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時辰不早, 藺承佑起身告辭。筆下樂 www.bixiale.com
他唯恐翻窗時發出動靜,走時並未撤走小鬼,而是把送走小鬼的法子告訴了滕玉意, 讓她在他走後再撤。
兩人走到窗前,藺承佑轉頭看着滕玉意說:「知道怎麼做了?」
「知道。」滕玉意方才聽得很仔細, 忙把法子原樣複述了一遍。
藺承佑想了想:「差不多吧。」
乜了滕玉意一眼, 又道:「無為你也算是青雲觀半個俗家子弟了,是時候學着自己施展這些簡單的道法了。我出去後在屋樑上等一等,假如你做得不錯, 說明已經入門了,那麼下回帶你除祟也就沒什麼顧慮了。要是做的不夠好, 說明還差火候,我也是很怕被人拖後腿的, 帶你除祟的事就得再等一等了。」
滕玉意一聽這話, 忙鉚足了勁:「世子瞧着就是了。」
藺承佑在心裏一笑, 很快便翻窗出去。事不宜遲, 滕玉意忙用火折點燃藺承佑留下的符籙, 口中念念有詞, 先送走窗外的小鬼, 再送走門外的小鬼, 末了把門口和窗縫的引魂粉清掃得一點不剩。
做完這一切, 滕玉意低頭看腕子上的玄音鈴,玄音鈴果然不再輕輕搖動了,這說明她成功把小鬼們都送走了。
她心知藺承佑未走遠, 恨不能對窗外高興地喊上一句:我做得不錯吧?
藺承佑屏息貓在屋檐上,見狀笑了笑,身形一縱, 輕飄飄沒入了夜『色』中。
梳洗的時候,滕玉意時不時能感覺到阿姐朝自己投來疑『惑』的目光,等到兩人上床躺下,阿姐果然開口問她:「你跟世子一起除過祟?」
滕玉意點點頭,不能對阿姐說自己這樣做是為了攢功德,只好含糊道:「兩個小道長拉我去的,正好我最近總是撞邪,覺得學些道法對自己大有益處,所以就跟着去了。」
杜庭蘭把一隻手壓在自己的右臉下,另一隻手替妹妹掖了掖被角:「你沒瞧出來藺承佑喜歡你?」
滕玉意一愣。
「你想想,他要是不把你的事極放在心上,怎會一聽說書院有事就馬上趕過來?」
滕玉意驚訝地張了張嘴:「但這是我們事先說好的,藺承佑本來就是個重諾守信的人——」
「帶你除祟也是為了要履約?你又不懂道術,他帶着你不嫌拖累麼。」
滕玉意怔住了,與此同時,心裏湧出一種很奇怪的悸動感,這感覺不能算陌生,此前也曾躥上過心頭,但每回只短暫地停留,一瞬就會消逝不見。她呆了好一會,出聲打斷阿姐:「那回他們之所以帶我去除祟,是為了幫我試一試玄音鈴是否恢復了法力,這事說起來還是因為我要進書院念書了,藺承佑聽說我身邊鬧賊,也很好奇那賊是誰。」
杜庭蘭微笑:「你身邊鬧賊又與他有什麼相干?成王夫『婦』眼下不在長安,成王府的一幹事宜都需藺承佑打理,他如今又在大理寺任職,經手的都是錯綜複雜的大案,他每天四處奔波,本就很忙了,要不是心裏非常在意,有必要抽出精力來照管你嗎?」
滕玉意再次滯住了,因為她居然覺得阿姐的話很有道理。
「不對,不對。藺承佑自己說過,他是因為收了我送的紫玉鞍才答應要幫忙的。」
杜庭蘭嘆氣:「成王府每年不知要收到多少天下異寶,倘或每一份珍品就要答應幫一次忙,藺承佑不知要幫多少人的忙了。」
「我跟那些人可不一樣,我跟藺承佑還有絕聖棄智有一份過命的交情。絕聖棄智說,那回要是沒有我幫忙,大夥不能那麼順利降服屍邪,後頭除去血羅剎,我也佔了很大的一份功勞,藺承佑是非分明,很清楚我在其中幫了多大的忙,如今我被人暗算,他衝着這份交情也不會不管的。」
滕玉意兀自滔滔不絕,杜庭蘭卻只靜靜聽着,等妹妹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她笑着說:「這些話你是不是總在心裏對自己說?」
滕玉意啞然一瞬,旋即振振有詞:「阿姐,你忘記藺承佑還中着絕情蠱了?你看看盧兆安那賤人下的蠱有多毒辣就知道了,除非宿主險些身亡,很難解開蠱毒,藺承佑這蠱毒料着更不好解。再說就算蠱毒解了,藺承佑要是喜歡誰,犯得着遮遮掩掩嗎,他每回都告訴我只是他幫忙,一再叫我千萬別多想。」
杜庭蘭沒接茬,這也是她最想不通的一點。
藺承佑心悅妹妹,這點她絕不會看錯,但以藺承佑坦『盪』的『性』子,喜歡誰一定會大方承認,他前前後後為妹妹做了這麼多事,卻連自己的心意都沒讓妹妹知道,這實在令人想不通,難不成其中有什麼隱情?
滕玉意看阿姐不說話,只當阿姐被自己說服了,把衾被蒙到頭頂,在被子裏悶聲說:「阿姐睡吧。」
杜庭蘭卻又道:「浴佛節那一晚藺承佑把你約出去,你回來之後頭上多了一對步搖,當時因為出了武大娘的事阿姐也沒心思追問,那對步搖可是藺承佑送你的?即使答應幫你的忙,有什麼必要送這麼昂貴的首飾?」
「早說了是為了還人情。他說他不習慣收這麼貴重的生辰禮,那步搖算是回禮。」
「噢,所以你就接了?」
滕玉意聽得不耐煩,翻個身背對着阿姐:「我喜歡那個樣式。這很不妥麼?那我還回去好了。」
杜庭蘭生恐妹妹在被子裏悶壞,拉拽被角試圖幫妹妹的腦袋『露』出來:「你好好同阿姐說話。你是不是也早就疑心藺承佑喜歡你了?」
滕玉意一邊把自己捂得更嚴實,一邊在被子裏哼了一聲:「他可沒說過喜歡我。再說了,世間男子無有不薄情的,就算他眼下喜歡我,保不齊哪一日就變心了。倘若相信男人的話,日後一定會傷透心肝的。別說藺承佑未必喜歡我,就算真喜歡我也不會同意。我早就想好了,這輩子絕不嫁人。」
杜庭蘭手頓在了半空,燭台早就熄了,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面前那條「長蟲」仍在扭動,她卻不知如何接話了。
姨母去世時她雖不在身邊,但也聽說過姨母去世時的詳情,姨母臥病在床,姨父卻急着親自護送一位鄔姓女子離開,等到姨父趕回來,夫妻倆都沒能見上最後一面。
妹妹因為這件事心裏結了一個死疙瘩,這些年一直對姨父冷冰冰的。
再加上前一陣出了段寧遠的事,難怪妹妹會幹脆斷了婚娶的念頭。
杜庭蘭在心裏嘆了口氣,輕輕搡了搡妹妹的肩膀:「你把頭鑽出來,阿姐不說了。」
滕玉意正好憋得慌,依言把腦袋鑽出來,只是雙眼仍然緊緊閉着,口裏嘟噥着說:「我睡着了。」
杜庭蘭望着黑暗中模糊的臉龐,只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如何開口,末了只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被子:「睡吧睡吧。」
看妹妹這表現,也不像是全不在意藺承佑。藺承佑光明磊落,光是救妹妹就救過好幾回,兩人共同經歷了這麼多事,又豈是一個段寧遠能相提並論的,越在意,反應就越大,所以妹妹才會急着否認,還一口氣列舉那麼多藺承佑不可能喜歡自己的理由。
還有那對步搖。妹妹自小見識不凡,換別人送她那對步搖,估計瞧都懶得瞧一眼。肯收下,只因送禮人是藺承佑。
只不過妹妹在男女一事上還懵懵懂懂的,加上心結太重,即便明白過來,也不可能輕易敞開心懷。
杜庭蘭憂心忡忡,這種事不戳破則已,一戳破必然要得出個結果。到時候兩個人少不了鬧一場彆扭,萬一妹妹鑽了牛角尖,說不定會跟藺承佑斷絕往來
緊接着想起方才兩人相處的情形,兩個人自有一份默契,交流起來外人壓根『插』不上話。
罷了,橫豎這種事外人幫不了忙,就由着兩個人自己鬧去吧。鬧着鬧着,說不定這結就解開了。
***
第二日,藺承佑沒去大理寺,而是在成王府等消息,用完午膳沒多久,寬奴就跑來了。
「世子料事如神,昨日一整晚盧兆安那邊都沒動靜。今早香象書院放了端午節的假,學生們出來沒多久,盧兆安那邊就有動靜了。」
藺承佑在遊廊前的一株茶花叢前停下:「那人是誰?」
「一個賣餳粥的老婆子。」寬奴說,「這些日子盧兆安忙着備考制舉鮮少出門,老婆子剛吆喝兩聲,盧兆安就出來了。那附近全是住戶,老婆子要是誠心做買賣,一定會多賣幾個時辰,但是盧兆安買完粥沒多久,老婆子就推車走了。我們幾個一直跟出坊門,這老婆子始終沒『露』出破綻,可等她把車推到醴泉坊的永安大街時,有個貴戶的下人出來買粥,小人認出那是誰的下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藺承佑:「誰的下人?」
寬奴說了一個名字。
藺承佑皺了皺眉。
「太狠毒了。」寬奴『摸』『摸』發涼的後頸,「那回世子過生辰,這人也曾上門賀壽,買粥的下人就是那人身邊最得力的大婢女,小人絕不會認錯的。」
藺承佑第一個念頭也是「太狠毒了」。
昨晚他和滕玉意列舉了重點懷疑的對象,此人的名字雖然也在列,但他們心裏並不覺得那人會與此事有關,今日知道這消息,未嘗不意外。
「說說當時的情形。」
「婢女近前買粥,這老婆子故技重施,等婢女買了粥,只捱了一會就推車走了。沒多久老婆子回到了附近的下處,過後再也沒出來過。這幫人藏得實在太深了,而且整件事做得滴水不漏,要不是世子說今日一定會有人給盧兆安送東西,小的也不會留意一個賣餳粥的老婆子,世子,你怎麼知道他們今日會傳遞東西的?」
藺承佑沒接這話頭,只在心裏想,一個一心想當皇后的貴女,即便在皓月散人的引誘下接觸了邪術,又如何知道盧兆安也是這夥人中的一員?
莫不是幕後主家有意幫襯這位貴女,故意放了些風聲給對方。
是了,一旦這位貴女如願當上了太子妃,對幕後主家有百利而無一害。
貴女早年做過的那些骯髒伎倆,幕後主家心知肚明,到了適當的時機,他便可以拿這個來脅迫這位太子妃。
此女未必知道此人的真實身份,甚至未必知道對方的真實目的,但她為了保全自己的榮華富貴,一定會乖乖從命的。
只要控制了東宮,接下來無論是謀逆或是弒君,都會變得容易許多。
瞧瞧這人心思多麼縝密,考慮問題又是多麼長遠。
「很好。」藺承佑道,「挑幾個最精明能幹的,務必把這老婆子給我盯死了,她屋子裏應該藏着不少好東西,到時候都是定罪的鐵證。等我這邊佈置得差不多了,直接抓人便是。還有,既然知道書院裏害人的那位是誰了,我這邊會多放點關於太子妃人選的風聲,那女孩聽多了,一定會按耐不住的,人一『亂』,就容易出岔子,這幾日你們好好跟着她,千萬別漏了這人『露』出的蛛絲馬跡。」
「好。」寬奴想了想又說,「可惜浴佛節那晚抓到的幾個『尾巴』,因為毒發身亡沒法確認身份了。但是前頭跟蹤世子的那幾個潑皮,小人已經按照世子的囑咐查過,有兩個人曾經是朝廷的逃犯,二十年前一逃到淮西道就杳無蹤跡了,但不知為什麼,前一陣偷偷潛回了長安。小人猜他們八成是彭震養的死士,就不知為何盯上世子。」
「這還不明白嗎?」藺承佑一嗤,「這幫人是在我抓住莊穆以後才開始盯梢我的。彭震萬萬沒想到莊穆會暴『露』,礙於不能堂而皇之去大理寺劫獄,只好令人偷偷盯梢我。我去摘星樓買名貴首飾的風聲,都是彭家人放出來的。至於浴佛節那晚盯梢我的幾個『尾巴』——」
有可能是盧兆安那位幕後主家派來的,但也可能是那位貴女自己雇的人,他們跟了他一路,卻又屢屢暴『露』行蹤,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促使他與鄧唯禮相遇,即便當晚沒成功,過後也會用別的法子製造他與鄧唯禮私會的假象。僥倖當晚就讓他們成功了,這幾個尾巴再無用處,是以一被抓就毒發身亡了。
想到此處,藺承佑心裏忽然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曾無數次設想皓月散人那位幕後主家是誰,在他看來,那人可能是跟彭家一樣懷有異心的某位強蕃、也可能是對中原虎視眈眈的某個鄰國派來的細作、也有可能是某位藩國王子、甚至可能是朝中某位因為被冷遇而懷恨在心的大臣。
總之不論是出於什麼目的,那人除了財力物力,還需有遠勝常人的謀略手段。
但是他越查越覺得,除了以上種種,此人好像還對他的行事風格很熟悉。
「對了,可查清楚盧兆安在揚州時都與哪些人來往密切?」
「大多是揚州城的名人墨客。這幫人也常常到長安和洛陽遊歷,若是賞識盧兆安的才華,極有可能引見他認識京中貴要。」
「好好查一查這幫人。」藺承佑道,「特別是近一年來過長安的,這幫縉紳表面上閒雲野鶴,實則可能與京城某些勢力暗中有來往。」
「是。」
「對了,替我備馬吧。」
他得去找太子打聽一件事。
除了太子,明日他還有一個人要見。
「還有,明日要出城狩獵,你幫我安排見一個人。」
寬奴一愣:「誰?」
「武元洛。」
既然知道書院裏那個人是誰了,此前很多事就能串聯起來了,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所以得向武元洛當面確認一些事。
***
武元洛和藺承佑在菊霜齋對坐着喝茶。
武元洛臉『色』很難看,今日原本要隨君出城狩獵,走到半路就被藺承佑攔下來了,沒等他弄明白怎麼回事,藺承佑就以要調查案情為由,把他請到了菊霜齋。
這地方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偏巧又坐在窗邊,他想起那晚大妹妹出事的情形,幾乎一刻都坐不住了。
但他也知道,藺承佑無事絕不可能把他約到這種地方來,勉強按耐着喝了口茶,啞着嗓子問:「找我何事?」
藺承佑打量武元洛,短短几日這人就消瘦不少,家中出了這樣的大事,武元洛身為武家長子必定焦頭爛額。
估『摸』着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了,他開門見山道:「說吧,那晚你為何故意接近滕娘子?」
武元洛萬萬沒想到藺承佑一開口就問這個,望了藺承佑一會,淡淡道:「這件事與閣下有關嗎?」
廢話。藺承佑譏笑:「當然與我有關。你是怎麼認得滕娘子的?」
武元洛望了藺承佑一會,突然笑道:「怪不得那日在驪山上你會好心借玉牌,我早該看出你對滕娘子的心思,你故意搗『亂』就是怕我接近她吧?」
藺承佑並不接話,只笑道:「你武元洛一向眼高於頂,怎會突然對滕娘子產生興趣。她來長安沒多久,你充其量瞧見了她的模樣,至於『性』情如何你可是毫不清楚,結果一上驪山,你就迫不及待讓你妹妹幫你製造機會接近她。」
武元洛哼笑:「大理寺不是很忙嗎,你要是想打聽這種無聊的事,我可沒工夫奉陪。」
「無聊不無聊,你說了可不算。」藺承佑笑容一淡,「我來猜猜吧,你是不是聽人說起了桃林的那件事?玉真女冠觀的『迷』宮天下聞名,滕娘子第一回去觀里遊樂,論理並不清楚觀里的『迷』局,但她卻成功破解耐重的謎題帶領同伴逃出生天,你聽說這件事,一定對這個聰明絕倫的小娘子很好奇吧。」
武元洛沒吭聲,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長安從來不乏貌美端莊的仕女,你武元洛自小在錦繡堆長大,面對這樣的女子只覺得無趣,但是滕娘子就不一樣了,她當日的那番作為讓你刮目相看,你有神童之名,但這個女孩的機智顯然不在你之下,在那之後你又在某個人的口裏聽說了種種關於她的事跡,對滕娘子更是心生嚮往,所以一有機會接近她你就出手了。」
武元洛微微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藺承佑,你不是也瞧上了滕娘子嗎?」
藺承佑『摸』『摸』下巴,忽然話鋒一轉:「所以那回在驪山上你藉故接近滕娘子,究竟是你的主意,還是——」
武元洛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了,琢磨了一會道:「這話什麼意思?」
「直接告訴我答案。」
武元洛雖然疑竇叢生,還是把答案說了出來。
藺承佑默了默,若非向當事人求證,任誰也想不到實情會是這樣。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很好奇,能不能說說為何你更偏疼大妹妹武緗?」
聽完武元洛的話,藺承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你再把浴佛節頭幾日府里發生的事,以及當晚你們兄妹從府里出來後的種種,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告訴我。」
***
學生們從書院出來,碰巧太子護送皇后到書院。
學生們依次上車,太子原本目不斜視,杜庭蘭走過來時,卻突然轉頭看向她。
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瞥,但是那含着笑意的打量,讓人想忽略都難。
滕玉意看在眼裏,低頭與幾位同窗上了車,這犢車是朝廷專為香象書院做的,比尋常犢車更為闊大,也更為牢固。
起先,同窗們都沒作聲,顯然都注意到了太子的異常,礙於杜庭蘭和滕玉意在場,沒好意思公然議論這件事。
過不一會,柳四娘率先打破了沉默:「劉院長她老人家說,那回在驪山上原本要好好舉辦幾場圍獵和馬球比賽,結果山上鬧邪祟,只好匆匆下山了,聖人覺得不盡興,故而今日召了這麼多人隨行。碰巧趕上朝廷的制舉選拔要開始了,聖人為了親自挑選良才,就下旨讓今年那幫進士科的大才子也隨行。」
「是了,劉院長還說,這些人都是曠世逸才,待會聖人若是叫他們作詩,必然首首不凡,院長一再叮囑我們都好好聽一聽,說我們說不定能當場悟出些作詩的學問。對了,到時候院長一定會讓人當場謄寫的,我們推誰做這個謄寫員好呢。」
女孩們打趣道:「鄧唯禮唄。比記『性』誰能比得過她,她可是連好多年前發生的事都還記得。」
鄧唯禮歪倒在滕玉意身上:「你們還是找別人吧,我記『性』是不錯,但我寫字可比別人慢多了。」
說着一推滕玉意:「說起這個就來氣,你真不記得我了?你小時候來過長安的,我至今記得你那會兒——」
李淮固冷不丁道:「欸,不知這回我們要出遊多久?」
「差不多後日就能回城了吧。」陳二娘看了看窗外,「不過我好擔心呀,書院開學這麼久了,皇后那麼關心書院裏的功課,院長為了讓皇后放心,一定會當眾考察學生們的功課的,就不知今晚院長會抽到誰。」
「阿玉和唯禮都不愛回答問題。」柳四娘推推鄭霜銀,「我要是院長,一定會選你出來給書院爭光,說起比學問,同窗里可沒有比你更好的了。」
「那可不一定。」彭大娘慢條斯理地說,「別忘了還有杜娘子,杜娘子學問可是一頂一的好,還有武綺也不算差,最近這段時日,劉院長可送了好些武綺做的文章到宮裏去了,還有別忘了上回在樂道山莊,皇后還誇過她獻的『探驪』二字氣勢飛遠。」
鄭霜銀因為大哥無故退親一事對武氏姐妹滿懷愧意,聞言嘆了口氣:「你們別說她了,她整日鬱鬱寡歡的,聽到這些話未必高興,每回被院長叫起來答話,也不過是硬着頭皮應對罷了。」
到了麗雲宮,宮人們帶學生們安排各自的寢宮。
這邊剛安置好,宮人就傳話說晚膳備好了。
眾人都知道今晚絕不可能是一場簡單的晚宴,這一去也不知是禍是福,出發時個個都有些惴惴不安。
到了今晚設宴的永嘉殿,那廣闊的宮殿簡直令人目眩。
殿前燃着熊熊烈火,闊大的殿堂分作男席和女席。好在用膳時帝後並未發問,眾人好歹逃過一劫,戰戰兢兢用過膳後,便在宮人們的指令下,前往花園裏觀賞于闐等國伶人們的獻藝。
這一回,男賓席與女賓席近了許多。
滕玉意一抬頭,就能看見對面的男賓席位,不一會藺承佑和太子說笑着出現了,因為帝後不在,席上的氛圍比方才輕鬆不少。
幾位誥命夫人正與劉副院長閒聊,劉院長一邊說一邊回視席上的學生,口中低聲道:「鄭娘子、鄧娘子、武二娘、杜娘子,都是學問不錯的孩子——」
話音未落,忽聽身後有人唉喲一聲,原來有人不小心被酒潑撒了裙擺。
卻是彭二娘,滕玉意順着彭二娘方才注目的方向看過去,才發現是淳安郡王來了。
彭大娘唯恐在御前失儀,嚇得低聲埋怨妹妹:「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彭二娘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我也不知道——」
彭大娘唯恐被人看穿妹妹的心思,忙低聲對妹妹說:「趁詩會沒開始,快下去換衣裳。」
彭二娘帶着婢女離了席。
那邊幾位誥命夫人挨個詢問學生的名字,很快就問到杜庭蘭了:「我記得這孩子,她是杜裕知的女兒。」
劉副院長讚許地看着杜庭蘭:「這孩子稟『性』和善,文章也做得很不錯。」
夫人們似乎來了興趣:「杜娘子今年多大了?。」
可就在這時候,彭二娘身邊的婢女迎面撞到一個人,那人幞頭長衫,儼然要入席的樣子。
男席上的人笑說:「盧大才子來了。」
女孩們聽說是今年奪魁的狀元,不免好奇回眸,一眾女孩中,唯有鄭霜銀和杜庭蘭神『色』如霜。
「聽說如今長安有好些小娘子心許盧大才子,你們瞧瞧,不說他這一手好文章,光是這相貌就夠出眾了。」
「盧大才子,剛才你離席那麼久,該不是又有小娘子攔住你送你詩稿吧。」
盧兆安並不答話,只一邊笑着搖頭,一邊忙着叉手還禮,不提防被彭二娘身邊的婢女一撞,袖中便掉落一卷東西,那東西暴『露』在煌煌燭火下,正是一卷詩稿。
彭二娘明顯愣了一下。
她這一愣,同窗們也好奇看向地上的詩稿。
有人訝道:「那不是我們書院統一發放的箋紙嗎?」
打從入學第一日起,院長就不許學生們再用從家裏帶來的綠金箋、桃花箋,只許學生們統一用書院的紙和墨。
男席上那些好事之徒伸長脖子往前看去:「噫,這字好娟秀,落款是杜——」
眾人一呆,因為底下的落款清清楚楚寫着「杜庭蘭」三個字。
太子看在眼裏,抬眸看向對面的一個人。
書院的同窗們懵了一會,紛紛把詫異的目光轉向杜庭蘭。
盧兆安忙要把詩稿納入懷中,有個人卻搶先一步撿起了地上的詩稿:「世上怎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前日有人報官說丟了東西,今晚這賊自己就送上門來了。」
盧兆安一抬頭,笑容不由僵住了。
藺承佑一笑:「盧公子,跟我師公打個招呼吧。」
話音未落,便有宮人說:「聖人、皇后駕到。」
又道:「清虛子道長到。」
眾人面『色』微變,正是聖人親自扶着清虛子道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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