犢車才拐過街角, 另有護衛過來稟告,莊穆剛剛進了一家賭坊,眼下已經賭上了, 看那架勢, 一時半會不會出來,不過他們在賭坊前門和後門留了人, 莊穆一出來就會得到消息。詞字閣 www.cizige.com
滕玉意頭一次干盯梢的活,吃力歸吃力,骨子裏卻相當興奮,碰巧那家墨齋就在賭坊的斜對角,她乾脆帶着絕聖進店坐下, 讓店家把店裏的東西都拿出來, 打算邊看邊等。
店鋪格局狹窄, 堂里只有一間招待客人的客室, 內設四條大桌案,中間隔以屏風, 即便同時來許多男男女女的客人,挑東西的時候也能互不干擾。
今日店裏客人不多,寬靜的客室里只有滕玉意和絕聖兩人, 好在棄智沒多久就被護衛領回來了,坐下的時候他說:「已經讓阿孟去傳消息了, 師兄應該很快就會趕來。」
「不急, 附近都是我的人,料他跑不了。」滕玉意指了指盤子裏的東西, 「趁那潑皮沒出來,要不要選一件你們師兄喜歡的物件?」
「文房四寶麼?」絕聖和棄智齊齊抻長脖子。
夥計熱絡地說:「道長是要送禮吧?」
棄智不善說謊,紅着臉說:「想給我們師兄挑生辰禮。」
「那道長瞧瞧這管紫毫?」
忽聽到外面有女子說話:「來錯地方了, 這家店是墨齋,你說的那家香料鋪早已搬到對面去了。妹妹久不來長安,不知道也不奇怪。」
夥計忙迎出去。
就聽廊道里另一人嘆息道:「可不是,我都快十年沒來長安了,本想買些香料,哪知這一帶的鋪子全都挪位了,還好唐夫人陪我出來了,不然我今日怕是要空手而歸了。」
滕玉意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那聲音清亮柔婉,比上等的琴弦還要悅耳,大約十年前,她曾在阿爺的書房裏,聽到這嗓音為阿爺『吟』唱《蘇慕遮》,那飽含着柔情蜜意的音調,她至死都不會忘記。
鄔瑩瑩?!她不是嫁去南詔國了嗎,為何會出現在長安?滕玉意手中的茶盞微微顫動起來,瞠圓了眼睛朝外看,就見一群戴着帷帽的貴『婦』從門口路過,僕從們前呼後擁,排場委實不小。
一行人當中,牽頭那位身着煙靄紫襦裙的貴『婦』格外引人矚目,『婦』人胸脯豐盈飽滿,腰身卻不盈一握,髮髻上綴滿珠翠,通身氣派貴不可言。雖說繫着面紗,滕玉意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沒看錯,是鄔瑩瑩。
滕玉意指甲幾乎摳進了掌心。很好,阿娘早已化成了一抔黃土,鄔瑩瑩卻活得好好的,非但容貌絲毫不減當年,還風風光光回到長安了!
南詔國她鞭長莫及,人在長安還有什麼顧忌。不能『亂』,她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
絕聖和棄智從未在滕玉意臉上見過這等神情,不由有些驚慌:「王公子,怎麼了?」
滕玉意全副注意力都落在鄔瑩瑩的腳步聲上,眼看鄔瑩瑩要離店,趕忙轉過頭朝另一側的窗外看,果不其然,下一瞬鄔瑩瑩的身影就出現在店門外。
鄔瑩瑩與同行的夫人們相偕進了對面的香料鋪。鄔瑩瑩身邊的那位唐夫人,正是朝中負責接待外賓的鴻臚寺卿唐嘉彥的夫人。
滕玉意目不轉睛盯着鄔瑩瑩的背影。
「王公子。」耳邊響起絕聖和棄智焦灼的嗓音。
忽聽絕聖道:「哎,師兄來了,我到外頭迎迎他。」
滕玉意無意識調轉視線,就見一道高挑的身影在店門口下了馬。
棄智也看過去,師兄許是想着方便盯梢兇犯,已經把那身顯眼的官服換下了,腰間還『插』着管玉笛,猛不防一看,活脫脫一個無聊閒逛西市的少年郎君。
滕玉意的思緒卻停留在方才那一幕上,鄔瑩瑩究竟何時回的長安,她竟沒得到半點風聲。
要知道她所有的消息,幾乎全來自程伯。
呵,她早該想到,一到了鄔瑩瑩身上,她的消息就滯後得可怕,
程伯樣樣事情都幫她『操』辦,卻從不在她面前透『露』鄔瑩瑩的消息。
程伯忠心耿耿,向來以阿爺馬首是瞻。
這一切,只能是阿爺授意。
她暗暗咬緊了牙,看來要查鄔瑩瑩,首先要繞過程伯和阿爺。
可是除了程伯,她身邊最得用的只有端福了。端福當年也是阿爺的死士,只不過由阿娘病中指派到她身邊的,她隱約覺得,端福對阿娘的那份敬重,甚至超過了對阿爺。
阿娘去世後,端福便整日守護着她,程伯誓死效忠阿爺,端福眼中卻只有她這一個小主人。
滕玉意曾問過姨母,阿爺身邊那麼多能人異士,阿娘為何獨獨挑中端福。姨母也不甚清楚,只隱約記得她阿娘當年離開長安時,曾經在中途救過一個護衛,至於那個人究竟是不是端福,姨母也不確定。
或許是感受到了端福發自骨子裏的那份赤誠,打小滕玉意就更願意讓端福幫她辦事,如今想起前世端福捨命相護的那一幕,她就更信重端福了。
假如不想讓阿爺知道今日的事,只有讓端福出手了,但端福只有一個人,哪能再分神去盯梢鄔瑩瑩,況且鄔瑩瑩當年在滕府住過不少時日,一眼就能認出端福。
滕玉意想了想,絡腮鬍只能擋住她下半張臉,眉『毛』和眼睛卻『露』在外面。
她隨手抄起桌上的墨條,『摸』索着在臉上畫了幾筆,一對彎彎的蛾眉,轉眼變成兩條又黑又粗的『毛』『毛』蟲。接着又在眼睛下方和鼻樑處,各畫了一顆拇指大的黑痣,末了抓了點桌灰,在眼睛周圍添了幾把。
棄智張大了嘴。滕娘子不過在臉上畫了兩下,怎麼一下子就變成另一個人了。
「這是——」棄智恨不得把自己的圓臉湊到滕玉意眼前來。到底是哪裏不同了,若說剛才還有熟人能認出滕娘子,如今怕是迎面走來也認不出。
滕玉意對着棄智好奇的臉,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只勉強開腔:「我出去有點事。」
棄智急忙看一眼窗外,莊穆還未出來:「王公子不是也在盯梢那潑皮嗎?不盯了?」
「我先出去一趟,回來再盯。」
滕玉意說着起了身,就聽外頭廊道里有夥計說:「娘子要的硯台主家早就準備好了,就等着今日娘子過來取,娘子在此稍等,小的馬上就來。」
門口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噫,這不是青雲觀的棄智小道長嗎?」
滕玉意抬頭望去,對方也撩起了面紗,定睛看了看,原來是武綺、李淮固、鄭霜銀、彭花月、彭錦繡等一眾貴女。
說話的是武綺。李淮固幾個在後頭,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和棄智。
此外還有鄭武兩家的幾位小公子,顯然是陪姐姐出來買東西的。
棄智不大叫得出這些少男少女的名字,但他知道,因為自小就跟師公在長安城走動,認得他和絕聖的人不算少。
他肅容行了個禮:「貧道有禮了。」
彭花月和彭錦繡初來長安,並不知道武綺為何對一個小道士這般敬重,附耳一問,才知是清虛子道長的徒弟。
眾女面『色』微變,清虛子可是當今聖人的恩師,聖人待之如親父。既是清虛子的徒弟,難怪武綺另眼相看了。
武綺和氣地看着棄智:「道長他老人家回來了嗎?我阿娘還說要到觀里謝過道長的『藥』丹呢。」
棄智恭敬答道:「師公還沒回來。」
「武娘子,你定的硯台取來了,進房裏驗看吧。」夥計捧着托盤過來了。
「小道長來此買東西?」
夥計笑道:「小道長要給師兄挑生辰禮呢。」
武家的六公子年紀最小,聞言主動走進屋:「正好,我幾位阿兄也說要給世子送禮,你們師兄喜歡什麼?」
武綺沒能攔住弟弟,只好也拉着李淮固等人進了屋。
滕玉意沖棄智使了個眼『色』,趁機朝屋外走,眾人看是一個面『色』土黃的少年,只當是絕聖棄智在外頭認識的朋友,也不甚在意。
恰在這時,廊道上絕聖和藺承佑過來了,絕聖問:「師兄,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此處?」
藺承佑說:「觀里的馬車就杵在店門口,我能瞧不見麼?」
滕玉意滿心都是鄔瑩瑩,沒提防門外有人要進來,一個不留神,險些撞上去,好在她這幾日練了些內功,反應又一向比旁人快,下意識就剎住了腳,饒是如此,她的腦袋仍險些碰到對方的胸口。
對方比她身手更快,不等她的頭髮沾上去,一根玉笛就抵在了她的前襟上,力道不大不小,硬生生把兩人隔開了。
滕玉意抬頭一看,對上那雙熟悉的黑眸,藺承佑臉上雖帶着笑意,眸光卻極冷淡。
他顯然習慣應對這種事了,比她有經驗。
藺承佑穩穩握着那管玉笛,眼神很嫌棄,目光正要挪開,忽然一怔,又迅速移了回去,儘管這人臉上已經塗得『亂』七八糟了,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他可太熟悉了。
滕玉意?
絕聖也目瞪口呆。
藺承佑微訝打量滕玉意,不過來一趟西市,用得着把自己弄成這樣麼?抬頭望見她身後滿屋子的人,又把話都咽下去了,可目光里的謔意很明白:滕玉意,你又在搞什麼鬼?
滕玉意萬萬沒想到自己都抹成這樣了,還是被藺承佑一眼認出來了,她忙沖藺承佑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正忙,要他別拆穿她。
藺承佑笑着把玉笛放下來,你自己鬼鬼祟祟的,還得我配合你?
滕玉意心裏惦記着鄔瑩瑩,並不等藺承佑吭聲,徑自繞過他身畔,快步沿着廊道走了。
藺承佑蹙了蹙眉,看滕玉意這心煩意『亂』的樣子,活像見了鬼似的。
武公子在屋裏好奇張望:「世子,怎麼了?」
武綺等人紛紛起身行禮:「世子。」
藺承佑笑着拱手回禮:「武公子、鄭公子,你們怎在此?」
口裏這樣說着,眼睛卻望向屋裏那道敞開的軒窗,隱約看見滕玉意的身影在門口閃現,一眨眼就進了對面的香料鋪。
武六公子和鄭四公子說:「我們來陪阿姐挑硯台。」
棄智在屋裏說:「師兄,你進屋瞧瞧這個。」
他拼命朝藺承佑使眼『色』,那個殺人嫌犯就在斜對面的賭坊,只要坐在窗邊就能瞧見,他們已經盯了好久了,就等師兄過來了。
眼『色』使得過於賣力,他眼角都快抽筋了。
藺承佑心裏罵一句「傻小子」,那個叫莊穆的潑皮要是誠心想跑,坐在窗邊傻盯着又有什麼用?
滕玉意那幫護衛初來長安,未必知道西市這賭坊里還藏着四道暗門,光盯住前門和後門是沒用的,只有把裏頭的幾處暗門全守住了才靠譜。
不過他已經令人去找武侯和薩寶了,待會他就帶幾個武侯跟他一起進去盯梢,至於薩寶麼,兩市的胡人統一由薩寶負責掌管,莊穆既然自稱回紇人,薩寶想必知道點莊穆的底細。
藺承佑不等棄智出來迎,帶着絕聖到窗邊坐下。
鄭公子和武公子等人跟藺承佑打過招呼,就坐到屏風後的另一張桌子邊去了,讓店家把東西拿過來,好幫着姐姐們出主意。
桌子之間相隔數尺寬,彼此以綃紗屏風隔開,武綺李淮固等人在屏風後挑東西,倒也互不相擾。
絕聖和棄智大眼瞪小眼,滿屋子都是人,還如何同師兄唧唧呱呱討論案情,可武公子他們高高興興來買東西,總不好把人請出去,眼看師兄自顧自給自己斟茶,只好悶聲坐着。
藺承佑耐着『性』子等薩寶,間或抬眼看看香料鋪,滕玉意進去之後沒再出來,她那個叫端福的貼身護衛,也只在街角處遠遠站着。香料鋪里到底藏了什麼,她竟急得連端福都沒帶上。
正值晌午時分,金燦燦的陽光探進了軒窗,落在藺承佑烏黑的鬢角、高挺的鼻樑和瑩潔的皮膚上,他一邊摩挲茶盞一邊打量香料鋪,碗裏的茶湯涼了都不知道。
恰好主家帶着夥計進來送熱茶,見狀不免暗贊一句,這小郎君何止俊俏,簡直神采俊逸。
藺承佑看了看香料鋪,又暗中留意賭坊門口,忽覺有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五感敏銳,當即迎面望過去,屏風後的女子身影綽綽,那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
***
粉蝶樓久負盛名,店中除了江南等地運來的上等香料,另有自波斯、天竺、林邑等異域運來的奇香,來此買香料的娘子,常可隨心所欲搭配配方,每人配出來的香料獨一無二,因此頗受兩京貴『婦』青睞。
滕玉意進店後轉了一圈,沒看到鄔瑩瑩,一經打聽才知道,店裏最名貴的香料全收在二樓。
她忙又上了二樓,二樓比一樓更熱鬧,共有三間客室,環繞着樓梯口,恰好形成一個「品」字。
滕玉意決定先到右手邊的那間瞧一瞧,哪知剛到門口,就聽一個老『婦』揚聲道:「公子當心點,我們夫人懷着身孕呢。」
迎面見一群人從房裏出來,打頭的老嬤嬤張開胳膊把滕玉意擋在門外,後頭的婢女們眾星拱月圍着一位身着綺羅的美貌少『婦』。
這排場委實不小。少『婦』雖說與滕玉意相距一堵人牆,依舊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把手護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不滿地瞪着滕玉意。
滕玉意哎了一聲:「恕在下冒犯了,沒瞧見夫人出來。」
說着自發讓到一邊,笑說:「夫人慢走。」
少『婦』這才『露』出點笑意,慢騰騰走到廊道里,把兩隻手遞給兩邊的嬤嬤:「夫君說好了來接我,到現在也沒『露』面,我也走累了,你讓他們把樓下的靜室拾掇出來,我下去歇一歇。」
夥計忙說:「小的知道世子夫人的規矩,樓下靜室照例給夫人備着呢。」
「那就下樓吧。」
滕玉意面上笑眯眯,心裏卻不以為然,淡淡瞥那『婦』人和僕從一眼,轉身就進了房間,忽聽房中有人低聲議論:「不過懷個身孕,巴不得滿長安招搖,她是不是忘了,人家榮安伯世子膝下早有一對龍鳳兒女,伯爺和世子都寶貝得什麼似的,她一個填房,再怎麼生也別指望襲爵。」
另一人道:「這小姜氏從前在閨中的時候看着倒好,怎麼一嫁給她姐夫做填房,人就輕浮了起來,我看她除了那張臉,樣樣都比不上她姐姐大姜氏。」
「唉,大姜氏人再好又有何用,人死如燈滅,聽說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懷着一個,到底沒生下來。最可憐的是大姜氏那對小兒女,原以為親姨母總比旁人要強,現在看來,小姜氏心胸不過爾爾,等她自己的孩子生出來,就更加別指望她對兩個外甥好了。」
「再不濟還有伯爺和世子呢。」
「伯爺都那把歲數了,還能再活幾年?榮安伯世子也難說,世間男子多薄情,當年跟大姜氏如膠似漆,如今不是也對小姜氏處處體貼。」
「噓——」
房中的幾位夫人都戴着帷帽,看到滕玉意進來也就不說了。
滕玉意沒看到鄔瑩瑩,旋即又退出來,目光朝樓下那群主僕掃了掃,原來是榮安伯世子的夫人,怪不得有點眼熟,記得上回鎮國公府的老夫人做壽時,她曾在席上遠遠跟對方打過一個照面。
她踱進當中那間客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鄔瑩瑩,鄔瑩瑩取下了面紗,正同身邊的唐夫人一起挑香料,桌上擺着一個髹金漆牡丹纏枝花紋漆盒,每一格的香料顏『色』都不同。
夥計扭頭看到滕玉意,忙迎上來道:「公子想買香料麼?」
心裏卻有些奇怪,這小公子衣帽鞋襪處處考究,就不知為何臉上灰撲撲的。
滕玉意撓了撓頭,粗聲粗氣地說:「我來替我阿姐買點香料,有那個那個什麼玉子香花嗎?」
夥計笑起來:「是『玉子蕊黃』吧,這可是最上等的桂花香了。」
滕玉意不耐煩地擺擺手:「我哪記得住這些,先給我稱個二錢吧。」
夥計笑呵呵把滕玉意引到另一邊坐下:「公子請稍等。」
鄔瑩瑩等人看是一個冒冒失失的小郎君,也就不甚在意。
唐夫人拍着鄔瑩瑩的手背,喟嘆道:「去年我聽說新昌王去世,本以為你會立刻啟程回中原,哪知你過了大半年才動身,如今回了長安,也就別急着回南詔國了。你是新昌王的遺孀,鴻臚寺本來給你準備了上賓舍,既然王爺在京中有舊宅,那就再好不過了。說來也巧,我們宅子也在靖恭坊,與你們華陽巷只隔兩條大街。」
滕玉意耳朵豎得高高的,南詔國遠在千里之外,這些年程伯和阿爺又有意在她面前阻隔鄔瑩瑩的消息,她只知鄔瑩瑩嫁去了南詔國,卻不知道她夫君就是新昌王。
新昌王是南詔國國王的幼弟,聽說英勇善戰,因與吐蕃交戰時不幸殘了腿,自此就未來過中原了,鄔瑩瑩嫁的是新昌王,難怪這些年在長安絕跡了。
鄔瑩瑩嘆氣道:「王爺這些年待我如珠似寶,他這一走,我時常有種飄零無依之感,遺憾我與王爺未曾養育一兒半女,難過時連個慰籍都沒有,我現在只盼着早日與王爺相聚,無論身在何處,不過是消磨時日罷了。」
唐夫人道:「快別說這些消沉的話,你十七歲嫁到南詔國,今年還不到三十,算起來還有大半輩子的好日子呢,何至於如此。王爺泉下有知,也會不安心的。」
鄔瑩瑩自嘲地笑道:「平日也不見得自憐自艾,今日倒是忘形了。這幾日回京見了你們這些故舊,心境早就寬舒了許多。今日我可是來買香料的,這些話不提也罷。」
她徑自取了一塊香料在鼻端聞嗅,寬大羅袖隨着她的動作滑落到臂彎里,愈發襯得玉臂皎皎。
唐夫人道:「晚香玉也就算了,芭蕉葉也能配香?」
滕玉意一震,那是阿娘生前常配的一種香料方子,裏頭有晚香玉、丁香、芭蕉葉等物,命名「雨檐花落」,乃是出自「燈前細雨檐花落」這句詩。
當年阿爺為了建功立業,時常帶兵出征,每回阿娘思念阿爺,都會抱着小小的她站在落雨的廊前眺望遠方。
她記得就是在那個時候,阿娘用 「雨檐花落」給阿爺做了個香囊,香氣清苦微澀,代表着無限的思念,阿娘去世後,阿爺再也沒把香囊取下來過。
想到此處,滕玉意胸口泛起一陣輕微的噁心,只有親近的人才會知道對方香囊里都用的什麼香料,當年鄔瑩瑩與阿爺接觸的次數,興許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多。
就聽鄔瑩瑩說:「把這幾樣都包起來吧。」
滕玉意牙關緊咬,費了好大力氣才沒回頭,這時樓下忽有人上來說:「太子殿下聽說王妃進京,帶了幾位使臣前來接王妃。」
滕玉意望向樓下,恰巧看見那個叫顧憲的南詔國太子在門前下馬。
未幾,鄔瑩瑩等人下了樓,先是隔着帷帽沖顧憲點了點頭,隨後扶着侍從們的手上犢車,一陣微風吹來,把她胸前豐盈的曲線勾勒得曼妙無比。
顧憲目不斜視,退到一邊拱手行了個禮。
滕玉意想了想,顧憲既是南詔國的太子,鄔瑩瑩算是他的嬸嬸。嬸嬸來長安,做晚輩的理應前來接風。
車馬很快就啟動了,滕玉意注視着鄔瑩瑩離去的犢車。住在靖恭坊的華陽巷麼?要不是今日碰巧在此遇見,她怕是要隔好一陣子才知道鄔瑩瑩回了長安。
這時夥計把滕玉意要的香料包好了拿過來:「公子還要別的麼?」
滕玉意回身要說話,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嬰兒啼哭的聲音,聲音不大不小,只哭了幾下就驀然停止了。
滕玉意不以為意,問清夥計那包香料的價錢,探手到懷中取錢包,結果沒碰到錢袋,倒是先碰到了發燙的小涯劍。
滕玉意一愣,此刻並無美酒,不至於引得小涯饞嘴,他該不是向她示警吧?然而窗外乾坤朗朗,市廛車馬喧騰,哪有半點鬼祟的痕跡。
雖這麼想,她仍有些不安,畢竟小涯從不無故示警,想起藺承佑就在對面墨齋,她忙付了錢下樓。
才走到廳堂里,又聽到兩聲嬰兒的啼哭,夥計顯然也聽到了,停下來張望左右。
滕玉意並未在人堆里看到抱着嬰兒的娘子,倒是看到了東側走廊盡頭的那間靜室,廂房房門是關着的,門外擺了幾張杌子,榮安伯世子夫人的下人們坐在杌子上,都在低頭打盹。
滕玉意收回視線,穿過人堆朝外走,奇怪她走得越快,小涯就燙得越狠,不過短短一瞬,竟燙得如同一塊炭,『逼』得滕玉意不得不把劍取出來。
滕玉意瞪着小劍,你怎麼回事,你想燙死我嗎?
小涯卻不依不饒,只涼了一小會,馬上又開始燙她的掌心。
滕玉意心知有異,據她觀察,小涯每回示警都會消耗自己的靈力,如此頻繁又強烈的示警,只能說明周圍有非比尋常的詭事發生了。
這就更古怪了,她正是因為猜到有危險才要跑,小涯為何不讓她跑?
她決定不予理會,可只要她一邁步,小涯就恨不得在她掌心裏燒起來,滕玉意只好從錢袋裏取了幾個錢遞給後頭的夥計:「到對面的墨齋去找成王世子,說王公子這邊有點不對勁,請他即刻過來瞧一瞧,如果沒看到成王世子,就把這話帶給青雲觀的兩位小道長,讓他們快來。」
說完這話,小涯果然不再發燙了,夥計不明所以,接過錢走了。
滕玉意轉頭看向過道盡頭的那間廂房,如果她沒記錯,小涯正是在她過路的時候有了強烈的反應。
該不會是那位榮安伯世子夫人出什麼事了吧。
她暗中握緊劍柄,硬着頭皮走過去,哪知另一個夥計過來攔住她:「公子,靜室里有位夫人在休息,店家交代了不讓過去相擾。」
「我與世子夫人相識,過去說兩句話就走。」
夥計信以為真,也就不再攔阻。
過道不比外頭的廳堂,狹長的空間裏充斥着各類香氣,越往前走,越覺得空氣里的氣息透着古怪,像是濃香里摻雜了一絲
血腥味!
滕玉意額頭爆出冷汗,急奔到那幾個仆『婦』面前:「你家夫人呢?」
不料那幾個仆『婦』睡得像死豬,被滕玉意一搡,竟紛紛栽到在地上,身子撞到廂房門,房門紋絲不動,看樣子被人從裏頭鎖住了。
夥計聞聲趕來,見狀嚇得扭頭就跑。
滕玉意胸口隆隆直跳,一定是出事了,怎麼辦,這可是藺承佑的活計,萬一裏頭藏着大邪魔,她那三腳貓功夫可招架不住。
本想打退堂鼓,忽又想起榮安伯世子夫人那隆起的腹部,這『婦』人肚子裏懷着身孕,真要出事了可是一屍兩命。
再遲疑可就來不及了,她運足內力去推門,哪知這時候,那道門居然「吱呀」一聲,自動打開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躥了出來。
滕玉意頭皮一陣發麻:「世子夫人?」
房裏闃然無聲。
滕玉意嗖地拔出劍柄,心裏道,小老頭,你拉我留下來定是為了要我救人,那就給我爭氣點。
小涯沉默地發着燙,劍光微紅光瑩,瞬間擊散了周遭的寒氣。
滕玉意咬了咬牙,一腳跨入了房門。
()
1秒記住品筆閣:www.pinbige.com。手機版閱讀網址:m.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4s 3.935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