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 一

    陰天，總是與沉悶、灰暗連接在起。所有的純潔、快樂、美麗都與她無關。

    我卻獨獨沉浸在陰天安靜的、陰柔的、邪魅的氣息中。陰天是個秀眉微蹙的女人憂愁的側臉。有感染人的憂鬱，並且始終牽繫着別人的目光。

    我是晚摯。個屬於陰天的女子。

    應該感謝父母給了我個如此質感的名字。我喜歡這個名字。小時候是因為覺得她像襲晚禮服。黑色的、優雅的、高貴的。現在，是因為她與我太契合。我，是屬於夜晚的。只有夜，才能讓我感覺安全。

    我年底出生。飄雪。是摩羯座。正因為摩羯座的踏實，我按部就班地優秀，按部就班地升學；也正因為摩羯座的厚重，我按部就班的空乏，按部就班的荒蕪。

    我住在上海。在家與學校之間穿梭，不去追究不偏軌的原因。

    家和學校都是容易讓人昏沉而無力自救的地方。在其中任個地方待得太久都會讓人虛弱。所幸，我在這兩個空間中遊走。可以在痛恨之前轉身，移往另處。所以，我得以在這兩個地方逗留二十年。這是個人能忍受留在個地方比較久的最自欺欺人卻又屢試不爽的方法。

    我在所被學子升學的渴望淹沒掉的百年名校里讀書。喜歡這所學校唯理由是她足夠的大。只有這樣才能承載更多的夜——足夠多的讓我能夠身處而不覺匱乏的夜。

    學校里有個很大的湖。白天的時候水面如鏡。反射着陽光，很明亮。夜很深的時候看不見湖中的水，尤其是在陰天的夜晚。沒有了月亮和星子的倒影，那，簡直就是個無底的深潭。丟進去的石子是不會碰撞到潭底發出聲響的。我常想，也許，那粒石子落到了地球的另頭，被個同樣鍾情於夜的女子拾獲。

    因為夜，因為湖，所以我彳亍。貼着湖的邊沿走——邊是傾斜入湖的陡壁，邊是厚實覆草的泥土。半懸空的感覺是危險的，而我，喜歡這種半調子的危險，就像走在生命的鋼索上。心情通暢的時候我的身體會本能地保護自己，朝大地那邊依斜。心情抑鬱的時候我會強制我的身體往落空的那邊傾斜。以心悸來平撫鬱悶是自虐的變相形式。

    我佇立在湖邊，以貫的姿勢。抬頭。今天沒有月光、沒有星星。

    今天，是個陰天。我聽到風從耳邊經過的聲音。她摩擦着我的頭髮，直到我的頭皮感覺發麻。

    你沒事吧？是個男人的聲音。低回沉鬱。不是那些處在動盪、焦慮期的男生所能夠發出的。

    我扭頭。右腳往後。踏空。身體在下沉。心臟恍然間休停了半秒鐘，然後劇烈地跳動起來。

    黑檀木色的發繞轉過空氣，往湖心的方向飄蕩開去。

    這墜落的瞬間對我而言更像是解脫。我徘徊那麼久，終於等到結果。

    他伸手抓我的手，卻只夠用指甲在我的手背的上部劃出兩道淺痕。他看着我往後倒去。措愕的是我毫無懼意的表情還是路燈映照下我蒼白臉上那朱紅上揚唇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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