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內氣氛,瞬間緊張~
阿德萊德劇烈思考,自己什麼時候給了錯誤暗示?
從登陸日開始,
自己從未提過「喬治三世」、「倫敦」等字眼。
吳廷是在裝傻還是在找茬?
胡雪余表情嚴肅,眼神酷似倫敦上議院準備找茬的貴族。
阿德萊德坐直身板,認真解釋道:
「吾乃白金漢公爵約翰.阿德萊德之孫,國王親授斯潘塞伯爵,兼印度總督,亞當.阿德萊德。」
「所以,你的貿然來訪是殖民地的自發行為?並未得到貴國國王的授權?並不代表倫敦官方?」
「不,大臣。我必須認真的向您指出一點,早在100多年前,國王就授予東印度公司自主佔據領地、鑄造錢幣、指揮軍隊、結盟、宣戰、簽訂和平條約,以及在被殖民地就民事和刑事訴訟進行審判的權力。」
見胡雪余稍微鬆動,他又解釋道:
「與其說我們是company,不如說是country。」
胡雪余又反問道:
「你們做出任何決定之前都不需要通過倫敦的批准?包括發動戰爭?」
「是的。」
「伯爵先生,我們漢人有句古話,天無二日,家無二主。對於倫敦——東印度公司的二元權力結構,我們依舊保持審慎的態度。」
阿德萊德的後背有些出汗,追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在貿易方面,或許需要重新談一談。」
「你們不能這樣!這是公開撕毀商業信譽!」
見阿德萊德失態,
胡雪余擺擺手,示意他先別激動:
「你們帶來的貨物,我們還會按照原先議定的價格全部收下。但是茶葉、絲綢的配額,需要重新考慮。」
「為什麼?」
「因為,在過去的一個年度內,可怕的戰爭疊加氣候因素,南方茶葉生絲大幅度減產。都賣給了你們,萬一倫敦派出正牌使團也購買500萬兩,我們就拿不出了。」
見阿德萊德表情逐漸失控,額頭滲出汗珠。
胡雪余仍舊嚴肅的說道:
「畢竟你只是封疆,不能代表中樞。」
「大臣閣下,我想我應該再次提醒你,東印度公司擁有絕對的自由權,不是貴國的封疆。」
「是嗎?」
「當然。」
「那我可以理解為,你們和倫敦的立場可以不相同,甚至互相對立嗎?」
阿德萊德語塞,
身為印督,怎麼可能和倫敦對立呢。
見他踟躕猶豫,胡雪余心中竊喜,魚兒終於上鈎了。
「伯爵閣下,我國的立場是堅定的、友好的,但是目前我們也很難辦。我們不是不相信貴公司的實力,我們只是擔心到時候胳膊拗不過大月退。」
阿德萊德思索了片刻,
解釋道:
「國王和首相都是聰明人,他們不可能阻止友好貿易。」
「這可說不定。萬一,倫敦更看好北邊的清廷呢?恕我直言,肉食者鄙。」
「什麼意思?」
翻譯猶豫了一下,言簡意賅:
「貴族當中有很多蠢貨。」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阿德萊德猛然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很尷尬的「自證」難境。
如何,
向一群完全不了解撒克遜王國、富庶而且傲慢而且謹慎的東方人,證明東印度公司就可以代表倫敦的意志呢?
無論怎麼說,
人家就是誠懇的表示,半信半疑。
再解釋,
人家就翻歷史,例如什麼藩鎮節度使、什麼都護府、什麼羈縻藩屬。
胡雪余走了,
勸慰阿德萊德,不會影響私人友誼。
運來的貨,肯定全部吃下。
最多就是,
伱們回航的船要空一大半,那些白銀可以退給你們。
眾人關起門激烈討論。
一位公司董事首先否決了這種空船回去的想法:
「絕對不可能!我們把銀錠運過來,再運回去?虧損無法估量。」
剛從倫敦到孟加拉履新,隸屬最要委員會的一名年輕委員,
高聲說道:
「300萬兩白銀貨值的茶葉絲綢,利潤應當在900萬兩到1500萬兩之間。這筆利潤對公司很重要,無論如何不能放棄。南洋的商業競爭日趨激烈,假如我們失去,尼德蘭人就會擁有。」
阿德萊德輕蔑地望了他一眼,
僅有5人組成的最要委員會是他這個總督的掣肘。
他做出大的決定都需要事先和這5人商議並且表決,誰贊同誰反對,需記錄在案。
說的直白點,
這5人就是殖民地的都察院,專門嘴炮。
如果倫敦要彈劾自己,黑材料大概率是他們提供的。
旗艦「博因河號」艦長,忍不住吐槽:
「先生們,我認為皇家海軍有必要展示一下肌肉。」
旁邊2名將軍忍不住點頭。
他們都是前陸軍軍官,替公司指揮着多個僱傭兵軍團。
殖民地軍隊作風粗糙,基本上誰不服就殺誰,動則鏟村!
在沒有歐洲同行介入的情況下,他們私下自自詡為「常勝軍」。
阿德萊德瞬間炸毛,猛地一拍桌子,
指着他們吼道:
「你們瘋了嗎?」
「前有大沽口,後有金山衛。先和韃靼人翻臉,後和南方漢人翻臉。我們撒克遜王國的外交手段什麼時候變的這麼狂野了?你們是羅剎女人和哥薩克男人誕下的種嗎?」
「依我看,那位大臣說的沒錯,肉食者鄙!很鄙!」
眾人面面相覷,
思索後發現當前確實不能往武力方面想。
吳國不是邁索爾,不是馬拉塔,不是貢榜。
「好了,先生們,言歸正傳,我們是正經商人,追求的是豐厚利潤。還是從商業的角度去解決問題吧,哪怕付出一點~代價!」
於是,
商團數十人暫時滯留蘇州。
李郁也心照不宣的不再召見他們,就當是忘了~
而阿德萊德派出心腹四處活動。
公關!
撒克遜玩人際關係也是高手,畢竟在廣州的時候他們就這麼玩。
天底下沒有繞不過去的牆,
如果有,那就用黃金堆個梯子,然後從容的走過去。
買通李郁的寵臣,幫着說說話。
真正的全世界通用語言是黃金,不是英語~
松江府,黃浦江畔。
一座新的棉紡工廠拔地而起。
嶄新的磚房,平整的土地,還用煤渣鋪出了一條直達江邊的道路。
撒克遜人認真的幫忙調試機器,教授工人們機器的使用辦法和注意事項。
李郁對這座工廠寄予很大希望。
有位歷史學家曾經說過說:
「誰在討論工業革命,誰就在討論棉花」。
以棉紡作為輕工業的領頭羊,以採礦冶金作為重工業的領頭羊。
兩羊並進,
其他的羊群就會自動跟上頭羊。
而機器的威力一旦展現,江浙商人就會集體跟進,追逐更大的利潤。
在接受新鮮事物方面,江浙商人還是走在前列的。
李郁的火候拿捏的十分到位。
他就賭東印度公司不敢發動戰爭,只是展示肌肉,希冀在商業談判獲得更大利潤~
Company嘛,肯定是利潤第一。
動則發動戰爭的絕不是正經公司。
公司只會在有利可圖的前提下,才會發起戰爭。
阿德萊德為首的40餘人在蘇州府吃吃喝喝,到處參觀,也算是變相人質。
有他們在,停泊在金山衛外海的5艘火力強大的戰艦絕對不敢開火。
至於說,
登陸武力救援,松江府有所準備。
總之,優勢在我。
現在的問題就是,繼續演戲。
直到出現一個台階,能夠讓吳國獲利,同時讓阿德萊德讓利。
然後,
大家笑呵呵的攜手走向未來。
雙方目前的所作所為屬實是雙向奔赴了~
如果在倫敦和東印度公司之間,二選一。李郁更希望和東印度公司成為盟友。
倫敦太遙遠,太雞肋。
而且,
Company總是比country好打交道的。
至於說,
阿德萊德初次陛見時拒絕單膝下跪,就當做是老牌貴族的一點任性傲慢吧。
初次見面,想快速判斷一下吳國的底氣~
繞來繞去,還是踏馬的為了錢!
道前街,順德飯館。
大廚兼掌柜,梅雲松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將荷葉包裹的熟食遞出。
「絕密情報,要以最快速度送出去。」
來人點點頭,
結賬後悄悄離開~
金山衛距離蘇州府城不遠。
撒克遜人來訪也不是秘密,府城都在傳。
梅雲松本人走不開,乾脆讓妻子悄悄跑了一趟金山衛,只見海面上漂浮着巨大的戰艦,白帆如雲,震撼心靈。
間諜夫妻的內心小小崩塌,頭一次對外面的世界產生了興趣。
潛伏至今,刺王殺駕的計劃遙遙無期,飯館的生意卻是越發紅火,
梅雲松有些懊惱,後悔不該把菜做的太好吃,以至於每天忙死忙活,累個半死。
河南南陽府。
一位致仕官員讓出了他的莊園宅子給乾隆暫居。
全家暫時寓居一處普通2進小院,但毫無怨言。
對於他本人和家族而言,
這是莫大的榮幸,祖墳冒青煙。
「主子,要不奴才派人修座行宮吧?聖駕住在這小小地方,奴才心裏難受。」
乾隆擺擺手:
「不必,國事要緊。如今不如從前,國庫錢糧緊張,但凡有富裕都要先供給前線將士~」
和珅感動垂淚,
門外,臨時軍機處章京步履匆匆。
「有急報。」
「快呈上來。」
乾隆打開,手掌微微發抖。
「~奴才兩廣總督伊爾杭頓首,吳賊攻勢迅猛,已佔江西全省,布政使兼南贛鎮總兵馬忠義及其下屬兵丁2萬人於臘月25下山襲擾,不幸中伏全部陣亡。吳賊破梅關、佔南雄,兵鋒暫被風雪所阻。冬去春來,吳賊必重圍廣州城。且近日不乏海上各國夷兵船襲擾珠江,配合吳賊行動。奴才從南洋商賈口中得知,偽吳李逆在海外和眾國秘密結盟,簽訂割地賠款條約,承認多位夷國君主為並列之爹,這才換來了夷人的大力援助。」
「世面物價飛騰,民間不穩,宗族糾集抗糧事件此起彼伏。」
「廣州危急,兩廣危急,百萬官民翹首以待朝廷援兵,奴才伊爾杭攜兩廣同仁泣血頓上。」
摺子飄落,
乾隆望着窗外的風雪,喃喃自語。
「馬忠義死了?」
「朕前些日子還誇他有急智,保存實力進山,堅壁清野是正確的。這才多久,天妒英才,天不佑馬。」
和珅眼眶微紅,
不過心裏在飛速琢磨,2萬人若是躲在山裏,不缺吃喝,四散駐防。
靈活游擊,起碼能拖住吳軍上萬精銳一年半載的工夫。
肯定是有內鬼,老馬被人賣了。
太可惜了!
「傳旨,江西布政使馬忠義有勇有謀,英勇殉國,諡武威,昭告天下。若人人如他這般忠義,我大清何至於此?」
「嗻。」
馬忠義算是蓋棺定論,但是廣東的戰事依舊棘手。
「和珅,你怎麼看伊爾杭的急策?」
「主子是說,兩廣官署私自開放團練?」
「嗯。」
「奴才僭越,奴才覺得伊爾杭是對的。如今吳賊氣勢已成,廣州危如累卵,再拘泥古法,怕是~」
見乾隆臉無怒色,
和珅一咬牙,撲通下跪。
「奴才覺得,與其喪於吳賊,不如分於鄉紳豪強。」
「大膽!」
乾隆怒喝,臉色瞬間通紅。
「你,你簡直狂悖。你當朕聽不懂你什麼意思嗎?這是能在御前說的話嗎?要是被都察院那幫人聽見了,連朕也保不住你。」
重壓之下,
和珅不慌不忙,虔誠叩首:
「若是奴才死了就能換取天下太平。奴才甘願伏誅,含笑九泉。」
乾隆的氣焰頓時消了一半,坐回椅子。
實際上,
別看剛才他憤怒痛罵和珅,實際上早就琢磨着,要不要給南方下一劑猛藥——開放團練!
乾隆是位熟讀歷史,熟讀儒家經典的帝王。
除了賦詩水平差點意思,其他都不差,尤其是正治智慧,往前數300年唯有道長可與其一戰。
而且心理素質超級好,很少動怒,很少衝動。永遠冷靜,不喜不悲,手握至高權杖,俯視蒼生。
開放團練——這是一劑猛藥,
輕易不敢開出這個方,更不敢給病人多喝。
因為,此藥方副作用太大,後遺症很可能是終生的~
和珅只不過是看透了乾隆的心思,做皇帝的嘴替罷了。
若是皇上先提開放團練,有損威信,容易造成恐慌。
正所謂:
嘉靖有嚴嵩,乾隆有和珅。
和珅就這麼默默跪着,乾隆就這麼默默坐着。
倆人對視許久,
終於有人先打破了這熬人的沉寂。
「和珅,你可知道權力一旦下放,就很難再收上來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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