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384 明日巡撫宴請,大家不必着甲

    50丈外,

    長案焚香,黃土潑街。

    前來迎接的江北官紳,心虛的交頭接耳。

    欽差大人上個野廁都得500兵丁團團護衛。這可不是好兆頭~

    一揚州士子嘀咕道:

    「江蘇自古以來民風淳樸,江蘇人自古以來性格和善。欽差大人此舉是不是太傷本省父老的心了?」

    站在他旁邊的一名致仕官員,雖不曾出言附和,但卻微微頷首。

    撫台如此提防江蘇父老,影響極其惡劣,江蘇老鄉不答應!

    總之,

    福長安上個野廁動用500兵丁團團護衛的故事,肯定會在江蘇流傳開來,成為一樁「奇聞」。

    「欽差宣讀聖旨,跪~」

    先宣讀聖諭,後接風洗塵,最後逐個寒暄晉見,這是正常的流程。

    聖諭內容很意外,

    居然輕輕放過,既往不咎,乾隆大大褒揚了江北官紳勤勉積極、支援戰事的義舉。

    漕運總督關銘恩,賞黃馬褂一件,加3等輕車都尉。

    淮安知府常火炎,署理江蘇布政使。

    揚州知府胡佐佑,署理江蘇按察使。

    督糧道於運和,署理兩淮鹽運使。

    徐州知府、海州知州、通州知州、海門廳同知也各自有嘉獎。

    升官發財!

    幸福來的太突然~

    一群紅纓帽跪地歡呼:

    「吾皇萬歲,臣等當肝腦塗地,報效朝廷。」

    「拜見欽差大人。」

    福長安一臉高傲、不耐煩。

    一副典型的世家子弟作派,腔調很高:

    「爾等積極籌措錢糧,倒是一片公心。如今兵事緊急,諸位還需繼續努力,為大軍提供源源不斷的糧餉。」

    關銘恩連忙表態:

    「欽差大人放心,雖然豐濟倉失火損失慘重。可下官就算把朝珠當了,把小妾發賣了,把宅子兌了,也要保證前線將士的口糧。」

    胡佐佑也積極發言:

    「下官就三句話,揚州百姓有忠心,揚州府衙有決心,揚州士紳有公心。」

    常火炎則是更直白:

    「下官也表個態,長江再寬,我江北父老勒緊褲腰帶拿銀子鋪也要給朝廷大軍鋪出一條路。」

    於運和則比較簡單:

    「我于氏一門,永遠都是朝廷的忠臣。」

    福長安就那麼聽着,鼻孔朝天,高傲無比。

    甚至懶得演什麼一團和氣、體恤下情,裝都懶得裝。

    直接要銀子~

    「巡撫衙門要重修,按照舊制,一尺都不能少。」

    「是,是。」

    眾人點頭如小雞啄米。

    「還有,本欽差帶來的這些弟兄需要安置。按照官職需要相應的的宅子,淮安府、揚州府、徐州府出面,圈地征宅子。」

    眾人又是一愣,不過想想似乎不是壞事。

    連忙表態,

    江蘇必有廣廈千萬間,安置欽差心腹沒問題。

    本以為到這就結束了,

    福長安卻不依不饒,繼續提要求:

    「我三哥死在江蘇巡撫任上。他死的壯烈,死的憋屈,地方上應該為他建祠堂,讓三哥永享香火~」

    眾人尷尬,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福長安憤怒的一拍桌子:

    「我三哥那是何等尊貴,何等英雄,你們江蘇欠我們富察氏的。所有府城州城都要為他立祠堂。祠堂佔地至少半畝。」

    「是,是。」

    眾人連忙應承下來,這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反正,

    坊間傳言都說福康安可能是皇帝的種。

    「撫台大人,您看還有哪些需要下官們做的?」

    「以後,江蘇的每1樁大事都要事先請示本官。」

    「是,是。」

    「讓江北3府2州1廳的所有官員都來淮安,本官要逐一接見,考察為官能力。」

    這句話,

    讓在場所有人一震,

    常火炎連忙問道:

    「若是能力有瑕~」

    「本官是欽命欽差,當場摘頂戴、撕補子。」

    福長安說的鋒芒畢露、傲氣十足。

    所有人心裏反而安定了許多,跋扈好啊,不怕你跋扈,就怕你內斂。

    又是一陣亂糟糟的表忠心。

    福長安突然又叮囑:

    「常藩台,要認真督促收割春糧。有糧,人心才安定。」

    常火炎臉色尷尬,變幻了好幾次,

    還是說道:

    「撫台,春糧在1個月前就已經收了。除了豐濟倉損失了55萬石,其他都做到了顆粒歸倉。」

    所有人都直勾勾的望着福長安。

    福長安果然惱火,質問:

    「你們江蘇為何不講農時提前收?有沒有把朝廷放在眼裏?」

    常火炎想解釋一下南北差異。

    剛開口,就被憤怒的福長安潑了一臉酒水。

    頓時安靜的可怕。

    常火炎也懵了,這不按套路出牌啊。

    胡佐佑趕緊打圓場,幫着斟酒:

    「撫台批評的是。來年,我們一定批評教育本省刁民,抓典型立規矩。常藩台他也是全心撲在了籌措軍糧上,為了保證兵丁們有肉食吃,他把全府的豬羊雞鴨都送去了前線。還不夠,他又想辦法把幾萬隻狗都送去給將士們吃。」

    關銘恩趕緊低頭,

    心中大呼老胡你盡胡咧咧,早晚死在這張破嘴上。你好歹也在京城待過不少年頭,應該知道規矩。

    果然,

    憤怒的福長安,端起酒杯又潑了胡佐佑一臉。

    「下賤。」

    「你可知我滿人忌諱吃狗肉!」

    胡佐佑一臉死灰,恨不得抽自己倆耳光。

    常火炎已經冷靜了下來,輕輕給了自己一耳光,賠禮道歉:

    「撫台,下官險些釀成大錯。下官這就派人去把狗追回來,放生。還來得及~」

    「嗯。」

    好好的接風宴,

    被一連串的事攪的興致全無,全員尷尬。

    福長安拂袖而去,

    他的霸道跋扈把江北官紳全整懵了。

    幾十位頭臉人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伱,表情十分精彩。

    這時,

    一位頭戴瓜皮帽,身穿綢袍的管家出來了。

    他清清嗓子:

    「諸位,各自回吧。」

    「3日後,主子要召見。你們準備好上任以來的述職報告、官倉賬冊。好好準備,別讓主子再生氣。」

    一場莫名其妙的接風宴,就這樣結束了。

    對於陸續送進欽差行轅的金銀古董、珍稀食材、綢緞布匹、江南瘦馬。

    福長安的做法也讓所有人頗感意外。

    凡是送上門的「孝敬」,第1天照單全收,第2天退回其中不滿意的。就好像逛菜市場,挑挑揀揀。

    主打一個理直氣壯!

    退回的部分,還責令再次補齊。不滿意就一直退,直到滿意為止。

    折騰的江北官紳唉聲嘆氣~

    他們本想試探這位新欽差的成色,現在倒是很明顯了——跋扈、高傲、頤指氣使的京城世家子弟。

    好像~也蠻好的。

    3日後的中午,

    淮安府城外,一處富商莊園。

    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紅綢掛牆,紅毯鋪地。

    綠呢轎子排到了1里外,頂戴更是烏泱泱。


    「撫台,請您升堂。下官們按照品級挨個等您召見。」

    「嗯。」

    福長安這次沒罵人。

    接受了常火炎等人佈置的會場。

    「老關,怎麼樣?」

    「雨過天晴。」

    江北州縣所有掌印官、佐官全部到場,到處是寒暄歡笑。

    過年都湊不了這麼齊整的陣容。

    全是自己人。

    常火炎在人群中揮灑自如。

    眼神卻是越過人群,落在了於運和身上。

    旁邊的關銘恩何等老辣,

    湊過來低聲問道:

    「怎麼了?小於那邊有問題?」

    「他說京城那邊一切正常。我有些不放心,瞧瞧動靜。」

    「瞧出什麼了?」

    「挺正常。就他那點城府,真有大事,他臉上藏不住。」

    關銘恩點點頭:

    「小於就一紈絝公子,不過他這人不壞。」

    常火炎噗嗤笑了:

    「我也想紈絝,可條件不允許啊。他爹是軍機大臣,我爹是種田的~」

    關銘恩嘴張了張,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老常厚實的肩膀。

    離開時,

    他心中嘀咕:我爹官居3品,旗人,就是過世好多年了。

    在大清朝,「按爹分配為主、按考分配為輔,當然了,還有按運、按派、多種分配方式並存」。

    小於將來的仕途肯定超過自己和老常。

    其實老常這人如果出身好點,憑他的手腕早就是封疆大吏了。

    而相貌醜陋也不能怪老常。

    他爹是個種田的,能娶到漂亮老婆嗎?從小吃洋芋、野菜糊糊的家庭,能長出俊秀書生嗎?

    老常那一臉的痘痘也是憋的。

    關銘恩邊走邊想,

    忍不住搖搖頭,自言自語道:

    萬般皆是命,一點不由人。

    一位同僚聽見了,連忙拉着他袖子:

    「關督,下官認識一位高人。此人治《周易》已三十年,上卜500年,下推500年。簡直神了,嘖嘖~」

    關銘恩一聽就來了精神:

    「不虛?」

    「真,太真了。他批字,按字數收費,一個字收卦金10兩,還得轎子接送。」

    「後天把大師悄悄送來我府上?」

    「嗻。」

    100多號江北地方官抓緊這個難得的碰面機會。

    當面社交~

    各種交易、各種消息瘋狂交換。忙的不亦樂乎。

    而被喊到名字進去的人,無一不被福長安罵的狗血淋頭,然後訕笑着離開。

    沒人當回事。

    在官場混,被罵未必都是壞事。

    尤其這種逮誰罵誰的跋扈上司,成熟的下屬過後會上門檢討,送上「忠心」。

    在院子裏等候的時候,

    大家已經把「忠心」都估算好了。按照品級,從5萬兩到2千兩不等。

    江蘇的缺向來肥。

    如果不是吳賊鬧的歡,京城9成5的官都想來本省濕一下水。

    京城有個形象的比喻:

    江蘇(小部分區域除外)就是一個麵粉缸。

    手沾濕了往裏一按,全是收穫,甩都甩不掉。

    胡佐佑最有體會,

    在京城都察院時,他過的是什麼日子?花錢摳摳索索,一套爛四合院還是租的,毫無官威。

    知揚州後,他過的什麼日子?

    一個眼神,底下人立馬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住的是超過百畝的豪華莊園,推開窗就是瘦西湖,全套紫檀木家具。就這,年租金1兩。

    老胡骨子裏還有點廉恥感,文人風骨尚存一絲,堅持自己付這1兩租金。

    老常就不一樣了,吃相難看。

    不止不付租金,還要房東倒付500兩。理由是給他臉了!

    忙活到下午,太陽還有1個時辰下山。

    管家終於出來傳話:

    「各位大人請留下吃頓便飯。」

    「敢問管家,今日是什麼特殊日子嗎?」

    「撫台大人過生日。」

    眾人秒懂,

    在大清朝,衙門的上司本人一年能過3次生日,比觀音都多。

    過!必須過!

    院子裏鬧哄哄的,安排了十幾桌還不夠,一加再加。

    桌上的飯菜很簡陋,大部分是涼的,但沒關係,大家的心是熱乎的。

    福長安依舊很傲慢,

    就陪了1輪酒,自顧自的撤了。眾人也不以為意,繼續社交。

    突然,

    關銘恩皺眉,問道:

    「你們聽見什麼聲音沒?」

    眾人連忙噤聲,側耳傾聽。

    嚓嚓嚓~

    外面傳來了數百人乃至上千人跑步的聲音,還有兵刃碰撞的動靜。

    海門同知官最小,

    所以大家推舉他爬上圍牆看看怎麼回事。

    他爬上圍牆,失口大喊:

    「不好了,欽差大人要造反!外面全是兵。」

    趁着眾人目瞪口呆,於運和拔腿就跑,

    大喊:

    「我爹是于敏中!我爹是軍機大臣!」

    外面的兵丁真的放過了他。

    福長安望着直打哆嗦的這位前輩,笑了一下:

    「於公子,且下去休息吧。」

    「是,是。」

    離京時,

    淮安督糧道於運和是赦免名單上唯一一人。

    福長安出於某種考慮,沒有調動本地的任何兵馬,而是秘密調來了淮西新軍兩個營。

    且只調士卒,不調軍官。

    衝進去的兵丁目瞪口呆,望着滿院子的紅纓帽,不敢下刀,砍不下去~

    福長安厲聲喝道:

    「本官乃是朝廷欽命的江蘇巡撫福長安,這是巡撫金印。裏面的這些人勾結江南吳賊,燒糧倉,殺欽差,犯下了彌天大罪。」

    「爾等還猶豫什麼?殺,全部殺光。」

    13歲的許滿倉也在其中。

    因為年齡小,所以顧慮少。

    既然巡撫有令,那還怕個啥。巡撫是一省最大的,他說的話就是聖旨。

    他立馬衝上去,舉起腰刀劈向最近的揚州知府胡佐佑。

    一刀,從紅纓涼帽劈到了月匈膛。

    胡佐佑死了,死相悽慘。

    許滿倉抹了抹臉上的血,

    一腳把之前騎牆叫喚「欽差大人要造反」的海門同知踹翻在地,然後調轉刀尖,握着刀柄,狠狠刺下~

    鮮血噴濺。

    其餘兵丁這才如夢初醒,揮刀對着各種紅纓帽劈砍。

    在滿院子悽慘的哀嚎、求饒聲中,

    福長安從袖子裏掏出一卷明黃綢子,

    不緊不慢的宣讀:

    「聖諭:江北142名地方官吏沆瀣一氣,戕害大員,縱火燒倉,罪大惡極,絕不容誅。3府2州1廳,凡涉案官吏家族男丁全部就地斬首,女眷流放寧古塔,家產充公,務必從速從重,令本省之歪斜風氣滌盪一新。」

    他讀到「滌盪一新」的時候,

    院子裏的殺戮也正好劃上了完美的句號,屍體堆疊,血濺白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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