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110 兩個反賊的雙向奔赴

    「弟兄們,爽不爽?」

    「爽。」

    「誰再想欺負我們,得問問我們手裏的刀,答應不答應。」施令倫舉起刀,向着東北方向一指,「橫塘鎮,更富庶。」

    大半個時辰,

    兵鋒就抵達了橫塘鎮外,找船輪番渡河。

    這就給了鎮子裏的人逃命的機會。

    早上,胥口巡檢司的人逃的比兔子都快,跟着黎巡檢一路狂奔。

    除了分出人手去府城求援兵,就是沿路大喊,讓百姓們逃命。

    但是承平太久,

    蘇州百姓已經失去了對戰爭的警惕心,大部分人半信半疑。

    只有極少數機警的人,提前收拾了細軟,扶老攜幼,往府城逃命。

    這些人是幸運的,

    躲過了一場兵災。

    亂兵渡河後,就沿着鎮子的主幹道開始了屠殺。

    而10里外,老胡帶着城守營正在趕路。

    他的額頭都是汗,心裏寒意陣陣。

    「此時李兄弟應該知道了,希望不要壞了他的計劃。」

    李家堡,

    李郁也是剛得知了最新進展,直呼這傢伙太賊。

    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一處。

    沒料到施令倫會在夜裏開始拔營行軍。

    庸碌城守營根本沒有尾隨追擊的勇氣,也沒有那個戰鬥力。

    該死的施令倫。

    「胡千總說,胥口鎮方向黑煙沖天,大約已經無了。下一個肯定是橫塘鎮,他已經趕去了。」

    「劉武呢,還有他帶的100人呢。」

    「胡千總說指揮不動他們,他們拉着炮,走的慢。」

    果然,半個時辰後,

    堡外才出現了他們的身影,攜帶火炮行軍,速度就快不起來。

    李郁想,

    等這段事過了,一定要解決騾馬的短板。

    拉炮車的牛馬實在是太孱弱了。

    「老爺,咱們要去支援嗎?走陸路還是水路?」

    李郁展開一張他自製的「李家堡周邊地圖」,陷入了沉思。

    走水路,是可以抵達橫塘鎮。

    但是自己是什麼身份,臨時團練積極剿匪?

    他還有一個隱約的擔憂,

    施令倫這麼刁鑽,他反了以後準備幹嘛?

    攻打府城?

    怕是有點不自量力。

    光是護城河,幾千人都不夠填的。

    上山落草?蘇州有山嗎?

    如果百十米的孤山也算的話,當沒說過。

    當代馬謖!

    如果是到太湖島嶼打游擊,

    那他為啥要上岸,就為了搶錢搶糧?

    「多派探子,關閉堡門,靜觀其變吧。」

    李郁決定,看看城守營的戰鬥力。

    在他猶豫的時候,

    城守營終於趕到了橫塘鎮,雙方交戰。

    施令倫集結兵力,帶頭衝鋒了兩次,付出了70餘人的傷亡,就擊垮了城守營的陣型。

    老胡狼狽的帶着親信心腹逃跑了5里,才停住了腳步。

    「千總大人,怎麼辦?」

    「收攏殘兵,不能逃。」

    老胡很清楚,朝廷對於敗軍之將的懲罰多嚴厲。

    雖說他現在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可畢竟還沒公開造反不是。

    所以這朝廷,還得供着。

    李郁和他講,要逐步把城守營全部變成李家堡的兄弟,他這個千總官職太低,還要升上去。

    幸好,

    太湖協那幫亂兵也沒有追殺的心思。

    只是留出一些人在鎮口盯着,其餘人返回鎮子繼續燒殺掠奪。

    施令倫的腦子,此刻無比的清醒。

    「你們,去搜羅騾馬。」

    「你們,去把船行佔了。」

    突然,他遇到了熟人。

    一位曾經做到了禮部侍郎,致仕後居住在橫塘鎮的士紳。

    曾經,

    當面因為一些瑣事,在府城酒樓當眾羞辱過施。

    說他們都是捧聖賢書的,施一個捧大刀的,沒資格在一張桌子喝酒。

    「施將軍饒命。老朽有眼無珠,以前冒犯了您。」

    「府中銀子都給你,老朽還有個15的妾,上個月剛進門的,也孝敬給您。」

    看着這個跪倒在腳下,涕淚橫流嚇的哆嗦的老頭。

    哪裏還有半分侍郎的威風。

    人吶,所謂的雍容氣度,都是身份賦予的錯覺。

    剝去那層金閃閃的偽裝,都踏馬一個樣。

    施令倫厭惡的瞅了一眼這個老東西,

    抬起刀鋒,架在老頭脖子上,輕輕一拉。

    就多了一具屍體,鮮血呲呲的噴涌,被泥土吸收。

    上個月進門的15歲妾,

    也被拉來了,跪在一旁,抱着自己的靴子痛哭。

    「將軍不要殺奴家,奴家都是伱的。」

    一刀划過,香消玉碎。

    「嘿嘿嘿,有點可惜了。」

    「哼,多一份體力,就多一份活命的機會。」

    施令倫低聲說道,俯下身,

    把瞪得大大的眼睛合上,口裏念叨了一句:

    「是命,就得認。」

    「走,快走。」

    亂兵們集中了幾百號青壯,有書生,有僱工,也有普通百姓。

    施令倫現在急需補充兵力,

    只能用這種辦法,拉壯丁。

    鎮子中間的一塊空地上,他令人拉來了兩箱銀子。

    「清廷不仁,所以老子反了。」

    「你們要是願意加入,就拿一錠銀子,再撿一把刀。」

    「要是不願意,就去死。」

    「我數到三,你們趕緊選擇。」

    配合他的恐嚇,周圍的亂兵立即舉起了刀。

    「3,2,1~」

    施令倫厭惡的看了一眼,這些不識趣的人。

    手一揮,

    一隊兵立即衝上去,狂砍前面的人。

    「停。」

    看着眼前陡然多出來的幾十具屍體,剩下的人終於嚇破了膽子。

    施令倫再次問道:

    「我再問一遍,願意加入的過來拿銀子。」

    這一次,大部分人瑟瑟發抖過來撿了一錠銀子。

    不過,噩夢並未結束。

    「撿起刀,殺一個人,就算是納投名狀了。」

    「還是老規矩,我數到三。」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

    施令倫就多了200多名「兵丁」。

    這些人面如死灰,被打散編入了各汛。

    橫塘鎮是大鎮,歷史悠久。

    如果有充足的時間,起碼能搜羅出幾十萬兩錢財,或者是等價值的貨物。

    施令倫故意的散播了一些消息,

    讓百姓以為他要繼續北上,攻打滸墅關,還有府城。

    然後,

    假裝看守不嚴格,讓一些人逃跑了。

    假消息一旦傳到黃文運耳中,他就不敢來主動圍剿自己。

    一定會堅守府城,還有分兵駐紮滸墅關。

    滸墅關是京杭大運河的樞紐節點,

    光存銀就有幾十萬兩,還有數不清的船隻停泊。

    他只要一把火燒了,搶了。

    朝廷就會把蘇州府所有官吏的腦袋全砍了。

    「施將軍,我帶了一個人來。」

    「嗯?」

    「拜見將軍,小人原是您麾下的兵勇王二。剿賊負傷,拿了朝廷的撫恤銀子後,就在這橫塘鎮安了家,做點小生意。」

    施令倫瞅着這個臉上帶疤,左手兩個手指缺失,單膝跪地的漢子,卻是有點印象。

    點點頭問道:

    「既然是昔日袍澤,我自然會放你一馬。帶上你的家人,細軟,速速離開鎮子吧。」

    「謝謝將軍。」

    漢子準備離開,又猶豫的說了一句:

    「小的有一事,想稟告將軍。」

    「講。」

    「小的替錢老爺府上補鍋的時候,聽到了一些關於陷害將軍的事。」

    錢老爺,就是剛剛被施令倫殺掉的致仕前禮部侍郎。

    「你快說。」

    「錢老爺和幾位客人說,黃通判誣陷您是為了升官,主意大部分都是一個叫李郁的人出的,他很會揣摩聖意。」

    「你說的可是真的?」

    王二再次跪地,大聲說道:

    「小的曾跟着將軍打仗流血,將軍待我不薄。為何要欺瞞?」

    施令倫沉默,點點頭:

    「我信,你快走吧,離開是非之地。記住往西走,不要往南走。」

    說罷,又在腳下一具屍體上,割了一塊布。

    包了十幾錠銀子,塞給王二。

    「拿着吧,好好過日子。」

    「太湖協能活下去的人怕是不多,以後到了清明,記得給袍澤燒幾刀紙,就算你有心了。」

    王二被感動的嗚咽,

    血氣上涌,想重歸隊伍。

    卻被施令倫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快滾,逃得遠遠的,以後千萬不要提及你的往事。」


    打發了這個曾經下屬,

    施令倫的手掌攥着刀柄,用力到沒有血色。

    有些神經質的哆嗦,

    李郁,李郁!

    這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反覆迴蕩。

    若不是他知道李郁的發家速度快的離譜,他剛才絕不會相信王二的話。

    數月前,

    馬忠義佈置剿匪的時候,他就對這個少年有極深的印象。

    一個極善於偽裝,心思縝密狠辣,說不清來路的傢伙。

    「找幾個鎮子上的官面人物。」

    施令倫吩咐手下人,他要打聽一下消息。

    那個和李家堡打過交道的保長,正好在其中。

    無需嚇唬,就把他知道的所有情況都交代了。

    「將軍饒命,那李家堡我去過。裏面不大,但是挺神秘的。」

    「可有護院家丁,有刀槍火器嗎?」

    「刀劍都是有的,火器說不好,估計有。」

    「李郁可是長住堡內?」

    「是的。」

    「李家堡有多遠?」

    「就隔着一條河,往南走5里。」

    見答不出什麼有價值消息了,施令倫示意手下,把人幹掉。

    目光投向南邊,

    「將軍,咱們真要去打那個李家堡嗎?」

    「打。殺不了黃文運,殺李郁還是可以的。」

    施令倫的眼神里,滿是瘋狂。

    此時,府城。

    黃通判聽完了求援騎士的稟告,半天說不出話。

    天氣並不熱,甚至還有些涼。

    但是他兩鬢的汗珠,一顆顆滾落。

    計劃進行的一直很順利,直到現在,出現了一個天大的紕漏。

    成功的逼反了施令倫,所有的黑鍋都背上了。

    但是這傢伙,怎麼就不好好的做個背鍋俠呢。

    竟然來了個困獸猶鬥,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

    一仗,

    就把城守營給打殘了。

    「胡千總麾下,還有多少人馬?」

    「不足200人。」

    「那他們現在呢?」

    「還在橫塘鎮外監視敵軍,千總大人說,他要死戰到底,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也動。」

    「滾。」

    黃通判差點氣歪了鼻子。

    這種鬼話,他還聽不懂嗎。

    意思就是,我率兵遠遠的看着敵軍。

    如果敵軍走了,我就遠遠跟着,這叫奮勇追擊敵軍,收復失地。

    如果敵軍來攻,我就逃,用腳丫子取得勝利。

    「難道是李郁教他的?不行,這事他得負責到底。」

    黃通判還沒來的及遷怒李郁,

    又有小吏來報。

    「大人,有橫塘鎮,胥口鎮逃生的百姓,您可要詢問叛軍最新動態?」

    「快帶進來。」

    幾個滿身灰土的百姓,哭訴了悲慘遭遇。

    黃通判對於他們的痛苦毫無感覺,只是被最後一句話驚呆了。

    「你們是說,叛軍要進攻滸墅關?」

    「對,還說要打下府城報仇。」

    黃通判愣住了,連忙召集衙門眾官吏商討。

    攻打府城那是扯淡,城磚都啃不動幾塊。

    但是攻打滸墅關,倒是有可能。

    滸墅關可沒什麼防禦,也沒有堅城堡壘。

    僅有的那些兵,只會搞錢。

    見賊而逃,都算強人所難。

    望風而逃,才是本色出演。

    「大人,一定要增援滸墅關。那裏可是有幾十萬兩存銀,不能有一點閃失。」

    「哪兒還能調兵?」

    眾人語塞,

    蘇州府的經制之兵,僅有城守營。

    其餘的,距離少說百里。

    最近的平望營,江陰營,府通判也指揮不動。

    「求援,向總督府、提督府求救兵。本官不信,他們敢坐視不管。」

    「城中再調100兵丁,去增援滸墅關。開拔銀賞3兩。」

    「只要能守住3日,援兵四面合圍,施令倫他就是一條死狗。」

    不過這樣一來,守城的人手就不夠了。

    20米,才能站一個人。

    這其中,大部分還是臨時招募的青壯。

    黃通判只能再次嚇唬商人,籌了一些銀子。

    招募了城中青皮,游手,全部套上官衣,上城牆充數,多插旗子。

    若不是護城河寬敞,他還真沒信心。

    府衙中人,都在忙着拜伍子胥。

    感謝他老人家在2000年前,不惜人力把護城河挖的這麼深,這麼寬。

    時間,

    有時候一文不值,有時候則關係到一場戰爭的結局。

    雙方都在掐算着時間!

    傍晚時分,

    亂兵沒有離開橫塘鎮,而是就地宿營。

    好好的飽餐一頓,住進了瓦房大宅。

    甚至,還能摟着哭泣的富家女子。

    施令倫一改往日對軍紀的嚴格要求,極度縱容。

    因為他知道,

    做賊和做兵不是一回事。

    除了鎮子外的巡邏隊,每2個時辰換一班。

    這是一個沙場宿將的最後倔強。

    幸好,一夜無事。

    老胡帶着200人的潰兵,遠遠的也紮營了。

    他不敢進,也不敢退。

    深夜,李郁竟然來了。

    帶了一隊護衛,打着火把,趕夜路來了。

    「兄弟,你咋來了。」

    「我來瞅瞅,施令倫現在的動靜。」

    老胡指着遠處的燈火:

    「喏,那裏就是橫塘鎮,他們沒走。」

    「2個時辰前,黃大人派管家來見了我。」

    「他說了什麼?」

    「他說,若是功虧一簣,所有人的願望都要打水漂。讓我想想辦法,務必幹掉施令倫,他會領我這個情。」

    「你要動用私兵?」

    「嗯。」

    「會不會引起猜忌,懷疑。」

    「顧不上那許多了,兩害相權取其輕。不為老黃,是為我自己。若是老黃栽了,再換個牛忠義,苟忠義來,我的日子太難過。」

    「這倒也是。」

    李郁望着低落的城守營,低聲問道:

    「隊伍,提純的怎麼樣?」

    「太徹底了。」

    「啥意思?」

    「桀驁不馴的刺兒頭死了,可以爭取的很多人也死了。就連李家堡的弟兄,也死了兩個。哎。」

    老胡一臉的黯淡,

    即使在夜幕中,也能感覺到那股沮喪。

    李郁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坐下聊。

    「別灰心,沒有軍紀,沒有訓練,沒有精良兵器,這個結局不稀奇。」

    「明日清晨,我的人就會趕到。」

    「你想在這裏全殲施令倫?」

    「對。」

    沉默,過了一會,老胡又問道:

    「我能做什麼?」

    「你的旗幟、官袍、底下兵丁的號衣,全部換給我。這一仗,我來打,功勞歸你。」

    老夫愣了一下,隨即單膝跪地:

    「標下遵命。」

    李郁連夜從西山島,緊急抽調了300火槍兵,還有15門劈山炮。

    搭載10艘船,已經在路上了。

    走水路,一直抵達橫塘鎮周邊。

    橫塘鎮周邊20里,

    已經沒有一個百姓了,全部逃難了。

    所以,也給李郁帶來了便利。

    明日的戰鬥,註定沒有無聊的旁觀者。

    太陽初升,

    西山島的船隊也準時抵達,輕手輕腳的開始卸人。

    扛着火槍的護衛隊,熟練的踩着跳板下船。

    然後,列隊。

    50人為一隊,背靠着河水。

    然後,就地坐着,開始啃乾糧。

    加了豬油,鹽,蔥花的大圓烙餅,配上清水。

    主要是方便攜帶,充飢。

    這玩意,在哈密瓜省有個名字,叫「饢」。

    在當地可以保存半年,不會壞。

    在蘇州,也就是2到5天。

    6隊,恰好擺出了6排橫隊。

    然後,就是火炮了。

    火炮裝船卸船比較費勁,這讓李郁有些不滿。

    以後要想辦法改善,設計一種裝卸方便的裝置。

    炮筒加上炮車,就是三百斤的重量。

    水手們是拆開運輸的,兩人挑着走下跳板。

    這個活兒,一般人幹不了。

    晃晃悠悠的跳板上,挑着重物走路,要掌握平衡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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