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微風吹拂。
魚塘的水面靜謐,平如鏡面,看不出底下有魚兒遊動。
來釣魚的人很多,分的都很開,鮮有聚集者,釣魚佬們都專心釣魚,連說話的都少,玩手機或者干別的事情的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有一個少女除外。
「爸爸,中午吃什麼?」
「爸爸,媽媽什麼時候來啊。」
「爸爸,你包里怎麼帶了這麼多奇怪的東西。」
伊尹視線專注,眼睛裏只有魚鈎,坐在他打斷掉的石頭面上非常集中安靜。
但是伊依就不同了,屁股底下的大樹樁子長了刺似得。
她一會探頭到處觀瞧,一會問老爸中午吃什麼,又一會還翻檢她父親帶的包,把裏面的東西都快掏完了,摸摸看看又擱到一邊的草地上。
伊尹耐心很好,眼睛不離開魚鈎,一個個回答。
「中午就在旁邊的農家樂吃,吃烤肉吧,我來烤。」
「你媽出去做美容去了,中午也就差不多來了。」
「包里東西都有用,小心裏面的東西傷着你。」
他們那邊的動靜被某位帶着漁夫帽,表面上在釣魚實際上卻在搞竊聽風雲的少年聽得真切。
墨鏡江小松早取掉了,趁着伊尹還沒發現這副墨鏡是他的,江小松趕緊取下來塞到口袋裏,再也不敢拿出來帶上了。
雙手握着魚竿,他的目光在前邊魚塘,可心思和耳朵都在伊依和她父親那邊。
這傢伙,不早說她爸也會來,剛才嚇得他心臟差點驟停。
怪不得昨晚還特意給他帶來一副墨鏡讓他戴......
江小松摸了摸口袋裏的墨鏡,表面雲淡風輕,實則心有餘悸。
餘光瞅了那邊的伊依一眼,看到她在扒拉伊尹的包,從裏面不斷翻出諸如指虎,水壺,還有他不認識的小東西。
伊依把這些通通扒拉到草地上,而伊尹毫無反應,甚至還讓她小心點別傷到了。
江小松看得嘴角直抽。
如果說王慧賢屬於那種傳統的標準大家長,那伊尹就屬於現在的典型女兒奴,什麼都慣着伊依,什麼都寵着伊依,他則一點脾氣都沒有,這跟他精壯彪悍的外表一點都不像。
當然了,猛男確實是猛男,只不過伊尹只會在除了面對家人以外的人面前猛。
譬如,面對江小松。
江小松至今也沒忘記,當初第一次提着禮物到伊依家的時候,伊尹大馬金刀地坐着,望着他的眼神。
那種眼神很複雜,像是雄獅看幼獅,又像是警察看小偷。
總之,當他揮手讓江小松坐下來,他們相對而坐,江小松被伊尹打量,就感覺在被一頭兇殘的肉食動物端詳。
伊依父親的眼神,就好像一座大山壓在了他身上,壓迫感很強。
當時的江小松心裏惴惴不安,但表現尚可,和一個第一次到老婆家來的小女婿沒什麼不同的,中規中矩。
而且慢慢接觸下來,他也知道了伊尹其實是一個毫無架子,很隨和,甚至有點少年熱血的平常中年人。
不過.......
江小松又悄悄偷偷看了一眼他們父女。
以前怕,但是不是那麼怕,那是因為有現實基礎托底。
什麼現實基礎?那就是他跟伊依都出了社會,工作了一段時間,在雙方父母眼裏也算了解情況,因此就算上門見父母,他這個女婿也不是太怕。
但現在完全不是這樣的啊!
江小松,未成年,高中生。
伊依,未成年,高中生。
他們倆個現在是開學才是高三生的未成年人,這要是被父母知道......
不說別人,要是現在伊尹知道她女兒被他拱了,江小松覺得,明天這片魚塘湖底就會發現綁着水泥的他。
江小松嘆口氣,一手握杆一手撐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他很想把墨鏡再帶上,可往旁邊看一眼,就立馬打消了這個心思。
草坪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物件,伊依把包掏空,看着這些東西眼睛都圓了。
「爸,你帶指虎幹什麼?」
「中午捶肉,肉捶一下好醃好烤,也嫩。」
「那這把小刀是幹什麼的?」
「依依別拿,小心傷到你,很利的。」
「喔。」
伊依很聽話,沒有把小刀拔出來。
掏出來的東西她分門別類,按照各自的體積大小,材質材料,危險程度,她都整齊有序地放進了包里,塞的剛好,比剛才亂糟糟的好多了。
「爸,你看!」
「喔,真整齊,還好看。」
伊尹看到自己的包被女兒整理的這麼井井有條,他手裏的魚竿都不管了,放到地上架好,拿起手機就對着包拍個照,發了條朋友圈。
「我可愛的女兒整理好的。——.jpg」
發完,他摸着滿是胡茬的下巴燦爛地笑着。
伊依扶扶額頭,老爸炫耀的毛病又犯了,魚都顧不上釣了,先忙着跟他的戰友們展示他有個好女兒。
「爸,我到別處玩去了。」
「啊?那你自己小點心,別跑遠,離水遠點.......」
「我都多大了,拜拜!我去江小松那。」
打完招呼,伊依提着老爸的包就跑路,都不等伊尹喊住,她就跑到一邊去了。
「讓你久等啦。」
少女跳脫,小鹿樣跑到江小松這來,把長包放下,她坐到包上。
江小松頭也不回,視線集中在前面,好像沒聽到,一句話也不說,仿佛釣魚釣得忘了外物。
就是空空的桶和抖抖的魚竿,說明他心思基本上不在釣魚這件事情上。
伊依抱着膝蓋,頭擱到上邊,望了眼貌似專注的江小松。
「生氣啦?」
他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有時候面無表情,就是一種表情了。
哼,瞞着我不告訴我你爸也來了,還把他的墨鏡給我,要是被發現了我不就完蛋了。
才不想搭理你。
江小松決定了,因為伊依這次的欺騙行徑,他準備釣完魚就回家
,不和這個可惡的女人再有糾纏。
必須讓你狠狠後悔忽悠我!
所以無論伊依是喊他,還是用手在他眼前晃呀晃的,江小松都無動於衷,老僧入定一般,好像旁邊的女孩是空氣,是虛妄,是假的。
「呀,我爸過來了。」
「?!」
江小松嚇一哆嗦,頭猛地朝右偏,屁股都起來下意識就準備站起來說叔叔好了。
結果頭一轉,卻看到伊尹沒過來,他還在釣魚,就是看起來有點鬱悶。
「哈哈哈,你就這麼怕我爸?」
伊依捂着笑,江小松瞥了她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坐下來。
「我不怕。」
「可我看你剛才明明嚇得就差立正站軍姿了,嘖嘖嘖,你要是在部隊裏一定是我爸手底下最聽話的兵。」
「......」
江小松就當沒聽到。
樹蔭乘涼,近岸還有綠草,風兒微動,樹葉沙沙作響,就算不釣魚在這裏野炊也是很好的。
江小松坐得是一塊他拾來半截磚塊,坐久了不舒服,屁股總得挪挪動彈一下。
伊依瞧見了,半蹲起身。
「你坐這個包吧,釣魚要坐挺久的。」
江小松轉過頭,又白了她一眼,然後收回目光。
「別怕嘛,我坐了都沒事。」
「......」
因為那是你爸好吧!
被他白眼了,伊依反而笑嘻嘻的,很明顯也知道江小松不敢坐她爸爸的包。
她回去,打算把伊尹打斷的剩下半塊長條石頭搬過來。
「依依,你快放下,搬石頭幹什麼,你要搬去哪?」
伊尹看到嬌小的女兒費勁地抱着塊大石頭,手裏的魚竿都丟掉了,睜大眼睛問她。
「那邊沒地方坐,我找塊石頭坐。」
「你放下,我給你搬。」
「no。」
小姑娘沒讓她老爹搬,要不然江小松看到伊尹搬大石頭過來,他八成會跳進魚塘里不出來了。
而伊尹看着他女兒嘿咻嘿咻地搬着大石頭往江小松那挪步子,他心都要碎了。
「我的天,你給我。」
江小松其實一直在關注,看到伊依抱個大石頭過來,他也嚇一跳。
同樣的,手裏的魚竿他也不管了,丟到地上,他立馬起來到她跟前,搶過石頭自己抱着。
這次伊依沒有拒絕,小心地大石頭交接給他,江小松就順利地抱上拿着往回走。
「你抱個石頭幹什麼。」
「給你坐啊,你坐塊破磚頭不難受呀。」
「......我坐地上都行,你下次注意點,別砸到你手了。」
「沒事,砸不到,再說了,砸到了你會幫我吹的吧~?」
「......」
鑑於她爸就在那邊,江小松不想說。
石頭抱回來,他把地上的破磚塊踢開,俯下身給石頭按地上。
這是那塊被伊尹帶着指虎一拳打成兩瓣的石頭,斷掉的截面很平整,可以當小石頭墩子坐。
手摸摸斷掉的地方,石頭很長,還能摸到還有些粗糙的地方。
看得出這是塊河裏撈出來的石頭,很大的同時也很脆,又是長條形,就更脆了。
不過一拳打碎,還是挺嚇人的,尤其是近處觀察。
伊依可不在意江小松看石頭的樣子,她又一屁股坐到包上,看他還在摩挲石頭觀察,想了想她從包里掏出個東西。
「噔噔噔噔~」
一把帶着磨損痕跡的指虎忽的放到江小松眼前,嚇得他脖子一縮。
「幹啥。」
「我看你好奇石頭是怎麼裂開的,就給你看看,告訴你,這是莪爸戴着這個一拳打碎的。」
「......我知道,你快收回去。」
「嘿,虎父無犬女,讓我也給你來一下。」
伊依帶上指虎,不過她手指太細,都塞不滿拳洞。
江小松嘆了口氣,他看都不看,坐在石頭上撿起魚竿,繼續老神在在的釣魚。
魚竿高高舉起,重新拋線,再低低握着,他專心釣魚。
背後傳來鋼鐵的觸感,但並不生硬,反而很輕柔。
伊依輕輕地在江小松的背上捶着,就跟按摩似得,從上往下,從下往上,慢慢的,輕輕地捶。
鋼鐵碰到身體的質感很硬,但是經由少女把持,這種質感又很愜意舒服。
江小松嘴上不說,身體卻慢慢放鬆下來,腰背也彎了一點。
他扭過頭,看了眼伊依的手。
少女白皙的小手剛剛抱過石頭,髒兮兮的。
「我口袋裏有濕巾。」
「喔。」
摘掉硬邦邦的指虎,伊依小手靈巧地往他口袋裏掏掏,先是掏到了口香糖,然後才掏到了濕巾。
「吃片口香糖嗎?」她問。
「你好好擦手。」
江小松嫌棄地瞅了眼她的手,伊依歪歪頭,只好先用濕巾擦手了。
魚竿別到腿彎卡主,他取出兩片口香糖,一片自己拿着吃,另一片撕掉錫紙很自然地遞給她。
「嗷嗚!」
伊依一口吞掉他遞的口香糖,繼續擦手,不一會少女的小手就又白白淨淨的了。
她把濕巾包重新塞回去,嚼着藍莓味的口香糖,露出小虎牙,笑嘻嘻的。
「謝謝~」
江小松不說話,見她手乾淨了,他轉回頭繼續釣魚。
伊依很會,小手捏成小拳頭溫柔輕巧地又在給他捶背。
很明顯,柔柔軟軟的少女小手比鐵疙瘩舒服多了。
樹蔭遮蔽了炎日,樹枝樹葉交替,清風略過,水面微皺。
嘴裏嚼着口香糖,口腔里滿是酸酸甜甜的美好滋味。
風拂過臉龐帶來清涼,老婆在後面安靜地給他捶背。
江小松不會釣魚,對釣魚也毫不感冒。
但是如果釣魚都是這個樣子,他覺得自己可以天天出來釣魚,釣一輩子都沒問題。
無憂無慮,真愜意啊~
如果不是手
里還有魚竿,江小松真想站起來伸個腰舒坦一下,再發個朋友圈,告訴別人今日無事,老婆捶背。
算了算了,看在她這麼懂事的份上,還是不計較她忽悠我這檔子事了。
正當江小松準備跟她聊聊天,冰釋前嫌的時候,他忽的感覺脖子被針扎了一樣刺撓。
一轉頭,順着讓他覺得刺撓的地方看過去,江小松眼睛睜大到了極致。
一道目光,準確來說其實是餘光,你不主動看很難發現的目光。
這道目光比劍更銳利,裏面好像有火,哪怕只是餘光,江小松也能從裏邊感覺到烈火般的情緒。
伊尹的餘光短暫地,認真地,完全地打量了一番江小松,然後徹底不看,收回目光,閉上眼睛,魚竿釣魚。
直到此時,江小松才發現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伊依父親還在旁邊看着!
他回過神,艱難地轉頭,看向伊依。
「看我幹嘛~不該是你們倆之間暗中互相打量嗎?」
少女莞爾,小手依舊輕輕捶着他的背。
只是這一次,江小松感覺背上壓了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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