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大霧天氣,江寧城的清軍很緊張,所有兵丁民壯全部上城。
若遇險情,則立即鳴鑼。
如此好機會,李家軍自然不會放過,用騾子拉着輕炮到處製造恐慌。
這裏開幾炮,那裏放幾炮。
讓敵人緊張恐懼,也是戰爭手法之一。
第一軍團的3個營,默默的在城北待命。
林淮生一言不發,為正在進攻紫金山的400多號人捏了一把汗。
6月末(農曆)的江南,正是植被最茂盛的時節。
紫金山的樹高大茂盛,陽光照射不入。地面則是被各種荊棘、野草所填滿。山地步兵營的漢子們,默的揮舞着柴刀開路。
置身叢林,最怕迷失方向感。
劉寧與迅速的爬上一棵至少8丈高的樟樹,觀察了一下前路。見草木稍微稀處,用手勢指引。
眾人不聲不吭,轉向開路。
要繞到天堡峰頂,他們不能走直線上山。而是需要轉彎4次,迂迴登頂。
為了避免被江寧城牆上的清軍發現示警,所以選擇的另外一面山坡。
開路的漢子身穿皮褲,縱然被熱的發暈,卻是擋住了荊棘的根根尖刺。
後面的人,則是一水的草鞋短衣。
凡草木茂盛之地,必定有無數毒蟲蚊子。
一路上,不時有人挑起長蛇扔遠。不斬成兩截,是怕血腥味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比如說野豬和狼!
哪怕是幾百年後,此山的野豬寶寶們依然下山逛夫子廟,渡長江。
蜈蚣之類的毒蟲,更是不勝數。
幸而出發前眾人皆點煙熏過衣服鞋子,加之煙油子泡水塗抹,避免了大部分毒蟲。
專業!
前進半個時辰,大部分人已經被刮的鮮血淋漓。
行軍過程不能說是走路,只能說是返祖。或貓着腰鑽過,或手腳並用爬過,或挨個跳躍而過。
樹上有同伴指引方向、警惕敵情。
遇到陡峭處,就以先鋒攀爬先上,固定好繩索扔下,後面的人依次跟上。
在出發前,營指揮使劉寧與索要了大量的繩索和三爪鐵鈎。
在他眼裏,紫金山實在不算什麼。
和哀牢山比起來,紫金山就好似江南一般平靜。
進展很順利,大約是因為天堡峰的清軍從未想到過居然有人能不走山道爬上來。
一個半時辰後,他們接近了峰頂。
峰頂有江寧駐防八旗正白旗和鑲白旗800兵丁,還有綠營兵500人駐守。
從康熙年間開始,就開始修築此堡壘。
依託山勢,佔據了整個峰頂。
最外層是木柵欄,就地取材。堡壘是青磚糯米漿砌成,開設了多個射擊孔。安放有制勝大將軍炮15門,劈山炮20門,抬槍12支。
內部囤積了大量的糧秣、箭矢、火藥。
用鑲白旗參領克毅的話講:
「除非糧食吃光,火藥用光,否則我想不出賊兵如何能攻陷這座堡壘。」
而自從開戰後,這裏的黎明靜悄悄。
仿佛正如他所說,賊兵畏難而退!不打算啃這個硬骨頭。
太陽升起,堡內的清軍用完早餐,照例是各自上城牆,巡邏發呆。
霧氣散去,江寧城盡收眼底。
有一架千里鏡是難得的稀罕物,眾人輪流搶着看。
哦對了,幾百年後此地乃是大名鼎鼎的紫金山天文台,見證了江寧城的興衰。
7里外,林淮生起身。
「弟兄們,開始進攻。」
2營火槍兵立即開拔,離開了遮陽的林子,不久就出現在了紫金山下。
太平門的清軍首先發現了,立即鳴鑼示警。天堡峰的清軍也馬上轉入戒備,全員就位備戰。
正藍旗佐領多隆,恰好在太平門。
望着那熟悉的旗幟,他頓時覺得腳底板很癢。
放回時,腳底板被紋了4個大逆不道的字,害的他像娘們一樣,不敢脫靴露腳。
就連在城中逛窯子也穿着布襪。雖不盡興,卻打開了新世界,又變態又刺激。
他心虛的罵了一句:「代p。」
旁邊的旗丁立馬點頭:「這些代p,不知道天堡峰難打的一批。」
旁邊的一員衙役立馬湊過來:
「二位爺說的是,取江寧必定先取天堡峰。天堡峰要是輕易被打下,這江寧也就不用守了。」
啪,挨了一巴掌。
多隆惡狠狠的罵道:
「狗奴才,吾誓死和江寧同沉。」
恰好,巡視城牆的李侍堯來了。
騎着戰馬,後面跟着一大群的紅纓帽。聽到了最後兩句話,冷冷說道:
「臨戰泄氣,斬。」
倒霉的衙役,就這樣被當眾斬首示眾。
而多隆得到了兩句輕飄飄的誇獎,不由得心裏咒罵,口惠而實不至!
不升官,不給銀子,誇獎毫無意義。
要知道多爺如今可是闊綽的很,雖是佐領,卻過的是參領的日子。
出入有轎夫,回家有丫鬟。
逛窯子都點最貴的,只要遇上同僚(官比自己大的),必定搶着買單。儼然在城中混出了「江東及時雨」的名號,比大官人之類的稱呼上檔次多了。
還和城中的本地商人們處出了交情,雙方各取所需。
多隆很講信用,辦事必收錢,收錢必辦事。
跟着他從蘇州滿城逃出來的那些京旗老鄉,都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總之,肯定不會背叛他。
感謝大清律,大清律非常好,好就好在一個連坐。比如我納了你妹,我若獲罪,你家也跑不了。
「開始了,開始了。」
城牆上兵丁好似看戲,歡呼了起來。
天堡峰的火炮,開火了。
就連李侍堯也微微的眯起眼睛,坐進了城門樓子觀戰。
被密林阻擋,看不到具體戰況。卻聽得那槍聲綿密,夾雜着炮聲,想必很激烈。
山道狹窄,加之清軍層層設柵欄。
第一軍團僅僅攻破了一層木柵後,就仿佛失去了銳氣。原地固守,只是放槍。
雙方就這麼熱鬧的你來我往,倒是周圍的密林吃了虧。
鑲白旗參領克毅,巡視了堡壘各處防禦。
他還探出頭,仔細觀察了底下的密林。
「弟兄們,周圍也不可怠慢,注意點。」
「參領放心,最多有幾隻猴子。」
「本官還是有些不放心,去,放把火試試。」
「啊?」
「最好能把周圍30丈燒成白地,一覽無餘的才安心。」
很遺憾,
由於之前的暴雨,樹木含水量高,根本燒不起來,旗丁們又訕訕的回來了。
前面打的熱鬧,眾旗丁忙着看戲。
劉寧與蹲在一棵大樹的樹冠里,看着堡牆。
見大部分清軍都聚集在前面,戒備着山道方向。
卻不知幾百號漢子,已經潛伏到了距離寨牆百米之外的地方。槍炮聲掩蓋了攀爬的動靜。
眾人已經準備好了三爪鈎繩索,弓弩,聽到一聲布穀鳥叫後,就全速竄了出去。
十幾個漢子立馬貓着腰竄到木柵欄外,砍斷繩索,抽出木棍,從缺口魚貫而入。
到了堡壘牆壁下,又甩出三瓜鐵鈎勾住垛口。
劉寧與蹲在樹冠里,抽出短弩對準垛口。咻,一箭射殺探頭觀望的清軍。
旁邊的一清軍大喊:「賊兵上來了。」
隨即抽出佩刀砍鐵爪,砍的火星四濺。
卻是晚了一步,攀爬繩索的一黑瘦漢子已經冒頭,四面相對。
一步就躥了上來。
幾次格擋後,八旗兵負傷而走,大喊示警。
引來了大批的八旗兵回防,同時也有更多的山地步兵攀爬而上。
回防的八旗兵火器多,頗佔優勢。
而山地步兵營的漢子們也起了血性,找了盾牌就瘋狂的貼近廝殺。前面的同伴挨了火槍倒地,後面的人就躥到八旗兵身邊。
短刀上下翻飛,鮮血狂飆。
有人咔咔打亮了火摺子縱火,城牆上有火藥,引燃效果很好。
黑煙柱子直衝雲霄。
江寧城看到了!山道層層設伏的綠營兵看到了!第一軍團也看到了!於是,戰場天平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林淮生下令所有人高呼:
「天堡峰失守。」
喊聲如雷,效果堪比100門火炮。山道阻擊的綠營兵頓時失去了鬥志。
戰場之上,信心是一種微妙的東西。
電影裏無論順風逆風仗都能道心堅定的兵,幾乎是神話。
人,不是機器。
權衡利弊,從大流都是正常的,心理變化就在一瞬間。
後方大營火起,黑煙沖天。這任誰看了,都菊部一緊,覺得完犢子了。
第一軍團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槍,開始悍不畏死的衝鋒。
李家軍也有軍規,賞罰分明。
先登,升一級!賞宅子一座!
這是明面上的獎勵,潛在的獎勵還有軍服袖口可增加一圈金線。
軍中,崇尚勇武。袖子多一圈金線,說話聲音都能大兩度。
不斷有中槍的屍體,滾落山道。
後面的人把屍體搬開,繼續前進。
短短一炷香工夫,就攻破了4道柵欄,已經能聽到山頂的廝殺聲了。
「閃開,閃開。」
幾名扛着大抬槍的兵終於趕過來了。
對着前面影影綽綽的增援八旗兵就是一槍,頓時慘叫聲連片。
連續3槍,終於清空了障礙。後面的火槍手一哄而上,用刺刀狠狠的戳死受傷倒地掙扎的清軍。
鑲白旗參領克毅,面容猙獰。他抽出佩刀,用盡力氣大喊:
「兩白旗的弟兄們,天堡峰若是完了,江寧就完了。」
「豁出去了,不為朝廷,也為咱城裏的妻兒老小想想。賊兵只要把大炮一轉,咱滿城就完了!」
「跟着本官,一起戰死吧。」
克毅一馬當先,沖入戰團。
他放棄了躲避,用胳膊硬扛了一刀,然後將對面的黑瘦漢子給捅了個對穿。
隨後又故技重施。
肩甲硬扛了斜側里劈下的一刀,反手將那賊漢子的一條胳膊砍下。
誰料這漢子夠硬氣,不顧噴涌鮮血的斷臂,倒地時抱住了他的靴子往後一拉,倆人一起栽倒。
克毅心中暗叫不好,搏殺之時倒了就很難再爬起。
他的佩刀掉了,於是從腰間摸出一柄短刀狠狠的捅那漢子。那漢子口中鮮血噴涌,卻是瞪着眼睛死死的揪住他。
克毅突然感覺後背一涼,隨即劇痛。
山地營指揮使劉寧與握着一杆短矛狠狠刺下,將兩人穿在一起,鮮血融成一灘。
堡壘正門,清軍點燃一門劈山炮,將衝到大門外的第一軍團4名火槍手打飛。
後面的人好似淋了一場血雨。
只不過,這門劈山炮再也沒有開炮的機會了。
剛裝填完畢,數名手持短刀的山地步兵從後面衝上來,
手起刀落,炮手的鮮血噴在炮筒上,瞬間蒸發成水汽,氣味令人作嘔。
兩個山地步兵營的漢子,望着不遠處還在結陣廝殺的一群八旗兵。
用力的抬起炮車,調轉方向。
「尋個火把。」
2米外有一具屍體,手裏握着火把。可能是因為屍僵,手居然掰不開!
這漢子發了狠,對準手腕處狠狠斬下。
用帶着斷手的火把點燃了引線。一聲巨響,十幾個結陣廝殺退到角落處的八旗兵瞬間炸裂。
炮膛里竟是一發實心彈!
山地步兵團和第一軍團,勝利會師。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成功控制了主堡全部地盤。
林淮生走上峰頂後只覺軍靴底下黏糊糊,沾滿了血肉。
他站到高處,滿城盡收眼底。又見太平門大開,八旗馬隊呼嘯殺出。
一股豪情陡生,吼道:
「調轉炮口,炮擊滿城。」
「林總指揮,炮兵還沒上來,我們這些人怕是不懂瞄準。」
「儘管開炮,百發百中。滿城這麼大,炮彈一顆都不會浪費。」
「遵命。」
沒一會功夫,所有火炮全部集結到了西面。
「開炮。」
二十幾門各型火炮,齊刷刷噴出火焰。
眾人只見滿城中,騰起根根煙柱,十分震撼。沉默片刻後,爆發出雷鳴的歡呼。
一名略懂炮兵的隊長,乾脆站在垛口之上,吹着風,大聲指揮眾人裝填。
只要火藥不過量,其他都無所謂。
炮口高低,是否夯實,都沒關係。
「儘管開炮,滿城就像個女良們兒趴在那,一發都不會浪費。」
眾人搶佔了視野最好處,每一輪炮擊,就集體歡呼。
這一幕終生難忘。
能量是守恆的,悲歡也是守恆的。
第一軍團此刻有多亢奮,滿城的人就有多悲慘。
從天而降的炮彈,挨上一發牆倒屋塌。城中到處都是逃命的人。
死神大爺閉着眼睛,隨機揮舞着他的大鐮刀。
有的往西邊的漢人居住城池跑,有的往東邊的朝陽門跑,有的往南邊的正陽門跑。
江寧滿城很有意思,和京城的城門重名很多。
大約是一種情懷吧!
早些年滿城還沒這麼大,僅僅是小小一塊。後來人丁滋生,逐漸擴大,最終江寧城的東邊包括明皇宮在內都成了滿城。
李侍堯衝出總督府,望着紫金山那呼嘯落下的炮彈,面如土色,毫無封疆的從容。
哆嗦着詢問身邊的護衛:「怎麼辦?」
幸而這位屬官為人沉穩,沒有建議總督大人趕緊服毒自盡,而是說道:
「制台,江寧城大。即使滿城丟了,咱還可以守住主城。」
「對,對。」
老好人江寧將軍崇道騎馬飛跑了過來:
「制台,速速穩定城內人心。賊兵尚未破城,我們還有希望!」
「崇大人,速速將滿城人口撤出。」
「制台放心,本官已經令人去做了。」
崇道反而沉穩一些,他甚至下令福長安率領城中2000騎兵出了太平門。不求奪回天堡峰,但求賊兵不要趁機破太平門。
有這支騎兵在外牽制,第一軍團就難以擴大戰果。
此時,一支50人的炮兵隊伍終於抵達了天堡峰頂。接手了火炮,開始科學炮擊滿城。
雖然不熟悉清軍的火炮性能以及火藥威力,但是只要多打上幾發,就有參照了。
開炮的頻次明顯降低,但是效果卻大大提升。
因為,用上了炙熱彈縱火!
架起爐子,將實心炮彈加熱到通紅,放入炮膛轟出去。
木質建築會被引燃,今日是南風,故而儘可能將炮彈往滿城的南邊發射,藉助風向縱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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