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了晚飯,諶文輝把用井水冰過的西瓜切了,分給家人吃了,果然是又甜又沙,吃到口裏,涼到心裏;曉玉啃得乾乾淨淨,鼻子,下巴上也沾着紅瓤,像個花臉貓。
吃完西瓜,奶奶將西瓜皮洗乾淨了,切成小條兒,放在淘米籮里晾着,明天用紅辣椒炒西瓜皮,又是清熱解暑的一道菜。
爺爺吃過飯,搖着芭蕉扇,去河邊」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散步去了,奶奶在水池邊上用搓衣板洗衣服,文輝與曉玉將竹床抬了出來,放在天井的大榕樹的下面,曉玉還用冰西瓜的井水將竹床里里外外抹了一遍,睡到上面涼陰陰的,舒服極了。
諶曉玉頭枕着自己的手臂,仰頭看着頭頂上那方一望無際的夜空,星光點點,如同在那深藍色的天幕上綴着晶晶亮的鑽石,閃爍着璀璨的光輝。
有多少年沒這樣了,在城市的隨便一個角落,隨便一個夜晚,仰起臉來,就能夠看到這浩淼的夜空裏,滿天的星光燦爛。
諶曉玉覺得自己感動得都要哭了,前世那充滿着PM2.5的空氣籠罩下,要想看到這星光璀璨的夜空,只能是花錢去旅遊勝地了。
她猶在兀自感動着,突然聽到竹床嘎吱一聲,諶文輝坐了上來,抱着手臂,呆呆地沉思着。
曉玉看了他一眼,沒理他,繼續凝視着夜空,高遠澄淨,萬里無雲,一輪明月,皎潔如水,她喃喃地感嘆道,「真美啊。」
「什麼啊?」諶文輝悶聲悶氣地問道。
「星星啊。」
「哦」諶文輝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不以為然地說,「星星又什麼美的。」
「當然美,是你不懂得欣賞。」她翻了一個身,嘀咕着。再過二十年看你上哪兒去看這璀璨的星光。
諶文輝沉默了片刻,終於忍不住,「今天下午我跟鄧紅梅之間的談話,你都偷聽去了?」
「才不是偷聽呢,是正好被我聽到罷了。」既然他問了,曉玉也不瞞着,大大方方承認唄,她實在是做不出那藏着掖着,鬼鬼祟祟的樣子,前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到了這一世依然如此。哪怕是吃虧了,上當了,也不能改變她所認為對的東西。
諶文輝悶聲悶氣地哦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曉玉沒有再問他,任憑他在低了頭在那兒天人大作戰,該說的話她都上次就說了,該勸的也都勸了,她雖然是個重生的,可是也沒有改變諶文輝思想感情的金手指啊。何況,以前苗苗的老師曾說過,人生的路都是要靠自己走出來的,是風是雨,都要孩子自己走過去,家長不能夠包辦代替。
在她的眼裏,諶文輝現在就是個青春期剛過的孩子。
微妙的感情,突然豐富起來的內心世界,對年長的異性朦朦朧朧的渴慕之情,突然有一天對世間萬物着都是都敏感起來,臨風灑淚,對月長吁,多愁善感,自卑自大,所有的痛,所有的淚都最真切的感受。
「曉玉,來幫奶奶晾衣服。」奶奶端了木盆喊她。
「來啦,來啦。」曉玉連忙起身趿拉着拖鞋找奶奶去了,身後「哧」一聲響,鼻間聞到淡淡的煙味,她沒回頭去看,少年總是要長大的。
「我說啊,鄧家的女兒是回來看她姆媽了,哎呦,可把她媽媽氣得夠嗆啊,東西都扔出來了。」
「是啊,是啊,那天徐麗媽媽也說了,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呢,從來沒有見過鄧家老太太那樣生氣啊。」
「這個鄧家的人也真的是心狠啊,自己家的女兒,十指連心呢。」
「你們別說鄧家師母心狠,不知道鄧紅梅丫頭的心才狠呢,那時候也不過十五、六歲吧,革命小將啊,綠軍裝紅袖章的可威風了,帶着他們學校的高中同學,跑回到家裏來造反,她們家的第一張大字報就是鄧紅梅自己貼的。後來又跟着其中一個紅衛兵的頭兒去串聯,鄧家師母急得眼睛都要哭瞎了,她倒好,回來就跟同學一起去廣闊天地了。你們說,小小的年紀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是不是心狠啊?」
「鄧家的日子才好,她又回來折騰了。」
「我看是算了吧,畢竟是個那時候畢竟還是個孩子。」
「諶師母,你跟鄧師母關係交好,你要勸勸她啊。」
曉玉跟着奶奶在菜場排隊買帶魚,隊伍已經排得老長,還沒有看到帶魚上櫃枱,她不耐煩地蹲在地上。
奶奶搖了搖頭,一臉淡然,「鄧師母沒跟我提過鄧紅梅的事情,我也不好問,人家不提,儂跑去問東問西的,不是觸霉頭嘛。」
「諶師母,話可不能這麼說的,雖然鄧師母不說,可是這事情還是存在的,我們要主動關心同志,幫助同志,這樣才能共同進步嘛。」說這官話的是居委會的何幹事,是徐麗的媽媽。
曉玉不由得抬頭打量了她一眼,齊耳的短髮,戴着黑框眼鏡,白色的確涼襯衫,灰色的派力司褲子,一雙系帶布鞋,是幹部的標準打扮。
「何幹事,儂倒是說說看這事情怎麼關心呢?」奶奶皺着眉小心翼翼地問,她是最不喜歡管別人的事情了,背後議論了聽着就罷了,真要當個事情來管,她都是能躲就躲,是怕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別人背後會怎麼說自己。「靜坐當思己過,閒談莫論他人是非。」是奶奶一貫的處事原則。但是徐麗媽媽開口了,她是幹事,代表着組織,她的話有一定的力度的。
「諶師母,你與鄧師母關係好,要找個時間開導開導她,現在國家提倡一切看,不要老是抱着過去的事情不放,鄧紅梅不管怎麼樣,是她的女兒又是個女大學生,是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不要上綱上線的。」
「何幹事到底是幹部啊,思想覺悟就是高,說話水平也不一樣。」
周圍愛看熱鬧的大媽們連連點頭,鄧家師母雖然見人客客氣氣的,可就是不怎麼愛跟人說話,最多點個頭招呼,平時經常躲在家裏不出來,除了諶家奶奶,能跟她說上話的人很少。
「啊喲,我怎麼好勸呢,這是別人家的事體啊。」奶奶為難地喃喃道。
「諶師母啊,你雖然對鄧紅梅的事情不了解,可是你家兒子諶文輝最近與鄧東紅梅走到得可近了,鄧紅梅這次回來,都是與你們家諶文輝聯繫的,前幾天下午,有人看見你家諶文輝與鄧紅梅在小竹林里嘀嘀咕咕地密談了半天。」何幹事看着奶奶,似笑非笑地,她突然湊近了奶奶的耳朵,壓低了聲音說,「我勸您老人家啊,回家要管管諶文輝,不要跟她走得太近了,人家可是結了婚的女人,現在又在鬧離婚。不要惹了一身的腥氣。」她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好讓緊緊挨着奶奶的幾個老太太聽得一清二楚。
「還有這麼一回事啊?」
「哎呀,諶家奶奶,那你是要管管文輝了,我可是聽說了,鄧紅梅插隊時候名聲可不是那麼好,你們家文輝年紀小別給她勾引了。」
「你們想多了吧,文輝那孩子才多大啊,怎麼會呢?你們不要亂講的。」奶奶口笨,反反覆覆只會講這麼兩句。
「不是亂講的,是有人親眼說見的,現在不比以前了,人心不古的。」
奶奶的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兒,身體都在簌簌發抖。她呆怔了半天,拉起蹲在地上的曉玉,「這魚我們不買了,曉玉,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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