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陳景恪將藍玉的佩刀給了徐允恭,這把刀在他手裏,比在自己手裏更有作用。
此時他代表的是魏國公和永昌侯二人。
徐允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毫不猶豫的就接了過來。
看着他把刀掛在自己腰上,陳景恪笑了,笑的很大聲。
他接過的是一把刀,也是和永昌侯府結盟信號。
意味着魏國公府和永昌侯府,會在很多事情上保持一致。
考慮到藍玉太子黨的身份,也意味着徐達在向太子靠攏。
以前徐達誰都不支持,包括朱標。
他是標準的皇黨,只支持朱元璋。
朱元璋讓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讓效忠誰,他就效忠誰。
不論那個人是朱標,還是別的什麼人。
但在朱元璋沒有開口之前,他效忠的只有朱元璋一個人。
徐允恭雖然沒有辦法全權代表徐達,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的態度。
他是認可朱標這個太子的。
雖然有沒有徐達的支持,朱標的地位都穩如泰山。
但多了軍方第一人的認可,會讓他行事更加方便。
作為太孫伴讀,陳景恪自然很樂於見到這一幕。
更何況,徐允恭還是他好兄弟,更是雙喜臨門。
站在甲板上,看着越來越小的應天城,徐允恭忽然開口道:
「我知道你一向很大膽,但聽說你要剃髮的時候,還是感到很震驚。」
陳景恪笑道:「是不是覺得頭髮很重要?」
徐允恭收回目光,說道:「頭髮被儒家賦予了多少意義,我不說你也知道,難道還不重要嗎?」
陳景恪點點頭,說道:「有些時候很重要,但也遠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重要。」
「最開始我也以為,髮型很重要。」
「不但儒生反對剃髮,就連百姓也會反對。」
「直到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才醒悟過來。」
「很多東西都是我們以為它很重要,實際上也不過如此。」
徐允恭好奇的道:「哦,伱想到了什麼?」
陳景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說短髮和臉上刺字,天下人更在乎哪個?」
徐允恭毫不猶豫的說道:「肯定更在乎刺字,剃髮幾個月就長出來了,刺字那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屈辱。」
陳景恪臉上浮出一抹笑意:「那你可知為何會有『賊配軍』這個稱呼?」
徐允恭回道:「唐末朱溫怕自己的手下的軍卒逃跑,就強令在所有將士臉上刺字」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陳景恪看着滔滔江水,開口把他沒說的話接了下去:
「其他軍閥也紛紛效仿朱溫,給手下的將士們臉上刺字。」
「按照道理來說,如此奇恥大辱,將士們應該群情激憤。」
「將朱溫和效仿他的人亂刀砍死,維護自己的尊嚴才對。」
「可事實上是,這件事情就這樣順利的推行了下去。」
「沒有人站出來反抗,至少沒有任何反抗的記載。」
「等宋朝建立,也並未將這羞辱人的法令改掉,繼續在人臉上刺字。」
「所以,宋朝的軍人臉上都是刺了字的。」
「自古以來,只有罪犯,還是那種罪行非常嚴重的罪犯,臉上才會刺字。」
「再加上宋朝重文輕武,軍人地位低下,於是就有了賊配軍這樣的蔑稱。」
「可是面對這種赤裸裸的羞辱,也同樣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抗。」
徐允恭也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如果不知道那段屈辱史,有人告訴他,給所有軍人臉上都刺字。
他肯定會認為那個人瘋了。
你這樣羞辱軍人,大家肯定站起來造反啊。
然而事實是,沒有。
從唐末朱溫開始,一直到宋朝滅亡。
三百多年間,從未有軍人因為反對臉上刺字造反。
這個對軍人極致羞辱的法令,還是被元朝廢除的。
所以,短髮長發真的很重要嗎?
恐怕只是大家以為的很重要。
陳景恪又問了他一個問題:「你以為姓氏重要嗎?」
徐允恭想回答很重要,但嘴巴剛張開又合上了。
重要嗎?
改姓這種事情,在普通人中間經常發生。
主人要求奴僕跟自己姓。
很多奴僕為了討好主人,也主動改姓。
大戶人家的家生子是哪來的?
都是父祖輩改姓,然後世世代代為奴,才成為家生子。
權貴豪強、讀書人就很重視姓氏嗎?
歷史上姓氏更換最頻繁的,恰恰是高門大戶。
有的是避禍,有的是跟隨的君主賜姓,有的是在某地定居而改姓。
理由有很多,但最終的結果都是改姓了。
姓氏,按照禮法來說,應該用生命去捍衛的東西。
可事實上,只是一個籌碼足夠,就可以隨意更換的東西。
陳景恪笑道:「所以,你懂了吧。」
「很多東西,其實並不重要。」
「是我們把它想像的很重要。」
「尤其是和利益、生命比起來,更是無足輕重。」
「頭髮很重要嗎?」
「和生命健康比起來,又有幾個人會在乎?」
「以前沒人剃髮,只是沒人告訴他們,長發的危害。」
「現在,就由我們來告訴他們這一切。」
「他們自然會做出,對他們最有利的選擇。」
徐允恭重重點頭,說道:「我明白了,你果然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看似衝動,實則將一切都考慮進去了。」
陳景恪搖搖頭,嘆道:「其實這件事情,我也有失算的地方。」
他就將鼓動役夫剃髮,卻沒有想好後續保護措施的事情,說了一遍。
「應該先宣傳剃髮的好處,然後再找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率先剃髮,從而帶動百姓剃髮。」
自上而下的改良叫變法,自下而上的改良叫革命,而革命就意味着流血犧牲。
「還好,方孝孺幫兜了底,否則恐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
徐允恭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波折,心中不禁為他感到慶幸,對方孝孺也多了幾分好感。
「你吃虧在太年輕,沒有經驗。」
「經歷過此事,以後你做事就會更加周全。」
陳景恪點點頭,如果經歷過這件事情,還沒有任何成長。
那他也不用想別的了,一輩子躲在幕後當個幕僚吧。
不過宣揚剃髮,確實不是衝動為之,而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前世大家總是情不自禁的陷入誤區。
以為古人更重視禮法,不像現代人禮樂崩壞。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古人比我們更加務實。
至於原因,老祖宗早就告訴我們了:
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
吃飽穿暖,才能去追求禮節,才會去在乎榮辱。
古代人飯都吃不飽,拿什麼來重視禮節和榮辱?
還有一點,受教育開化之後,才能更清楚的明白很多道理。
就古代那種識字率,很多事情不提也罷。
尊古崇古思想,不只是古代人有。
現代人有時候也會下意識的,將古代想的很美好。
至於頭髮,在古代的地位確實被提的有點高。
根子還在《孝敬》上,一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就奠定了它的地位。
曹操割發代首,鞏固了這個地位。
但將頭髮提高到民族特性高度,還是要等到明末清初。
滿清強迫漢人剃頭,以此作為征服奴役漢人的象徵。
大批的漢人,也將髮型視為捍衛漢人尊嚴,反抗滿清的象徵。
從此時起,頭髮才被賦予了更高的含義。
之後滿清朝廷繼續維護他們的辮子,又進一步強化了這個概念。
等到清朝末年,革命先輩將辮子視為落後、奴役、壓迫的象徵。
以割辮來表達自己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決心。
辮子又進一步被賦予了更高的含義。
但此時還是明初,頭髮只與傳統、孝道有關,還沒有被賦予那麼多意義。
孝道這一點,已經被陳景恪給攻破了。
因為古人也是理髮剃鬚的,再扯孝道就是打自己的臉。
至於傳統王朝中後期這倆字確實能壓死人。
但現在是開國之初,是傳統最不重要的時候。
大一統王朝開國之初,往往是新傳統形成的時期。
打着傳統的幌子,對陳景恪來說根本就沒用。
或者說,傳統這倆字,對朱元璋沒有任何約束力。
他更在乎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只要不威脅皇權,又利國利民,他肯定會支持的。
儒生的反對?
胡惟庸案殺了幾萬人,趙瑁案又殺了幾萬。
有勛貴,有官僚,有讀書人,有大地主就是沒有幾個普通人。
這麼多權貴官僚被殺,大明國祚照樣穩如泰山。
所以,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某些事情很重要,只是我們將其想的太重要了。
實際上,它並沒有那麼重要。
這個道理,是陳景恪在推廣剃髮的過程中,想明白的。
也是他同意方孝孺的計劃,搶在遷都前,全力在河南推廣短髮的原因。
接下來的幾天,他表現的很平靜,沒有一點焦慮的樣子。
每天在船頭看看風景,和徐允恭探討一下兵法,日子過得相當愜意。
而他的這種表現,在徐允恭看來,就是臨大事而處驚不變,這是能成大事的性格。
心中對他更加的佩服。
回來是逆流而上,所以多走了兩天才到達開封。
陳景恪沒有下船,只是讓人給方孝孺送了一封信。
告訴他一切順利,按照計劃行事。
而後繼續前行,去往洛陽。
到達鄭州地界的時候,能感覺到河面上往來的船隻增多。
運載的基本都是各種物料。
不出意外,應該是送往洛陽的。
越是靠近洛陽,船隻就越多。
等到達孟津,河面上排滿了大小船隻。
作為新都,自然不能隨便什麼船都能進,需要接受檢查才行。
這道關卡就被放在了孟津。
這裏是伊洛河和黃河的交界處,只需修建一道水閘,就能控制船隻通行。
而且還不影響黃河自身的航運,可以說非常方便。
陳景恪乘坐的是官船,自然不用和商船一起排隊。
找到負責水面秩序的官吏,亮明身份之後,直接就通過了閘口。
之後一路來到洛陽,見到了一片規模龐大的工地。
新都到了。
看着這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工地,陳景恪心中非常的激動。
親眼見證一座新城的修築,且還親自參與的選址和設計,這種成就感實在難以為外人道也。
也因此,他對這座洛陽城,有着天然的親切感。
徐允恭也同樣非常的興奮,說道:
「我之前去過鳳陽皇城,那裏的規模遠不如洛陽城啊。」
陳景恪笑道:「鳳陽皇城是按照三十萬人的規模修建的,而且還未建成就停工了。」
「洛陽城可是按照百萬人規模修建的,兩者自然沒有辦法做比較。」
徐允恭讚嘆道:「我之前只聽說,新都是按照百萬人規模修建的。」
「只是沒想到,竟然如何宏偉。」
「雖然才只起了一圈牆基,我已經看到修成後的樣子了。」
陳景恪說道:「修成後比你想像的還要宏偉無數倍。」
兩人發表了一會兒感慨,就啟程去拜見朱標。
在官吏的引領下,很快就見到了朱標本人。
他的皮膚比以前黑了許多,但身體壯碩了許多,目光炯炯有神。
顯然在這裏他過的很不錯。
想想也是,修宮殿哪需要他這個太子親自負責。
只需要抓個總,具體工作自有別的官吏負責。
而且躲在這裏,也等於是躲開了朝堂紛擾。
每天少了勾心鬥角,耳朵根子也清淨。
他來這裏,與其說是監工,不如說是來休養生息的。
當然,這也是朱元璋和馬皇后的本意。
自從知道朱標得了高血壓,兩口子就沒少操心。
生怕他太過勞累,導致病情加重。
乾脆就借着修新都的名義,讓他到洛陽這裏躲躲清淨。
只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雙方見過禮之後,朱標看着徐允恭的寸頭,有些驚訝的道:
「沒想到魏國公竟然決定親自下場了,這可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啊。」
徐允恭恭敬的道:「父親認為短髮勢在必行,作為勛貴當起表率作用,於是命臣將頭髮剃短。」
朱標贊道:「魏國公忠貞為國,乃百官楷模啊。」
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他才看向陳景恪,說道:
「給我說說你的具體計劃吧,我好決定如何配合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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