉天的前一大站遼陽縣。
趙三元立刻決定先到縣城裏找找有沒有會修車的,實在沒招就買張棉被糊在副駕駛的車窗上。
說到遼陽縣,建城的歷史很早,在夏商時代就已經有足夠規模的部落存在,直到春秋戰國時期燕昭王向東取地二千里,置遼東郡,治所襄平城就是現在的遼陽縣。
因建城時間足夠早,所以遼陽縣的繁華程度較高,各類商鋪三教九流是樣樣不少。
但汽修這種領域還屬於真空狀態。
趙三元在城裏繞了好幾圈,油箱都快見底了也沒找到哪個商鋪能修汽車,頂多找到兩家補胎修自行車的,這種在遼陽縣都屬於高級技術工種。
又累又餓又他媽的凍牙,趙三元索性把心一橫,直接將車停到縣公署小樓前。
門口倆站崗的士兵還以為哪裏來的領導,趕緊小跑幾步到車門外,咔咔的敬軍禮,大蓋帽都甩飛了。
世道就這樣。
笑貧不笑娼,狗眼看人低,有什麼本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穿什麼用什麼開什麼。
就算是條狗,那也是領導家的狗。
「領導好!」
康木昂將提前準備好的文件遞給士兵,客氣道:「我們隸屬奉省建政司,得到調令從鞍山陶官屯前往奉天城,這是調令,上邊還有鞍山七區公署的副章。」
人的名樹的影。
遼陽離鞍山屯並不遠,吃公家飯的基本都知道七區的佛頂珠最近名頭越來越響亮,大有要高升的勢頭。
而且兩名士兵看車牌就知道是佛頂珠的福特小轎車,遼陽縣裏也只有一台能比得上,自是不敢怠慢。
「敢問領導來公署有何貴幹?要面見哪位主管?卑職可以現在去通報!」
趙三元拉回還想客套的康木昂,直接開門見山,「社會上的事少打聽,找人把車窗修好需要多久?」
還別說,倆士兵就吃盛氣凌人這一套,估計面對這樣的領導,心裏更加踏實。
「公署里有會修汽車的,可他去大虎山了領導放心!我這就通知上峰給大虎山發電報讓他趕緊回來,還請領導們移步,卑職——」
趙三元擺了擺手,「不住公署,車修好了就開到縣內最大的客棧外,還有車上的東西一樣不准碰,記住越快越好,這些拿去喝酒。」
說罷便掏出七八塊大洋揣在一名士兵的口袋裏,隨即向街上走去,老康跟在後邊心疼的直呲牙。
七八塊大洋啊。
都夠吃多少盆小雞燉蘑菇了?
「出手太闊綽了吧?給兩塊就行了唄」
「啥東西也沒有錢來的好使,而且我算是發現了,咱們就不是有錢的命。」
當初老李給的幾百塊大洋都用作開茶樓了。
之後老鄭家給的辦事錢也沒剩下,托人給他們打了個銅牛像。
再然後上官白兔給的報酬更是沒留下半個子,都被藥王谷的看門老太太給賺走了,這個錢倒不算白花,老康得到了鬼門十三針古籍,絕對是有價無市的至寶。
至於茶樓賺的錢和看事的錢氣質賺得並不多,實打實的親民價,然而仨兄弟平常不是抓藥治病就是進貨,沒有外界想像那麼富裕,頂多算吃喝不愁有點閒錢吧。
有時候趙三元總在想,是不是哥幾個的財關考驗來了?
簡直是過路財神,有錢肯定得碰着點事。
既然如此那還攢個屁,花就完了!
還沒出正月,遼陽的街頭巷尾還有濃濃的年味兒。
一家生意火爆的路邊攤,招牌布寫着老馬火燒羊湯,其他頂着寒風吃路邊攤的景象隨處可見。
趙三元自從走了趟地府後,相比於大酒樓里的七碟八碗,他更喜歡這種煙火氣,更有種在人世間的感覺。
要說味道吧,的確不錯。
但吃着吃着,兩人的注意力都被街對面土階上一個坐着的和尚吸引。
二十多歲的年紀,穿着破舊的土色僧衣,手裏捧着個紙質功德箱直愣愣的蹲在土階上,表情拘謹又忐忑,很多次想對路過的行人說些什麼,最後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好像是在化緣吧?」康木昂饒有興致。
趙三元點了點頭,「嗯,看樣子應該沒啥經驗,可按道理來說,正月寺廟裏的香火很旺的吧,難道是假和尚?老康你看出啥門道來沒?」
「頭頂的戒疤很正規,不像是胡亂弄的,看他的穿衣打扮想必是廟裏壓根就沒多少香火,大冬天只穿着單衣和薄布鞋。」
「真要是這樣的話還挺悽慘的.老闆!再來兩碗羊湯四個火燒,多放胡椒辣椒麵!」
乾飯期間,兩人一直在注視着窮和尚。
或許用『窮』來作為和尚的前綴有些不合適,但沒辦法,這個世界最簡單的形容詞不是善惡也不是美醜,而是貧富。
窮是病,能要你的命。
從清晨到晌午,有人給窮和尚扔些大子,也有人詢問窮和尚為啥不在廟裏守着功德箱。
原因是窮和尚所在的是一座偏僻的小廟,二百年左右的歷史,香火一直很少,連廟裏唯一的佛像都風化的不成樣子,幾乎看不出是佛,就像塊爛泥塑。
更糟心的是在年前的一場大雪中,小廟的房梁塌了,有半面還算完好,另外半面簡直是殘垣斷壁,如此一來那點可憐的香火都沒了,遼陽縣又不止一座寺廟,誰又會去個塌了的破廟裏祭拜?
所以萬般無奈下,窮和尚只能走上街頭化緣,本身就沒有化緣的經驗,快一個月的時間裏還沒任何長進。
說是化緣,其實更像是等待施捨,人家乞丐見了錢還會說句大哥大嫂過年好然後咔咔磕頭,窮和尚啥才藝也不展示就知道乾等着。
慶幸的是,在正月里的老百姓都想圖個好兆頭,小半天的時間下來,功德箱裏有了不少收穫。
「大師,您要化多少錢啊?咱們姐妹給您湊湊。」
「我聽說修廟塑像什麼的好像能把給錢的施主名字寫在功德碑上吧?大師您給個話,到底有沒有功德碑這一說?」
兩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蹲在窮和尚身前,大冬天還穿着開衩極高的棉旗袍,只要是個正常人,就知道倆女人幹的不是啥正經行當,要麼是窯姐,要麼是單幹的窯姐。
窮和尚支支吾吾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可閃躲的眼神中透露着幾分抗拒。
意思不言而喻,哪怕需要錢修繕破敗的寺廟,也不想用這些髒錢。
年紀稍大些的女人看出些苗頭,她非常尷尬,懷裏捏着銀票的手遲遲沒有拿出來。
倒是年紀稍小些的女人有點天真,傻乎乎的還追問着,「大師您給個話啊?我們的名字到底能不能上功德碑?」
走過路過的一些行人投來各式各樣的眼光,大部分都是恥笑譏諷。
年紀稍大的女人越來越尷尬,輕輕拉了妹妹一把,「走吧.」
「為啥走啊?不是姐姐你說給咱們積點德麼?」
「積德不一定非得這樣積,有機會再說。」
「現成的大師在面前還等啥啊?咱倆湊湊應該能有一百多塊了,肯定能上功德碑。」
「妹妹你咋就不懂呢.」
的確不懂。
妹妹思來想去也沒想明白有啥問題。
積點功德不是很正常麼?
還是說修功德碑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大師啊,我手頭就這些您也別嫌少,從臘月我和姐姐就看到您一直在這化緣了,大冷天可憐兮兮的也沒幾個人搭理你,上不上功德碑都次要的,您先買件棉衣買雙棉鞋吧,要是凍壞了還怎麼怎麼那句話咋說來着啊對,凍壞了還怎麼普度眾生啊?」
說罷,妹妹就將準備好的小額奉票塞進功德箱。
姐姐見狀也沒猶豫,將準備好的錢塞進去後,便拉着妹妹消失在街頭,好似在躲避那些刺骨刮髓般的目光。
窮和尚幾次差點沒忍住想要喊住她們詢問名字,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猶豫很久,用小木炭在功德箱上寫出『兩位女施主』五個字,沒有名字。
街對面。
康木昂小聲建議道:「咱們也給點吧,當是結個善緣。」
「別都給了啊,差不多就行。」趙三元擔憂康木昂的老好人屬性爆發,這回出門就帶了二百多塊,還有點奉票紙鈔,總不能為了結善緣把家底都搭進去,佛祖看了都得直搖頭。
正當兩人結賬向街對面走去時,幾個巡警卻更快一步站到窮和尚面前,將他團團圍住。
「你哪的人?」
面對氣勢洶洶的巡警們,窮和尚顯得更加忐忑拘謹,戰戰兢兢的回答道:「太子河東老泉廟人」
為首的巡警對着窮和尚上下打量一番,「有度牒麼?」
「沒有.」
「誰能證明你是和尚?」
「老泉廟附近的鄉親都能證明,廟裏只有我一個和尚,他們都認得我」
巡警頭子見窮和尚不像是在說謊,臉色稍微緩和了些許,但依舊沒有離開,而是給手下使眼色。
幾個巡警熟練的奪過功德箱,將裏邊的大錢、大洋、紙鈔等一股腦的倒了出來清點。
「隊長,這和尚真沒少整,不算奉票的話都有七八十塊了!」
窮和尚下意識想要阻攔,可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任由巡警們將化緣錢扣下。
巡警隊長冷笑道:「在廟裏也不一定是真和尚,你在哪出的家?」
窮和尚低頭回答:「海城大悲寺」
巡警隊長又問:「大正月就出來搞錢,你要幹啥?」
和善的頭垂的更低了,「廟塌了沒錢修繕,只能想辦法化緣施主」
見窮和尚的窩囊樣子,巡警隊長也不願意再深下去,直接把性質定性,「我權且信你是個和尚,但按照咱們署里的章程,你沒有度牒就不能化緣,這屬於非法斂財,贓款全部扣押,收隊!」
這些巡警來得快去得也快。
說是巡邏吧,可目標特別明確,直接是奔窮和尚來的,把錢扣下後哪來的回哪去。
要說不是巡邏吧,他們又穿着官衙的制服,帽上頂的五色徽,正兒八經吃官家飯保一方平安的。
圍觀的老百姓們都小聲的指指點點議論着,等巡警們離開後也漸漸散了。
窮和尚坐在原地,看着被清空的功德箱,歷經大半月在冰天雪地中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
角落裏,康木昂一把抓住趙三元的手腕,非常用力。
「我日,老康你抓我幹啥?」
「呃我怕你為了給窮和尚出頭去揍那幾個巡警。」
趙三元都被氣樂了,「我閒的沒事去出這個頭?非親非故的跟我有啥關係,再說這世道不就這樣麼?我又不是活神仙誰都能幫。」
都說民國了卻到處是土匪。
其實說的沒啥毛病。
區別只在於怎麼個搶法。
窮和尚愣神許久後抱着功德箱向前走去,腳步很慢低着頭,漫無目的走着。
「三元咱幫一把吧?我想修廟的話,一百塊肯定夠了。」
「可以給,但最起碼得知道個真假吧?先跟着他去廟上看看,真要是山窮水盡了,咱就幫。」
反正要等車修好,閒着也是閒着,就當溜達玩了。
兩兄弟跟在窮和尚身後,遠遠的吊着。
路過生意火爆的酒樓時,窮和尚停住腳步側目看去,看那熱騰騰的吃食還有香噴噴的大肉包子頭後,他饒了饒頭繼續往前走,沒有嘗試進店化緣。
路過人聲鼎沸的戲院時,窮和尚也停下來張望,看那些富人們吃幾口就扔掉地上的水果和糕點,窮和尚剛猶豫幾步,就見一堆小乞丐在地上爬來爬去撿東西吃。
沉默半晌,窮和尚繼續向前。
路過賣棉衣棉褲棉鞋棉被的攤位時,窮和尚看了看自己的單衣,又看了看露出半截大腳指頭的薄布鞋,雙腳幾乎被凍的失去知覺。
奈何身無分文,手裏除了沒有一分錢的功德箱外,只有本手抄《金剛經》和一個老菩提串,也是每天誦經必須要用到的東西。
再次猶豫良久後,窮和尚仿佛做出艱難的決定走向攤位,他顫抖的拿着那本手抄《金剛經》遞給攤主,「施主,能否用它跟您換雙棉鞋,舊的也——」
「去去去!老子不信什麼神啊佛啊的,要飯去別的地方要,別耽擱老子做買賣!」
窮和尚被一把推到,本就破爛的布鞋爛了大半,半隻腳都露在寒風中。
現實,往往比寒冬更加冰冷。
你以為的至寶,物也罷情也罷,很多時候在他人看來一文不值,到最後無非只是感動了自己,一廂情願。
窮和尚的頭耷拉的更低了。
他離開攤位,繼續向前走着。
寒冷與飢餓不再那麼強烈,因為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多帶來的心靈衝擊更大,他想不通,打小自己就日夜誦經為世人回向,求佛祖保佑,曾經廟裏香火稍好點的時候,也總拿出錢來救濟路過的窮苦百姓。
但為什么小小廟宇外的大千世界,會是這個樣子?
就好像身處截然不同的兩個時空,讓人頗為不解。
走着走着,累了。
窮和尚隨便找了個角落裏坐了下去。
可他並不知道,漫無目的歇腳的地方是縣內最魚龍混雜也是最繁華的一條街。
大煙館、窯子、賭坊一個接一個。
窮和尚就坐在一家賭坊牆外,眼看着過了晌午,來賭坊想發家致富的人越來越多。
無論是熟客還是新手都對外邊的窮和尚來了興趣,也不知是哪個大聰明起的頭,掏出一塊大洋扔進功德箱裏,然後蹲在窮和尚面前笑呵呵道:「大師,您給我算算今天能不能發?」
兄弟萌抱歉了,今天帶我老媽去做磁共振,還沒等出結果我又突然發燒,差點干到39°,剛輸完液,幸好時間來得及趕上更新沒有斷更,稍微晚了點萬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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