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萬萬不可啊」
「陛下三思,此策一出恐會引起天下震動。」
文官紛紛表示反對,一時間朝堂盈沸。
部分武將也想站出來反對,畢竟他們也是受害者。
朝廷表態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在發表意見之前,眾人習慣性的朝自家派系話事人看去。
然後就發現,徐達、馮勝、藍玉等人都無動於衷,甚至還用眼睛瞪他們。
眾人頓時就明白,上頭應該是和皇帝達成協議了。
連忙將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只有少部分站在後排看不清情形的人,站了出來反對。
即便如此,大半個朝堂都是反對的聲音。
陳景恪心中也忍不住有些發怵。
早就知道這條政策會遭到集體反對,但真正直面反對聲音的時候,才知道那種壓力有多大。
朱雄英也深有同感,這麼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群臣集體反對一件事情。
一股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壓的他心頭一沉。
「難怪很多變革明明能造福於民,卻還是被廢除。」
「不是君主太昏庸,是這種反對聲音,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陳景恪小聲道:「幸好是陛下當政你也要牢牢抓住軍權,有軍權就有一切。」
朱雄英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想破開眼前的困局,或許還有別的辦法,但用軍隊無疑是最直接最便捷的。
這是漢武帝留給後來者最大的經驗之一。
君主只要掌握軍隊,就可以推行任何政策。
反之,什麼都做不了。
面對群臣反對的聲音,朱元璋並不意外,甚至還有些懷念。
當年群臣也曾屢屢反對他的政策,後來就越來越少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徹底消失的呢?
對了,胡惟庸案之後,基本就沒有這種『盛況』了。
咱都有些懷念了。
恐怕群臣也忘記了,誰才是天下之主。
正好借着這個機會,讓他們重新回憶一下,免得他們欺負標兒。
「啪。」
朱元璋將手裏的琉璃杯,狠狠扔在大殿地板上,發出一聲脆響。
這是提前準備好的殘次品,好的他不捨得摔。
就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一般,朝堂霎時間安靜的落針可聞。
新晉臣子還一臉懵逼,老臣卻忍不住一哆嗦,回想起了洪武大帝刀鋒。
「呵怎麼不吵了?咱幾年沒發火,都當咱是泥涅的了是吧?」
群臣都低下了頭。
但總有人不服,一名年輕的官吏梗着脖子站出來,說道:
「陛下就算殺了臣,臣也要說,此法會動搖國本啊。」
陳景恪看到這個人,眼睛一亮,小聲道:
「解縉性情確實耿直。」
朱雄英明顯不喜歡他,嫌棄的道:
「居才自傲,若不改一改性子,成就有限。」
陳景恪悄悄豎起大拇指,這眼光實在太准了。
另一邊,朱元璋冷笑一聲:「國本?什麼是國本?民才是國之根本。」
「咱抑制兼併,替百姓保護土地,有何不可?」
「你是不是想說,朝廷要靠士紳地主來治理百姓?」
「若將他們得罪了,他們會造反?」
「那咱就告訴你,咱不怕。」
「咱的百萬大軍枕戈待旦,能殺滅一切逆賊。」
「咱相信,到最後百姓會站在咱這一邊的。」
解縉看了勛貴一眼,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一咬牙,還是說道:
「陛下,勛貴才是擁有土地最多之人,臣就怕他們會反對此事。」
「到時那百萬大軍還能否為陛下所用,尚未可知。」
「轟」朝廷再次炸開了鍋。
這是要死啊。
很多和解縉有私交的人,都決定回去就斷交。
陳景恪震驚不已,這也太敢說了啊。
朱雄英也詫異不已,然後說道:「我收回剛才的話」
就在陳景恪以為,他會給出一個很高評價的時候,哪知他接着來了一句:
「他的性子要是不改,怕是不得善終。」
陳景恪:「」
你小子才是穿越者吧?
朱元璋也很是驚訝,他知道解縉有才,也很欣賞其才華。
也知道這個年輕人性子太傲太直,需要打磨才能重用。
可是他怎麼都沒想到,解縉竟然能直到這種程度。
就目前來看,階梯性收稅最大的阻礙是什麼?
不是官僚士紳,也不是地主豪強,而是勛貴。
朝堂能看出這一點的人不少,可敢於當堂指出來的,他是唯一一個。
這哪是性情耿直,這是不要命啊。
朱元璋反而更加欣賞他了,同時心中也決定,將其貶謫到地方磨鍊幾年再說。
這性子不改,敗事的概率比成事的可能性更大。
正好可以藉助田稅的事情,將他貶出京城。
想到這裏,老朱冷笑道:「你是在離間咱和諸位功勳大臣的關係嗎?」
解縉面容嚴肅,說道:「臣不敢,臣皆肺腑之言,請陛下明查。」
朱元璋嗤笑道:「好,那咱就讓你看看,什麼才是國之柱石。」
然後他看向勛貴,說道:「諸卿以為此策如何?」
徐達出列說道:「臣以為此乃萬世之法,為表支持,臣願將家中七萬畝田盡皆售賣。」
湯和緊隨其後:「臣乃開國勛貴世襲罔替,只有大明強盛,湯氏子孫才能享榮華富貴。」
「此等萬世之法,豈有不支持的道理。」
「下了朝臣就將家中田產分與子弟,多餘的出售給有需要之人。」
馮勝緊接着站出來:「臣附議,這就將家中田產分與族人。」
一名名頂級勛貴站出來,堅決擁護大明天子,支持皇帝的任何政策。
這下群臣全都傻了眼。
不是,你們是大明最大的地主好吧,就這麼乖乖的把土地交出去了?
到了這會兒,再傻的人都知道,皇帝是有備而來。
儘管不知道雙方是怎麼協商的,事實是皇帝再一次獲得了徐達等人的支持。
而徐達等人就是勛貴的代表。
他們支持,就意味着勛貴和軍方也支持。
以朱元璋的為人,又獲得了軍方支持,就再無人能阻止他的意志。
這時,藍玉緩緩從人群里站出。
掌管軍法這麼久,他渾身充滿一種攝人心魄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
他沒有直接說話,而是用冰冷的目光,掃視站出來反對的那些軍方將領。
此時那些人也知道自己跳出來的太快了,心中正懊悔不已。
再被藍玉這麼一瞪眼,嚇的差點軟倒在地。
一大半人當場就退回了人群,剩下的人一看這情況,也連忙縮了回去。
藍玉這才滿意的收回目光,說道:「陛下,勛貴皆忠於陛下,忠於大明。」
「我們被人誤會了倒還沒什麼,就怕有人打着我們的幌子,反對朝廷新政。」
這話就差指着解縉的鼻子罵了。
解縉此時也知道,皇帝提前和勛貴達成了默契,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我又不知道這些,完全是出於公心才這麼說的,何錯之有?
「臣只是就事論事,絕無針對勛貴之意,請陛下明鑑。」
藍玉譏笑道:「勛貴確實掌握着大量的土地,可要論佔有土地最多的人,非官僚士紳莫屬。」
「你為何只提勛貴,卻對官僚士紳隻字不提?」
「難道是因為伱是讀書人出身?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單輪個人擁有土地數量,勛貴確實都是大地主,可人數畢竟少。
要論總量,那自然是人數占絕對優勢的官僚士紳,佔有土地更多。
只不過大明初立,再加上朱元璋連續打擊,官僚士紳始終沒有形成大地主。
對朝廷的影響力,是無法和勛貴相提並論的。
不過,現在藍玉將槍口對準官僚士紳,也不算有問題。
畢竟總量在那放着呢。
聽到他的這一番話,在場的文官們都意識到情況不妙。
藍玉這是把本來單純的政策問題,變成勛貴和文官的鬥爭了。
事情的性質在這一刻全變了。
解縉畢竟年輕,還沒有看透這一點。
還以為藍玉是打擊報復,激動的道:「梁國公莫要冤枉」
藍玉大聲打斷他,呵斥道:
「如果方才勛貴們沒有站出來支持新政,恐怕阻礙變革的黑鍋,就要扣在我們頭上了吧?」
「事實就在眼前,你還有何話狡辯。」
解縉被懟的滿臉通紅,也不辯解了,躬身道:
「臣之忠心日月可表,請陛下明鑑。」
朱元璋正想着怎麼將他貶出京城,沒想到藉口這就來了,當即說道:
「解縉言語失當辱及功勳,罰奉三個月,貶為泰寧縣主簿。」
泰寧縣在遼西義州,屬於新設縣,地窮人少是標準的苦寒之地。
將他貶到那裏,和發配沒什麼區別了。
從清貴的翰林,一朝被發配到苦寒之地,這個落差實在太大。
解縉心中五味雜陳,卻沒有求饒,而是深吸口氣,說道:
「謝陛下隆恩。」
一旁的陳景恪暗暗搖頭,解縉這脾氣早晚要吃大虧。
不說別的,藍玉這種莽夫都能將他懟的啞口無言,更何況是官場老油子?
你有才華也要表現出來才行啊,裝在自己肚子裏,誰知道?
朱雄英的關注點卻不在這裏,他有些驚訝的道:
「梁國公這一手偷梁換柱玩的漂亮啊,這是你教他的?」
陳景恪搖頭道:「梁國公掌管軍法,每天都要面對各種難題這是自學成才啊。」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梁國公他進化了啊。」
朱元璋沒有再理會解縉,而是將目光看向群臣:
「勛貴們的態度你們都已經看到了,現在還有何話說?」
群臣默然,他們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皇帝這一開口,就順着藍玉的話,把事情定了性。
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政策之爭,變成了勛貴和官僚鬥爭。
反對新政,就是挑釁勛貴。
和勛貴斗?
當年劉伯溫還活着的時候,他們確實這麼幹過。
然後誠意伯就沒了。
從此之後他們就開始夾起尾巴做人,再也不敢輕捋虎鬚。
但要讓他們同意新政,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這簡直就是在要他們的命。
皇帝和勛貴達成了利益交換,可沒有和官僚達成交易。
所以他們只能選擇沉默。
我們默默的反對總行了吧。
這一招對於別的皇帝或許管用,但現在的皇帝是朱元璋。
「諸卿都不說話,那咱就當你們同意了。」
「階梯性徵稅法,即刻起實施,敢有阻撓者嚴懲不貸。」
群臣:
朱元璋又說道:「邱廣安。」
邱廣安心一沉,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出人群:
「臣在。」
朱元璋戲謔的道:「邱卿家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莫不是哪裏不舒服?」
「咱也不是不能體諒人,有事你就放心大膽的說,咱給你批幾天的假。」
「等你修養好了,再回來也不遲。」
放完假回來,還能不能當戶部尚書,就不好說了。
邱廣安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假笑,說道:「謝陛下關心,臣無礙。」
朱元璋也沒有再為難他,臉色一變嚴肅的道:「五日內戶部拿出章程,十後將新政通報全國。」
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邱廣安身上,等着看他的回應。
邱廣安臉色變換不停,最終躬身道:
「臣遵旨。」
這對他來說確實是個艱難的決定。
請辭,文官們會各種吹捧他,將他視為楷模。
可從此再無復出的可能,還可能會連累到後人。
就連一直保持良好關係的陳景恪,也會徹底成為路人。
天知道他費了多少功夫,才搭上的這條線。
接受皇命,就是文官集團的叛徒。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後者。
因為他本就不是正統的儒家文人,別忘了他可是算學研究班的創始成員之一。
背後真正的力量,是計官群體。
以前只不過是不想和儒家代表的文官集團起衝突罷了。
說白了,他想左右逢源。
現在形勢所迫,必須二選一,他自然知道選什麼。
聽到這個回答,朱元璋滿意的笑了。
文官集團則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
邱廣安心下嘆息,從此自己就真的成了文官的叛徒了。
不過無所謂了。
經過這一遭,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應該能提升一大截了吧。
未來不是沒有機會進入核心層。
這麼一想,他心中又好受了許多。
甚至他都有些期盼着,戶部的儒家官員站出來反對他。
這樣他就可以趁機,將那些人全都攆出去,將戶部上下都換成計官。
到那時,嘿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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