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畢竟智商低了一些。
過了好一會,
他才明白,為何主子說自己帶回來了一個「掃把星」。
而鄭謹生也恢復了冷靜,
開始復盤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釐清困境。
「刁婦,逃亡期間你做了什麼?」
「奴家委身於富安鹽場一個鹽場頭目,求得每日住宿飯食。」
「那你又為何不繼續過那安穩日子?」
「揚州府的兵丁突然從天而降抓人。在押送府衙途中,有1兵丁見奴家頗有姿色,行了好事後就私放了奴家~」
「後來呢?」
「後來奴家又遇見了一個好人,又行了好事。他說奴家得罪了江北的一群大人物,如今只有欽差大人才能救奴家一命。」
婦人瑟瑟發抖,面如土色。
沒辦啊,她是被逼的。
雖然她也意識到了,好人好事接踵而至肯定不對勁。
可是,
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她只能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沒得選啊。
鄭謹生的眼神逐漸陰狠,在倆人的臉上打轉。
一個念頭逐漸升起——滅口!
家奴已經意識到了下場,這是京城老爺們的慣用手法,他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
「民婦金瑜,除了你之外,可有其他人知曉此事哇?」
「有!」
面對生死關頭,此女只能孤注一擲。
抬頭時,眼神堅決,希冀以此打消這位欽差大人滅口的想法。這也是好人教的。
鄭謹生腦瓜子都在冒汗,
他大喝一聲:
「來人。」
呼啦啦,衝進來4個護衛。
「先把這個狗奴才吊死。再尋間屋子把這個女子關進去,不許任何人和她說話。」
「嗻。」
佈置完了一切,
鄭謹生頹然的坐回椅子,開始琢磨如何善後這個燙手山芋,以及幕後可能的指使人!
以他的閱歷和智商,很快就斷定 8成是偽吳王派出的細作在搞事。
而幾乎在同時,
清江浦的一間澡堂子裏。
淮安知府衙門的周師爺,肩部搭着白毛巾,嘴裏哼着小曲,正在體驗淮揚地區最經典的文化。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搓澡師傅的手法不輕不重,敲打的恰到好處!
周師爺閉着眼睛,舒坦的快要睡着了。
突然,
他聽見有人在隔壁熱水池子裏大聲說話。
「今天發生了一件麼得命的事,揚州府懸賞捉拿的女犯人,居然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欽差行轅。嘖嘖~」
「女犯?欽差?」
吃瓜群眾從來不會讓人失望,精準的抓住了這條信息最關鍵的要素。
「對,八成是搞到一起了。」
「快講詳細的。」
「這女的叫金瑜,原先是揚州府班頭的姘頭。姿色不錯。後來不知道咋的,她那姘頭被燒死了。」
趴着的周師爺蹭地跳了起來。
一把推開師傅,衝進裏邊水霧蒸騰的池子:
「剛才說話的是誰?出來?」
見他氣勢洶洶,
池子裏的人趕緊開溜,個個都不想惹事。
意識到大事不好的周師爺,趕緊找到澡堂掌柜的:
「封門,不要讓一個人跑了。」
「大人,出什麼事了?」
「不要多問。派個夥計現在拿着我的腰牌,去府衙調兵,就說是我周某人下的令。」
然而,
終究是晚了一步。
1隊兵丁忙活了半天也沒找出來那個自稱了解內幕的澡客。
但是,
很多客人都交代,他們都聽到了此人的「大膽逆言」。
周師爺,
是常火炎的絕對心腹,他很清楚金瑜的來路以及幕後牽扯多深。
他略一思索,就做出了佈置:
「去欽差行轅打聽一下,有沒有多出陌生女人。如果有,想辦法打聽到來路。」
「備車馬,我要去見東翁。」
清江浦,運河畔的一座莊園內。
淮安知府常火炎、督糧道於運和正在舉行一場「猴版鄉試」。
燈火通明的院子裏,
前來趕考的20名男裝打扮的俊俏女秀才,拎着趕考的籃子正在接受檢查。
院子門楹,常是火炎親筆題寫的「江北貢院」。
身為寒門進士,他的書法水平相當高。
兩側的「明經取士」,「為國求賢」是於運和寫的,水平稍遜一籌。
這是一場18世紀的科舉cos,
然而絲毫不輸於後世的任何同好,細節考究無比。
「於副主考,鄉試乃朝廷大典。莫要講究人情,一定要嚴格。」
「常主考放心,本官清廉如水,親自把關。」
對話一本正經。
旁邊肅立的「兵丁們」聽了差點笑場。
若是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身穿「兵」號服,頭戴紅纓帽的兵丁居然都是青樓的粗使婆子,龜公們扮的。
Cos的很專業,全部是現役綠營裝備。
於運和邁着四方步,走到院落里。
考生們正在排隊,等待查驗入場。
他伸手拿過一身份牌,讀道:
「蘇州府閶門人士,生員吳二娘,身高4尺半,貌白,長發,偏瘦,容大,有一黑痣。這是你嗎?」
一書生長作揖:
「正是學生。」
「怎麼證明你是本人?」
吳二娘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於運和不悅的繼續問道:
「可有冒名頂替、私自夾帶等行為?」
「學生熟讀經史子集,知廉恥懂禮儀。絕不會做出這等醜事。」
「哼。現如今世風日下,誰知道你是不是沽名釣譽之輩?本官親自檢查。」
吳二娘無奈的放下籃子,摘下生員帽,張開雙臂。
「嗯,無冒名,無夾帶。且和身份牌所描述特徵全部符合。好,很好。」
周圍的「女秀才」臉都憋紅了,但不敢笑。
誰若是笑場,破壞了兩位大人精心準備了半個月的活動,後果很嚴重。
吳二娘整理好袍子,撿起地上的籃子。
剛走出去2步,聽得一聲威嚴低喝:
「且慢!」
常火炎走了過來,眼睛像探照燈一般上下掃視。
吳二娘頓時露出了膽怯心虛的表情。
「你慌什麼?」
「學生沒有慌。」
「你躲什麼?」
「學生沒有躲啊。」
常火炎圍繞着她走了2圈,突然興奮的說道:
「來人!」
「在。」
「將此人的長髮掀起。」
長發遮擋處,背部赫然寫着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常火炎讀道: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吳二娘頓時惶恐,跪地委屈:
「大人,饒了學生吧。十年寒窗,小生是一時糊塗啊。」
常火炎厲聲:
「按大清律,凡夾帶入貢院者,剝奪秀才功名,打20大板,枷號2日。本官治學甚嚴,饒伱不得。」
2名粗壯婆子扮的兵丁立刻把吳二娘架着,拖到一邊早已經鋪設了紅錦緞的地面。
撕啦~
剝下長衫,開始打板子。
晃悠悠的板子也不知是何材質所製造。
總之,行刑者若以十分力氣揮舞,九分力氣會消耗在空中。
打完了,
兵丁們又把吳二娘架起來,枷號示眾。
木枷也是特製的!
棺材鋪的學徒先用漿糊把20層宣紙貼合,然後剪裁做成木枷形狀,最後塗上墨汁,曬乾透後幾乎以假亂真!
在這個環節之後,
僥倖過關的15名書生,終於坐進了各自的位置。
於運和興高采烈,常火炎眉飛色舞。
沉浸式體驗~
一名龜公扮的兵丁,舉着大紅木牌巡走。
上面赫然寫着:
「朱熹納尼姑為妾,隱瞞孀居兒媳懷孕。然,被後世尊稱朱子,何也?」
走了2圈,
考題引來笑聲無數。
兩位考官則是在答題時間裏,吃酒聊大事。
「常兄。聽說漕督已經開倉裝船準備南運了?」
「對!這次咱們不需要江北大營催促,先取1萬石糧送到軍營。我們就盼着這仗早點打起來。」
半個時辰後,
下面人來報:
「大人,考生們開始交卷了。」
於運和立馬放下酒杯:
「快,現場閱卷,為國取士,怠慢一刻都是犯罪。」
倆人都飽讀詩書,勉強可以有閱卷資格。
紅木長案上,
一疊糊住了名字的試卷。
雖是猴版的鄉試,搞的也有模有樣。
副主考擔任第一閱卷人,主考是最終閱卷人。
於運和突然一拍桌子:
「此子可為解元。」
常火炎連忙接過,瀏覽後直呼:
「不同凡響,見解獨特,我大清人才輩出啊。」
這張試卷書法整潔,中規中矩。
從私德和公德方面分別闡述了對於朱熹醜事的見解。
一句話總結:
為國取士,當重公德,不重私德。
所以朱熹依舊是君子!
扒開試卷一側糊名處,常火炎笑道:
「快喚這位越五娘過來。」
一身穿青色長衫的「女秀才」,趨步走入,一舉手一投足間頗似男人。
更妙的是,
月匈前平平。
這就很用心了!
態度認真!裹的紮實!扮的專業!
而不像其餘幾位試卷答的也還行的考生,這翹那凹的,沒有文氣。
在官場上,有個正確的態度比什麼都重要。
於運和頗為欣賞,笑道:
「賜座,爾可入龍虎榜。」
「謝大人。」越五娘瀟灑的一撩長衫衣角,瀟灑的坐下。
於運和眼睛都亮了,
急切問道:
「你可會吟詩?」
「學生略懂一二。」
「就以討伐江南賊兵為題,即興賦詩一首,可否?」
突然,
門口傳來了一陣喧鬧。
周師爺被攔在了莊子外,他一巴掌就扇在了伸手阻攔的家奴臉上。
「閃開!」
他急匆匆闖入「鄉試」現場。
常火炎皺眉,問道:
「老周,你怎麼也不知道輕重。」
周師爺環視一下屋內,嚴肅說道:
「都退下!」
待這些烏煙瘴氣的都消失了,他才抓過一張試卷,在背面寫道:
「錢峰案重要證人,揚州刁婦金瑜,已入欽差行轅!」
倆人一下就呆了。
常火炎頓時清醒,低聲問道:
「確定?」
師爺搖搖頭:
「很快就能確定,八成是真的。」
僅僅小半個時辰後,打探的人快馬來報證實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這段時間,
淮安府衙和欽差行轅關係很好。
只花了一些銀子,就弄清楚了金瑜的存在。
行轅內,
剛剛殺了一個家奴,還拘押了一個女人。很多人都當是私通案,沒有往深處想。
所以,
毫無保密意識,一見銀子就全盤托出。
「快,去找漕督。」
3人急匆匆騎馬離開了莊園,留下一群演員目瞪口呆。
越五娘抱怨道:
「我的鹿鳴宴還沒落實呢。」
在一旁枷號示眾的吳二娘,旁若無人的扯開「宣紙枷」,接過龜公遞來的長衫。
說起了風涼話:
「哎喲喂,還鹿鳴宴?有些人真把自己當讀書人了!唱戲而已,別太入戲哦。」
次日中午,
欽差行轅。
周圍的巷子裏多了不少陌生面孔。
頗具行伍氣質的青壯男子扛着扁擔,眼神冷峻,不時瞅一眼行轅內。
關、常、於3人在隔壁街的馬車廂內,現場指揮。
漕標一軍官急匆匆趕來:
「制台,他是行轅的廚子,親眼所見那拘押女子。」
關銘恩指着海捕文書問道:
「長這樣?」
「像,很像,太像了。」
這年頭的海捕文書,畫影圖形能夠做到3分相似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於運和甚至產生了一個荒唐的念頭,這狗曰的畫師是不是覬覦過這刁婦,甚至是把玩過這刁婦!
「怎麼辦?」
「鄭謹生這王八蛋不地道,吃酒的時候稱兄道弟,送金子來者不拒。我還以為他懂規矩,所以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結果,他踏馬的背地裏一直在調查我們。揚州刁婦就是他的突破口。他踏馬的比錢峰還毒!他就是想踩着江北幾十位同僚的屍體上位!」
「會不會是誤會?」
「誤他娘個仙人板板。」
常火炎狂爆粗口。
文人的諷刺語言,無法直抒月匈臆!
所以,老常更喜歡用粗暴直接的語言表達激烈的情感。
鄭謹生站在行轅的木樓上,發現周圍街道多了許多的不明漢子。
心中暗叫不好,
一邊令護衛加強戒備,一邊派人去駐紮在十幾里外洪澤湖畔的漢軍旗驍騎營聯絡。
驍騎營是京城下來的,肯定會無條件站在自己這一邊。
然而,
他低估了地方上鬥爭的殘酷。
派出去的聯絡人,在2條街道外被漕標的兵丁用弩箭給弄下馬了。
當場搜出了鄭謹生的求援書信~
常火炎一看內容就炸了,表情猙獰:
「關兄弟,你拿個主意吧。」
關銘恩結巴:
「本官能有什麼主意?總,總總不能火燒欽差嗎?」
常、於倆人眼睛瞪的滾圓,詫異的望着關銘恩。
「我老常一直自認為是個狠人。咳咳,關鍵時候才發現,我不如你!」
於運和顯然更理智,鬢角的汗珠子直滴:
「兩位仁兄。火燒欽差事後怎麼收場?駭人聽聞啊!朝廷能饒的了我們嗎?」
一直沉默的周師爺開口了:
「偽吳王乾的。」
3人語塞,欲言又止。
一時間,車廂內沉默壓抑的讓人想跳車。
於運和低聲說:
「你們說,有可能說服欽差殺了那刁婦,輕輕揭過這一頁,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嗎?」
關銘恩嘆了一口氣:
「這是加蓋了欽差關防大印的親筆書信,鄭謹生寫給驍騎營漢軍副都統的。這人我認識,姑姑輩和鄭謹生心腹他二叔有過姻親關係。」
常火炎望着於運和:
「雙輸,也比我們單方面輸要好!」
關銘恩猶豫了一會,也默默的點頭。
此時,
車廂外又有親兵來報:
「欽差行轅又派出了探馬,騎士穿的是~黃馬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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