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入口的小路兩側,也沒有那麼多的車。社區入口正對面的雜貨鋪,老闆是梁鑫印象中,很早就已經撤離w市的一對夫妻,社區門邊的乾洗店、快餐店和水果店仍在,而不是變成了很多年後的那個快遞小站。
但不管怎麼樣,總而言之,變化還是很小很小的。
小到梁鑫哪怕如今重新見到這些往昔的場景,內心裏頭,也一點都不覺得陌生。
「快遞……」
梁鑫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個賽道,投入太誇張了。
三達一通現在,應該也才剛剛起步吧?
畢業後在家裏宅了很多年,14年才開始頻繁使用電商的梁鑫,對電商和信息化物流體系到底是哪年開始迅猛發展的,印象也不是特別深刻了。
即便作為單純的消費者,他也沒趕上信息化時代的第一波浪潮。
所以同樣毫不奇怪的,即便他後來哪怕掙了些錢,勉強追上一些同齡人的步伐,他也照樣買不起房子——出於後來經濟大環境的原因,梁鑫穩健到連房貸都不想承擔,一門心想,只想全款買房。而w市的房價,卻在09年的泡沫被刺破之後,就一直堅挺得簡直堪稱固執。小小的准二線城市,不論是房價還是消費水平,都幾乎能趕上z省省會。
因而梁鑫一直到重生之前,也沒能搬出這個小區。
他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
從一個都還沒開始發育的小朋友,變成一個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
而他家樓下的阿公,卻始終是那個阿公……
「回來了?」拾階而上,走上小樓的三樓,梁鑫路過三樓拐角的阿公家,裏面那個六十歲出頭的退休老人,微笑着朝他打招呼道。
梁鑫淡淡笑着,嗯了一聲。
他家剛搬來的時候,這阿公好像就已經退休了。
自己是見證了他的整個退休生涯啊……
真希望這輩子,老梁也能過上這麼無憂無慮混吃等死的日子。
梁鑫走過三樓,繼續朝四樓走去。
走到自家404號門前,屋子的房門大開着,仿佛在老梁撲街之前,就從來沒怎麼關上過一樣,城市裏很少有什麼家庭,會這麼不在乎私隱的,永遠在大白天敞開家門。
可梁鑫家裏就是如此。
不論是老梁還是萍姐,都保持着某種延續自貧民窟大雜院裏的習慣。
梁鑫在某段時間裏,對他倆的這個習慣很是煩躁。
但是梁鑫無力改變局面。
因為這屋子不是他的,屋裏也不是他說了算。
直到後來梁鑫當家,把家裏的鐵門和老木門換成防盜門,他家才終於結束了終日門戶大開的日子,變得稍微符合梁鑫的心意來。
但那時,老梁早就已經徹底完蛋了。
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都需要別人照顧,當然他也不住家裏,而是住進了養老院。
梁鑫每個月按時給養老院支付一筆不多也不算少的費用,同時負責家裏的一切開銷,讓摳門到令人髮指的萍姐,也能稍微聽他幾句話。
可也只是「稍微」而已。
多數時候,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充滿主觀能動性。倔強、自我、極端,永遠走在和梁鑫反着乾的路上,就像一個心理年齡倒退回青春期的叛逆老人。
搞得梁鑫很是煩惱,可又完全無可奈何……
「爸。」梁鑫站在家門口喊道。
家裏進屋就是廚房兼吃飯的地方,一張大餐桌,佔據了進門這個小房間至少一半的面積,以至於連冰箱都不放下,還得把冰箱放在老梁和萍姐的臥室里。
此時老梁正一個人在吃飯。
見到梁鑫回來,老梁立馬露出開心的笑容,趕忙問道:「你吃了沒?」
「還沒。」梁鑫仔細打量着老梁。
這一年的他,還完全不像後來那麼老態龍鍾。
只要精神病不發作,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其實很好。
「我給你煮碗面,可以吧?加個雞蛋。」喝酒喝到一半的老梁,很麻利地直接站起來。
梁鑫脫下鞋子,左右看了看。
心裏不知怎麼的,有點想哭,又強忍住了,強行鎮定地問道:「拖鞋呢?」
「我這雙給你。」
老梁直接把自己的拖鞋踢到梁鑫跟前,一邊罵道,「你媽那個憨逼,我讓她把拖鞋拿出來,說你今晚回來,她就不聽。非要把鞋子藏得很寶貝一樣,也不知放哪裏去了……」
罵萍姐,是老梁的日常生活方式。
梁鑫笑了笑,嫌棄老梁的拖鞋,用腳撇回去,說道:「你有腳氣,我自己找。還能放哪兒啊,肯定放儲藏間裏嘛。」家裏房子雖小,卻有一個一平米大的雜物間,也不知道當初設計的這房子的人,腦子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梁鑫打開儲藏室幾十年從未換過的門,和他重生前的樣子一毛一樣,但裏面的燈,卻是老式的白熾燈泡,比後來安裝的節能燈要亮得多,也更晃眼。
梁鑫在裏面翻了一會兒,終於從一個角落裏,找到印象中自己的那雙拖鞋。
不得不說,萍姐收拾東西,是真的一點都不講道理。
仿佛真就是為了讓別人找不到而收拾的,根本不考慮別人拿進拿出是否方便。
「我媽呢?」梁鑫換上拖鞋,轉頭問老梁。
老梁站着,看着梁鑫,回答道:「去教堂了。」
「哦。」意料之中的答案,梁鑫很淡定。
老梁又問道:「你……學校里,怎麼樣?」
「就那樣嘛。」
梁鑫笑道,「就是比高中多個寢室,在那邊睡幾覺。讀個書嘛,還能怎麼樣?」
老梁咧咧嘴,屁股坐回椅子上。
剛一坐下,才喝了口酒,忽然又放下碗,抬手一拍腦袋,「誒喲!看我這腦子!還說給你煮麵,一邊說一邊忘……」
「沒事,你先吃,我還不餓。」梁鑫看了眼桌上的菜。
他不在家裏,桌上就兩個菜。
一盤豆腐拌皮蛋,一條應該是中午或者昨天吃剩下的魚,只剩小半邊身子了,魚肉被筷子拆得七零八落,看着讓人一點食慾都沒有。
「先給你做吧,不餓就少吃點。」
老梁還是堅持,起身走到灶台前,熟練地打開鍋蓋,就要開火。
梁鑫懷念地看着老梁麻利的動作,1年之後,他家就沒有用過大鐵鍋了,也沒再用過任何燃氣。萍姐不會做飯,是從那時開始,才笨手笨腳地學着用電磁爐做飯。梁鑫則更加廢物,自己一個人跑到外面,像條喪家之犬一樣,混了好多年,一直吃外賣。
直到賺到點錢,才好意思重新回到這間老房子裏,跟萍姐住在一起。本意是想省點房租,結果沒料到,反倒搭進去更多,全便宜了萍姐……
「頂樑柱啊……」梁鑫忽然嘴裏蹦出這麼個詞。
「啊?你說什麼?」老梁的心思都放在煮麵上,沒有聽清。
「沒什麼……」梁鑫搖搖頭,苦笑。
一個精神病人,竟是全家的頂樑柱。
拋開目前的悲催狀態不講,客觀上,老梁是真牛逼啊……
難怪我繼承他百分之五十的嘴炮天賦,就能在江湖上縱橫捭闔。
老梁當年但凡要是多讀兩年書……
哦,多讀兩年書,應該也就不會娶萍姐了。
也就沒寡人什麼事了……
狗日的,命運的力量……
一碗熱騰的麵條,很快出鍋。
完全沒正經學過做飯,只憑這麼多年來的日常經驗自學成才的老梁,手藝一點也不比正經的廚子差不多,麵條端到梁鑫跟前,梁鑫深深地吸了口氣。
一聞就是那個老味道,和萍姐費盡力氣做給他的吃,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噴香噴香。」梁鑫咧咧嘴。
老梁把鍋里的水倒掉,鐵鍋隨手放回灶上,然後總算能安心坐回到梁鑫身邊,低頭喝一口酒,說道:「國慶節,休息幾天啊?」
「七天。」
「哦……」他點點頭,然後猶豫了一下,說道,「那下個月,你錢還夠用嗎?」
「不夠。」梁鑫很乾脆,「我兜里一分錢都沒了。」
老梁低着頭,看着碗裏的酒,安靜了幾秒,「沒事,你安心讀書,錢的事,爸來想辦法。這都不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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