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繼續灑落,從溫暖變得炙熱。筆硯閣 m.biyange.net
紅閉着眼睛的沐春從永安宮緩緩走出,臨出門的一刻猛的回頭,見到那個慈祥的老人,笑着對他揮手。
剛才,他剛來的時候,要行君臣叩拜大禮,被攔住了。
現在,他緩緩的跪下,帶着比叩拜君王還虔誠的神色,用力的把頭磕向地面。
噹噹當,三個響頭。
涼亭里站着的老爺子,滿是皺紋的臉舒展開來,欣慰的笑了。
有人說磕頭是這世上最沒用的禮節,也是最卑微的禮節。可是除此之外,在面對摯愛親人的時候,除了叩頭,我們再也找不到比這更虔誠的方法。
跪的是恩,叩的是愛。
深宮的夾道很是悠長,沐春走在幾個帶路的太監之後,老爺子雖告訴他不急着走,在京城多呆幾天,可是這高高的宮牆還有君臣名份,卻是一道道屏障。
莫說他這個外姓的孫兒輩,就算是老爺子自己的兒孫,也不能說進宮就進宮。
老爺子老了,這一走....
想到此處,沐春忍不住再次回頭。
忽然,他見到有人追了上來。
「朴公公!」沐春拱手道,「您....?」
朴不成笑呵呵的追上來,「春哥兒且慢,太上皇有賞!」說着,微微側身,朝身後說道,「快着點!」
他身後,幾位穿着宮裝舉手投足滿是大家風範的女子,低着頭無聲行禮。
「這是......」沐春隱隱猜到了什麼。
「太上皇說了,你沒有子嗣八成就是媳婦太少!」朴不成笑道,「這幾位女官,都是宮裏幾位太妃身邊的好姑娘。各個都知書達理,做得一手好茶飯。讓他們跟着你去,幫着你沐家開枝散葉!」
沐春胸口一堵,朝着永安宮的方向下拜,「臣,叩謝太上皇隆恩!」
「起來吧!」朴不成拉着對方起身,低聲道,「太上皇還說了,他怕等不到你有兒子你的那天了,所以先把孩子的名兒給起好了!」說着,頓了頓,「叫,多生!」
「多生?」沐春沉吟片刻,瞬間熱淚盈眶。
~~
時至晌午,寶船廠震耳欲聾的轟鳴變得微弱起來。
不知道為何,明明還是春日,可船廠之中的溫度卻仿佛到了夏天一般炎熱。
朱允熥帶着隨從和工部的官員們,穿梭在各個作坊工地之間。他一身便裝旁人不知他是皇帝,但因身邊有工部的官員跟隨,是以所到之處也只能大概的走馬觀花。
日頭越發的大,跟在朱允熥身後的朱高熾,額上已是大汗淋漓。
「你是不是虛啊?」剛走出桐油作坊,朱允熥看着朱高熾低聲笑道,「怎麼這麼多汗?」
「跟你走了大半天了,老子能不出汗嗎?虛?你才虛呢?」朱高熾心裏暗罵一聲,臉上笑道,「臣自小就是這樣,稍微一動就渾身是汗!」
「還是虛!」朱允熥點點頭,然後目光看向遠處。
遠處那邊一群人排着長隊,他開口問道,「那邊是做什麼?」
李景隆也朝那邊望望,笑道,「回皇上,大概是放飯的時間,工匠雜役們排隊領飯呢!」
「哦,去看看!」朱允熥說着,大步超前。
人群最後的工部營造司主事,員外郎張瀚頓時變色,悄悄的落後兩步,朝着不遠處一個人不住的擺手。
那邊的人得了眼神,趕緊轉身小跑。
可剛跑了幾步,就被人猛的從旁邊拽住胳膊。
他抬頭一看,幾個面無表情的侍衛冷冷的看他,「幹啥去?」
「小人.....」
「老實呆着!」侍衛呵斥一聲,「敢亂跑,腿給你打斷!」
~~
朱允熥正往前走,忽然腳步一頓,因為鼻子中湧進來一股說不清的味道。說腥不腥說臭不臭,讓人有些作嘔。
眼光下,領飯的匠人排着長長的隊伍,顯得有些鬧哄哄的。幾個負責維持秩序的小吏,躲在涼棚下面,喝着茶吃着點心,眼皮翻了一下,低聲罵幾句,又繼續喝茶聊天。
但下一秒,他們看見了一群人走來。寶船廠里最大的官只能在最後跟着,就猛的起身,趕緊沖向人群。
「都排好,別擠別鬧別吵!」
這一幕,朱允熥看的真切,不由得眉頭緊皺。
寶船廠是管理是有可以稱道之處,但他也明白,也是管理的好的地方,貓膩越多。
管理嘛,呵呵!
是沒人敢貪造船的錢,可這衣食住行上的手腳,也夠他們摟的!
此時他們已走到了排隊的匠人們旁邊,匠人們有些畏懼的看着這一群氣派的官人。而恰好,有一個剛打了飯的匠人從裏面出來,拿着飯缸子就蹲在地上,大口的吃了起來。
朱允熥看的真切,他的飯缸子裏就是兩勺子糙米飯,白花花的蘿蔔和黑乎乎的醃菜。
這一幕,跟那幾個小吏涼棚之中的茶水點心,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管着火器製造局,你那邊也是如此?」朱允熥繼續前行,面無表情的問道。
「說出來臣又要得罪人!」李景隆笑道,「老話說想馬兒跑就要給馬兒吃好料,火器製造局的匠人,都有專門的小食堂。定員六人一桌,到點就吃現成的,直接有雜役給端上桌,不用這麼亂鬨鬨的排着!」
說着,頓了頓繼續又笑道,「而且餐餐都得有葷腥,就算是綠葉子菜都得用大油炒,細糧更是敞開了吃。另外,火器製造局那邊,早就定下了獎懲制度,最低的火藥學徒,若是一個月不出錯都能拿到近乎兩塊銀元,額外還有十斤大米!」
他說這些朱允熥早就知道,此刻再聽一遍,再加上眼前這亂鬨鬨排隊領飯的場景,心中又是一番滋味。
「你那邊的經費....?」朱允熥繼續問道,「可是夠用?」
「足夠!」李景隆笑道,「臣不懂煉鐵造炮,臣就只管一件事,皇上給的恩典,下面人都要雨露均沾。」說着,斜眼看下後面,似乎還不明白即將發生什麼的工部侍郎練子寧,笑道,「每個人的口糧,臣都是差心腹購買,寫在了賬本里,所有人每日都是定額。誰敢扣一口,臣就摘誰的烏紗帽!」
「工匠雖身為低微,可活是他們幹的,臣再糊塗也不會容忍人在這方面動手腳!再說了,舒舒服服的吃飯,舒舒服服的睡覺,人才能有勁兒!」
朱允熥依舊面無表情,徑直走到給匠人打飯的房門口。
幾口大缸依次排開,裏面的東西看着毫無食慾不說還讓人心頭火起。
白花花的蘿蔔菜瓜湯裏面,飄着幾快帶皮的肥肉膘子。打飯的人趾高氣昂,一勺子直接扣在匠人雜役們的飯缸子裏,還不耐煩的催促下一個。
而屋裏邊,幾個好似做飯的伙夫正捧着飯碗吃的香,他們的碗裏,赫然是巴掌大的色澤紅潤的花肉。
周圍一片狼吞虎咽之聲,儼然是累極了的雜役匠人們大口吞咽着嘴裏的飯,有人幾口吃完了,用飯缸子蒯一碗涼水直接灌進肚子裏。
就在這飯堂邊上,就是旁邊幾個作坊排水的臭水溝。還不到盛夏,蒼蠅成群的嗡嗡。
「你過來!」朱允熥冷着臉,朝身後冷喝。
他身後的人驟然愣住,不知皇帝是喊誰。
侍衛鄧平悄悄的捅了一下練子寧,「侍郎大人,叫您呢!」
「臣....」練子寧這才反應過來,從後面走到飯堂口,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皇上為何叫他,還用問嗎?
「寶船廠交給你,你就這麼管的?」朱允熥指着幾口裝着菜的大缸,「這菜,你家裏的狗都不吃吧?」
「臣......」練子寧滿頭大汗,惶恐得說不出話來。
猛的,他狠狠的目光看向身後,員外郎張瀚等人已是兩股戰戰,站立不穩。
「去匠人們睡覺的地方看看!」朱允熥拂袖,帶着滿滿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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