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重還在地宮裏, 桃林里必須儘快開始佈陣,寒暄了這兩句,緣覺方丈就讓身邊的兩位弟子將滕玉意帶離桃林。燃武閣 m.ranwuge.com
出林子沒多遠, 碰巧遇上淳安郡王帶着護衛趕來, 滕玉意停下腳步,屈膝向淳安郡王行了一禮, 淳安郡王腳步稍停,滕玉意能感覺到來自頭頂的兩道視線。
過片刻,就聽淳安郡王道:「你是滕將軍的千金?」
他的嗓音有種冰雪初化的清冷感,初聽之下,給人一種疏離的冷意,但語氣意外的溫和。
滕玉意道:「正是。」
淳安郡王並未答話,像在靜靜打量滕玉意,滕玉意不好擅自離開,只得佇立在原地,餘光只見淳安郡王的紫金襴袍下擺隨風微微擺動,那織錦上的流雲紋在日頭下仿佛能流動似的,末了他似乎頷了頷首, 徑自入了桃林。
路過經堂時, 屋檐上呼啦啦掠過十來個道士,滕玉意循聲望去, 認出前面兩道身影是見天和見喜, 另一道身影嬌小許多, 卻是玉真女冠觀的靜塵住持, 三人身後,緊跟着一大幫上了年紀的老道士。
眾道高甩拂塵,目不斜視, 一路飛檐走壁,急匆匆朝桃林方向去了。
前院也正『亂』着,玉真女冠觀驟現大邪,觀中不宜再留人,緣覺方丈這一來,先前那些來賞花的貴女們,連同觀中的女冠們,即將被移送到隔壁的淳安郡王府安置。
為着不讓人誤闖到桃林中去,大批郡王府的護衛負責把守前院。
滕玉意趕到前院,第一眼先看到了人群中的端福。
他面『色』蠟黃,形容憔悴,領着一干滕府的護衛們,木頭樁子似的矗立在台階前,周圍人都在說話,只有他如同一潭死水,冷不丁望見滕玉意,端福的眼波猛地一顫,張了張嘴,疾步朝滕玉意狂奔過來。
「娘子。」他啞聲喚道。
滕玉意心中微澀,這表情她並不陌生,自小她只要出門在外,端福都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倘或她因為貪玩從樹上摔下來,或是跑得太快即將摔倒時,端福臉上都會閃過這種惶然的神『色』。
虧了端福多年來的相護,她雖打小就比別的孩子淘氣,卻甚少磕着絆着。
她知道,端福今日一定是被什麼事引開了,否則絕不會無端不見人影。
端福飛快縱到滕玉意跟前,嘴唇顫抖,上下打量滕玉意,滕玉意心知他此時一定萬分自責,忙寬慰他道:「我沒事——」
端福這聲「娘子」也驚動了其他人,杜庭蘭瞠大眼睛望了望,急忙分開人群,惶然朝滕玉意奔過來了。
絕聖和棄智抻長脖子一看,驚喜地撩袍跳下台階。
「阿姐。」滕玉意快步迎過去。
杜庭蘭臉上的脂粉早就被淚水洗淨了,一雙淚眼腫得像桃子,她在林中見識過那假和尚的能耐,只當妹妹活不成了,煎熬了這麼久,已是心膽俱裂,現在看妹妹安然無恙,竟好似在夢中一樣,喪魂落魄盯着妹妹瞧了又瞧,確定妹妹安然無恙,一把將滕玉意緊摟在懷裏,「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滕玉意聽着姐姐的哭聲,喉頭不免也跟着發更,拍着阿姐的肩膀,不斷地寬慰她:「阿姐別難過,你瞧瞧我,我不是好好的嗎。」
「滕娘子。」絕聖和棄智爭先恐後把兩個圓腦袋靠過來。
滕玉意拭了拭眼角的淚花:「你們兩個何時來的。」
「早來了,可是見天和見喜兩位道長說這次的妖邪非同小可,憑我們倆的道行,下地宮只會送死,所以硬攔着不讓我們進去。」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打量滕玉意,看她毫髮無損,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忽又擔心起來,「師兄呢?!」
「世子在桃林中與緣覺方丈商量應對耐重之法。」
絕聖和棄智鬆了口氣,抬手指了指不遠處一位氣度端穩的錦衣公子:「太子和淳安郡王聽說觀里出現大妖,怕師兄一個人應付不來,一個親自騎馬到大隱寺把緣覺方丈給請來了,一個沿路到附近道觀去求援。兩位殿下也都才回到觀里來。」
那人身材頎秀,生得濃眉大眼,說話時神態甚是溫和,正是太子。
滕玉意這才發現觀門口除了各府聞訊趕來的護衛,起碼還來了三四十名道士,太子立在眾道面前,耐心地聆聽着什麼,過不一會,他扭頭叮囑護衛幾句,親自領着幾名道士往後院去了。
這時鄭霜銀武綺等人也跑過來了,圍着滕玉意左看右看,個個心有餘悸:「沒事就好,大夥都要擔心死了。」
李淮固拉着滕玉意看了一回,更聲道:「我和蘭姐姐都快哭死了,還好你沒事。」
李淮固的髮髻也有些散『亂』,但櫻桃紅的口脂仍在,雙眸含着兩汪清淚,說話時楚楚動人。
「勞你掛懷了。」滕玉意含笑拍了拍李淮固的手背,不動聲『色』把手抽了出來。
又朝人堆里看,一眼就看見了彭花月和彭錦繡姐妹倆,兩人鼻紅眼腫,臉『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滕玉意心裏好不奇怪,這對姐妹出事前就不見了,論理未受驚嚇,為何此刻看着,也像才死裏逃生似的。
這當口靜塵師太從後院趕來了:「此地馬上要啟陣了,諸位先隨貧道去郡王府安置。先前小檀越們在林中與耐重打過交道,此物陰煞之氣太重,為免留下後患,還請檀越們喝過符湯,確認無恙了才能走。」
說完這番話,靜塵師太親自護送貴女們移到了郡王府。
郡王府的賓客們早已被遣散了,府里現下只有王府管事和僕從們。
各觀的道士們、女冠們被安置在中堂,小娘子們則被安置在中堂後排的廂房裏。
各府的護衛們不得入內,只能守在牆外。
靜塵師太留在中堂主持大局,絕聖和棄智則領了符紙去廚司熬湯。
淳安郡王非但未娶妻,連姬妾也無,偌大一座郡王府,並無主事的女主人,女眷這邊只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嬤嬤,領着婢女們忙前忙後。
女孩們在廂房裏重新梳洗一番,為着避嫌,紛紛讓下人們取出帷帽戴上。
滕玉意戴上帷帽,低聲問杜庭蘭:「阿姐,我被擄走了多久?」
杜庭蘭仍有些神魂不定,一徑攥緊了妹妹的手:「大半個時辰吧。」
滕玉意一愣,在地宮時只覺得時辰無比漫長,沒想到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正想着,忽聽對面彭花月啜泣起來。
「我和妹妹從淨房出來,本打算直接回桃林,哪知走着走着,迎面來了四個小沙彌,小沙彌斯斯文文的,向我們打聽住持在何處。我和妹妹沒提防,順口就說了句『經堂』,哪知那四個小沙彌突然怪笑起來,我覺得不對勁,拖着妹妹奪路而逃,也不知怎麼回事,一下子跑回了桃林里,我們在林中轉來轉去找不到出口,魂都快嚇沒了,再後來聽到住持帶人尋來了,才知道誤闖進了觀中的機關。」
滕玉意原本對彭花月的話將信將疑,聽到四個小沙彌,寒『毛』都豎了起來。咦,這不像是胡謅,莫非先前她們真遇了險?
武綺等人愕然道:「你們的遭遇竟跟我們的遭遇差不多,只不過我們遇到的是一個高高大大的假和尚,不是四個小沙彌。」
碰巧靜塵師太因為不放心過來察看,聞言道:「她們比你們走運些,那四個小沙彌只是耐重麾下的幾隻小鬼,法術低微容易破局,不像耐重,非得答上它的謎題才有生還的可能。」
鄭霜銀道:「說起這個,先前要不是滕娘子暗中提醒,我們幾個怕是凶多吉少了。滕娘子,大恩不言謝,請受霜銀一禮。」
她才名在外,歷來有些孤傲,哪知人一離座,竟是說拜就拜,武綺也二話不說起了身,正『色』向滕玉意行禮。
滕玉意上前攙扶:「言重了。碰上當時那種險境,換誰都會奮力求生的,僥倖能逃出來,你我也算是共歷一劫了,鄭娘子、武娘子、柳四娘休要如此,快快請起吧。」
鄭霜銀和武綺等人仍執意要行大禮,杜庭蘭只好苦笑着過來幫忙,輕言細語,一一將女孩們扶起。
眾人回座後,柳四娘好奇道:「對了阿玉,你這鈴鐺莫非能識別邪祟?不然為何那怪和尚一來鈴鐺就開始響動。」
靜塵師太一怔:「鈴鐺?」
滕玉意眼波微動,玄音鈴是道家法器,若一味拿話矇混過關,首先瞞不過靜塵師太的眼睛,但如果照直說,又如何解釋青雲觀的異寶到了自己的腕子上,正暗自思量應對之辭,恰好絕聖和棄智過來發放符湯。
「快趁熱喝吧,邪氣淤積久了對身子不好。」絕聖和棄智朗聲說。
女孩們聽到「邪氣」二字,哪還記得滕玉意的鈴鐺,喝完湯,管事就帶着下人們過來送膳。
晌午本該在雲會堂用膳,因為出事才耽擱下來,女孩們聞着飯菜的香氣,才意識到自己早已飢腸轆轆。
布膳時,郡王府的下人們又與尋常貴戶的僕從不同,進退有度,從容知禮,輕手輕腳上了膳,齊步退到了一旁。
飯菜雖是匆匆做就,卻絲毫不馬虎。
滕玉意在地宮裏驚嚇一番,早就又餓又渴,雖惦記着收妖是否順利,卻也忙着借酒壓驚,舉起酒盞飲了一口,不由暗贊:好酒。
酒氣香冷勝雪,夾雜着一縷若有若無的菡萏香氣。
對桌的彭錦繡眼睛亮晶晶的,一會兒看看滿桌的珍饈佳釀,一會兒看看訓練有素的下人們,臉『色』紅彤彤的,仿佛與有榮焉,被身邊的彭花月不動聲『色』碰了一下,才垂下眼睫規規矩矩用膳。
用過膳後,外頭依然沒有動靜。
眾人心裏七上八下,大隱寺和青雲觀各有神通,各家道觀也來了不少高人,但那怪和尚法力顯然非同小可,鬥了這一晌,竟遲遲不見下文。
靜塵師太明顯焦灼起來,邁着小短腿在廊檐下踱了幾圈,乾脆一甩拂塵,盤腿打起坐來。
絕聖和棄智見狀,忙也一左一右挨着靜塵師太打坐。
滕玉意為了逃命幾乎使出了全身力氣,此時已是神疲力倦,枯坐了一會,忍不住把腦袋擱在杜庭蘭肩上假寐,忽聽院外傳來說話聲,急忙睜開眼睛向外看。
靜塵師太迎到院中說了幾句話,進來道:「緣覺方丈來了,方丈獨具佛眼,待他好好瞧過,若無不妥,檀越們便可各自回家了。」
滕玉意同杜庭蘭到了外頭,就見緣覺方丈帶着兩名大弟子站在院中,其中一個和尚捧着個金缽,裏頭盛着『藥』丸似的物事。
旁邊則是藺承佑、太子和淳安郡王。
再後頭,則是見天見喜等長安各觀的道人。
見天見喜苦着臉,別的道士也是垂頭喪氣。
藺承佑倒是神采奕奕,只擰着眉頭似在思量什麼,他身上仍是那件石墨聯珠紋織錦襴袍,衣裳已經污皺了,看着多少有些狼狽。
滕玉意看看藺承佑,又看看緣覺等人,暗忖:看來耐重早已逃了。
武綺率先上前行禮:「見過方丈。」
女孩們也紛紛上前。
緣覺方丈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滕玉意眼前雖有帷帽做遮擋,依舊覺得那兩道目光洞若燭火。
待緣覺方丈的視線移到這邊時,身邊人的裙角微微動了動,滕玉意一瞧,卻是段青櫻。
段青櫻不安地挪了挪腳,發現滕玉意瞧她,轉眼就恢復了平日那副高傲端莊的模樣。
滕玉意疑『惑』,段青櫻該不是中了邪吧,然而緣覺方丈的目光掠過段青櫻時,並未多作停留,倒是在看到李淮固的時候,陡然頓了一下。
最後他沖滕玉意和彭氏姐妹招了招手:「三位檀越,請過來。」
杜庭蘭不安地攥緊滕玉意的手,滕玉意卻絲毫不覺得意外,要不是腕子上的玄音鈴示警,她也不能及時知道耐重是邪物,耐重許是察覺是鈴鐺壞了它的事,所以才問那是誰的物件,加上她先後兩次從耐重眼皮子底下逃脫,被這大物記在心裏也不奇怪。
「諸位身上並無邪祟之氣,吃過『藥』丸之後,就可由僧侶們護送回府了。」
緣覺方丈說話時音調平緩柔和,莫名讓人心安。
眾女同時鬆了口氣。
緣覺又看向滕玉意和彭氏姐妹:「三位檀越命中帶劫,老衲不敢斷定會不會應在這次的耐重上,為着慎重起見,這幾日三位檀越可能要另行安排下處。」
藺承佑眉頭蹙了蹙,命中帶劫?滕玉意最近這麼倒霉,竟是因為要應劫麼。
彭花月和彭錦繡駭然道:「方丈,此話怎講?」
緣覺卻轉頭對身邊的弟子說了句話。
那年輕和尚接話說:「阿彌陀佛,天機不可泄。這是鄙寺的寧心蓮,能清心辟邪,耐重凶煞非凡,凡是與它打過照面的,多少會被此物的邪氣所衝撞,若不及早服『藥』,難免噩夢纏身。檀越們過來領『藥』吧,只是事出突然,我等只帶了二十枚寧心蓮,數目恐怕不夠,沒分到的等過兩日寺里做了『藥』,貧僧再一一上門送『藥』。」
女孩們聽得再明白不過,只有二十枚,未分到的這幾日都會噩夢纏身,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勉強維持着貴女的儀範,依次上前領『藥』。
滕玉意卻在發怔,緣覺方丈果然瞧出她不對勁,這所謂的「劫」,就是借命造成的災厄嗎。她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亂』跳,哪還顧得上領『藥』的事。
杜庭蘭也有些心不在焉,一是擔心妹妹的安危,另外她也謙讓慣了,因此等輪到她領『藥』的時候,金缽里已經空了。
柳四娘手裏拿着最後一枚寧心蓮,臉上有些訕訕的,杜庭蘭忙道:「不礙事,橫豎過兩日方丈會再發『藥』的。」
說完這話,杜庭蘭便要回頭找滕玉意,哪知一邁步,迎面竟滾來了一粒『藥』,恰好停在了她裙角邊,她低頭瞧了瞧,彎腰把『藥』撿了起來。
院子裏正『亂』着,領『藥』時眾女又擠在一處,一時無人留意這邊,就聽段青櫻顫聲道:「呀,我的『藥』不見了。」
杜庭蘭忙道:「段娘子,你的『藥』在此處。」
不遠處就是藺承佑和太子。
太子瞧見這一幕,暗忖,這位小娘子倒是個忠厚『性』子。
過不一會,就見另一位小娘子匆匆過來取『藥』:「多謝杜娘子。」
原來是杜娘子。太子一愣,阿娘喜歡得不得了的「香象」二字,就是這位杜娘子取的。
杜庭蘭並未察覺太子的視線,回頭剛走兩步,卻被李淮固拉了拉巾帔。
「蘭姐姐,你沒領到『藥』麼?給,拿着吧。」李淮固溫聲說着,把自己的『藥』遞到杜庭蘭面前。
杜庭蘭忙道:「萬萬不可,你身子弱,這『藥』你自己留着。」
李淮固卻堅持把『藥』塞到杜庭蘭手中:「阿玉也沒領到『藥』,聽說她上回溺水之後也有些精神不濟,這『藥』給她服用也好,我不着急的。」
杜庭蘭果然『露』出遲疑的神『色』,末了還是把『藥』推回:「不可,這『藥』是你自己領到的,我和阿玉等等再領也是一樣的。」
說着走到滕玉意身邊,悄悄拉住她的手:「你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麼呢?」
淳安郡王看到這一幕,從懷裏取出一瓶『藥』遞給身邊的管事:「我這還有幾粒寧心蓮,去年方丈處得的,至今沒機會用,這『藥』給她們分了吧。」
管事略一遲疑,到底接過了『藥』瓶,先給滕玉意和杜庭蘭發『藥』,又把剩下的兩粒發給別的小娘子。
藺承佑原本在思量今日的事,聞言抬起頭來,上回皇叔提過自己早年隨伯父去驪山駐蹕時曾不慎涉險,正為滕紹所救,這些年為着避嫌,皇叔與滕紹並無太多往來,但這份救命之恩,皇叔似乎一直銘記在心。
他接着又看滕玉意,她也不知在發什麼呆,發『藥』也不去領,阿姐說話也沒反應,直到看到『藥』瓶才似乎回過了神,連忙同幾位小娘子一齊過來道謝。
「多謝郡王殿下。」滕玉意垂下眸子的時候,那兩道纖長的睫『毛』就跟蝴蝶翅膀似的,哪怕隔着一層縵紗,也能隱約瞧見那靈動的眉眼。
淳安郡王頷首:「不必多禮。」
藺承佑一旁瞧着,沒吭聲。
絕聖棄智那頭說完話,過來找師兄,瞧見師兄的臉『色』有些古怪,納悶道:「師兄?」
藺承佑扭頭對緣覺方丈說:「方丈,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請道長們送她們回府。」
「也好。」緣覺道。
又看看滕玉意和彭氏姐妹:「至於三位檀越,就依老衲的安排,暫時安置在大隱寺——」
眾女聽見這話,忙寬慰滕玉意等人:「皇后每年都要帶朝中官員的女眷在大隱寺禮佛的,寺中精舍寬闊整潔這段時日你們住在寺中也好,至少不必擔心邪祟相擾。」
滕玉意點點頭,杜庭蘭忽道:「阿玉,你頭上是不是掉了一支步搖?」
滕玉意一驚,先前只顧着逃命,竟把這件事忘了,忙走到靜塵師太面前,欠身行禮道:「敢問師太,方才你們在地宮裏可看到了一支步搖?」
「步搖?」靜塵師太愕然,「很貴重的首飾麼?這可如何是好,地宮機關重重,每當有人出入,地層地宮的角度就會重新變換,東西掉進去未必找得着了。」
滕玉意回想地殿裏的情形,心知這話絲毫不假,可她依舊不甘心:「改日可否容我再到觀里尋一尋?那是我阿娘留給我之物——勞煩師太了。」
靜塵師太為難道:「並非貧道不肯幫忙,這步搖遺失這麼久了,論理早已跌到下一層了,就算能找到,多半也被機括磨成了齏粉。
這邊緣覺問藺承佑:「你要去何處?」
藺承佑把視線挪回來,規規矩矩答:「先回大理寺一趟。」
莊穆估計要鬆口了,他得弄明白是不是有人把月朔童君進貢給了耐重。
話音未落,卻聽院外傳來獸鳴,卻是寬奴和幾位常隨過來了,後頭那隻神威凜凜的小豹子,可不就是俊奴。
寬奴擦了把汗,把手中的包袱遞給藺承佑:「世子。」
藺承佑拿出來一看,卻是一件蓮子白煙雲錦襴袍。
寬奴道:「小人怕來不及,回府請常統領隨便找了一件,世子先把身上這件髒的換下吧。」
滕玉意瞧見那件衣裳,頭皮不由一炸。
藺承佑這件衣裳的料子跟她的一模一樣,當日她為了避嫌,只穿了一會就脫下了,只在當晚李淮固等人來山莊的時候,才臨時又換上了。藺承佑這件當日也沒穿多久,因為很快就被她「不小心「潑了蒲桃酒。
這顏『色』和布料配起一起委實少見,任誰見了都會誤以為是出自同一塊布料。
藺承佑也愣了一下,那晚若不是他湊巧撞見了,他也不會知道滕玉意跟他有一件同樣的衣料,要不要佯作無事換上?畢竟都多久的事了,諒旁人也未必會留意。
可萬一叫人誤會
他餘光瞥了瞥滕玉意,算了,還是謹慎點好,不動聲『色』把衣裳飛快塞回去,接着又翻了翻裏頭,哪知連件備用的也沒有。
常統領和寬奴一個比一個心粗。
他一哂:「這衣裳明明也是髒的,你們瞧不見?」
寬奴呆了一下:「也是髒的?」
藺承佑把包袱系好扔回寬奴懷裏,笑着對淳安郡王道:「皇叔,看來只好先跟你借件衣裳穿了。」
滕玉意鬆了口氣,還好藺承佑記得這件事。
藺承佑那麼快就把衣裳塞回去了,想來不會有人留意到這一幕。
忽聽旁邊有人道:「三娘,你怎麼了?」
卻聽李三娘道:「沒事,剛才沙子『迷』了眼睛。」
滕玉意望過去,恰好有風撩起李淮固帷帽的紗簾一角,李淮固的臉『色』異常蒼白,活像生病了似的。
緣覺開始安排各僧道護送之事,以在場僧道的道行,無人能抵擋耐重,安排一輪下來,至少需每三人護送一輛車。
如此一分配,大隱寺的和尚被分走了一大半。
藺承佑要去大理寺,緣覺方丈要送太子進宮,最後剩下兩位法力最高強的大弟子,便負責護送滕玉意和彭家娘子,再加上絕聖和棄智,也算夠用了。
太子仍擔心人手不夠,溫聲道:「方丈不必送晚輩進宮,晚輩帶着絕聖和棄智兩位小道長足夠了。」
緣覺方丈搖搖頭:「老衲有事要進宮稟告聖人。只是如此一來,沒人能照管老衲這次從東都帶回來的經卷了,靜塵師太,可否幫老衲把車上的經卷護送到鄙寺。」
靜塵師太忙要點頭,淳安郡王卻道:「晚輩走一趟吧。」
彭錦繡自是求之不得,赧然沖淳安郡王斂衽。
滕玉意和杜庭蘭只得也行了一禮:「多謝郡王殿下。」
藺承佑換了衣裳過來,聽見這話,冷不丁道:「我想起來了,我要去大隱寺的藏經閣查查耐重的來歷。不必勞煩皇叔走一趟了,還是我去吧。」
安排完畢,眾人正要出府,忽聽有人道:「方丈,請留步。」
大夥回頭,卻是李淮固,李淮固走到緣覺方丈面前,抬起自己的一隻胳膊道:「煩請方丈幫我瞧瞧,我這是怎麼了。」
她的語氣又驚又懼,分明嚇壞了。
那是一道很細小的傷口,像是被樹枝之類的利物所颳了,連衣裳帶皮肉全都破了,然而傷得不深,僅有表淺的痕跡。
怪就怪在傷口有些發黑,像是中了毒似的。
緣覺微『露』異『色』:「阿彌陀佛,檀越這是在何處刮傷的?」
「桃林中,當時只顧着逃命,被刮傷了也不知道,突然覺得發癢,才發現這裏破了。」
緣覺緩緩頷首:「這是妖毒。你們先把這位檀越帶到寺里,設法把妖毒儘快拔-出來。」
如此一來,李淮固也被迫登上了去往大隱寺的犢車。
出來後,藺承佑望着滿車的經卷想,自己明明還有一堆要事要忙,居然鬼使神差要去大隱寺,回想今日的事,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正要翻身上馬,忽然生出個念頭,把絕聖和棄智叫到自己身邊,蹲下身子對兩人道:「我頸後好像刮到了,你們幫師兄瞧瞧。」
絕聖和棄智大吃一驚,忙繞到藺承佑背後撥開襌衣的後領口仔細瞧,師兄膚『色』白皙,他們一眼就能看到那道因為中蠱留下的金『色』烙印。
除此之外,半點傷痕也無。
「沒有呀師兄。」兩人道,「沒看到有傷痕。」
藺承佑琢磨了一下,如果頸後的蠱印不見了,這兩個傻小子一定會怪叫的。
所以他的蠱應該還在,然而也不確定,畢竟絕聖和棄智心粗得很,蠱印不見了也未必會及時發現。
要是問得太明白,又怕絕聖和棄智起疑心,好端端地,為何突然問自己的蠱印還在不在。
但他沒法忽略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一邊上馬一邊想,不行,待會到了大隱寺,他得找面鏡子自己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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