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老鷹山頂燃起3根煙柱。
清軍看見了,蘇十八部也看見了。
八旗斥候騎兵也望見了,隨即追蹤尾隨,並大致確定了這股吳軍的人數和行軍方向。
太陽落山後,
2名鑲白旗斥候趁着夜色冒險行軍,將情報傳回。
帳內,
胡之晃和麾下游擊、守備、千總,以及數名八旗兵商議對策。
他豪邁的一拍桌子:
「吳賊兵不足千,且無火炮無馬隊,我部足足2500人,優勢在我。」
眾人肅然起敬。
就連八旗兵也覺得,這姓胡的勇猛的很。
一時間帳內氣氛活躍,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阿吉噶頗為心急:
「胡大人,我提議連夜抽精銳出兵蔡塘,纏住這伙賊兵。待主力趕上再一網打盡。」
「滿大人,夜裏行軍必須是精銳當中的精銳。光一個夜盲症就夠頭疼了。」
眾人紛紛點頭,婉拒了這個瘋狂的建議。
夜間行軍只怕是500人出發,50人抵達。
沒轍,
那就只能好好休息,吃飽喝足,知縣押送的糧草、豬羊足夠大家放開肚子吃喝。明天一大早趕緊開拔。
而同樣在宿營的蘇十八部,營內也充滿了緊張和不安。
「大哥,說好的水師和接應的友軍呢?」
「諸位弟兄,事到如今我就不得不吐露心聲了。李郁一直想除掉我,我們渡江之後,就只能靠自己了。」
「啊?」
帳內的十幾名心腹有一半是北方人,還有一半是江南幫派分子。
蘇十八部幾乎都是這樣的邊緣貨色。
林淮生甚至不允許他們穿吳軍軍服,打吳軍旗幟,活動區域也限制的很死。
有人不解:
「陛下為何對蘇大哥如此狠毒?」
蘇十八臉皮一紅,尷尬的解釋道:
「說來話長。總之是因為一個女人~」
帳內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可以理解!
再望向蘇十八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
「諸位放心,如今我們過了江,就是龍歸大海。以後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江北打下一片江山。」
「好。」
一片亂糟糟的叫好聲。
眾人對吳國都沒甚感情,沒撈到什麼好處。
被蘇十八一番鼓動,反而對於未來充滿了期待。
看李郁打江山也不難嘛,就炮轟轟,槍打打,就得了偌大的地盤。
凌晨,
突然下雨了。
百姓們歡呼雀躍,感慨老天爺賜下甘霖。
今年春季少雨。
田地乾涸,小麥產量不佳,距離收割季還有大半個月,來場雨水好似救火。
上午辰時剛過,雨停了。
清軍迅速開拔~
胡之晃望着綿長的行軍隊伍,一時間豪氣大漲。
「江浦鎮的弟兄們,斬殺吳賊按首級拿賞銀,一個5兩!」
綠營兵們紛紛歡呼。
一時間士氣高漲。
「胡大人,一個首級能換5兩嗎?淮揚那幫人吝嗇的很。」
「這我不管。」胡之晃眼神兇狠,「反正老子的兵砍下多少顆首級,我就按照5兩一級的賞銀往上面要銀子。知縣會簽字作證,到時候也勞煩滿大人幫着做個見證?」
「行。」阿吉噶痛快的答應了。
作為一名行伍出身的旗丁,他本能的和廝殺漢站在一個戰壕里。
蘇十八遇到了麻煩。
一大早,從蔡塘開拔向西行軍,卻被滁河攔住了去路。
「這附近沒有橋嗎?」
「大哥,我抓人問過了。上游有一座石頭橋。」
「多遠?」
「20里。」
往上游,那就得往北走。
眾人傻了眼,他們這才意識到原定的路線才是最正確最安全的。
只能說,
劉千這傢伙預判了蘇十八的預判。
故意把最優路線指給了他,然後心懷警惕的蘇十八果斷放棄了最優路線,隨機選擇了一條路線。
「大哥,不用那麼麻煩。」
「我們砍些樹,再到村子裏卸下些門板做幾條小船,多渡個十幾二十趟,這幾百人也就過去了。」
「是啊,再不行拉個繩子揪着游過去。」
隊伍當中的江南幫派分子並不畏懼這小小的滁河。
如今的氣溫,把衣服包起來頂在頭上游過去也不會凍死人。
鮮有人知,蘇十八怕水,他是甘肅人!
他望了一眼因雨水沖刷泥沙入河而顯得有些渾濁的河面,就默默的扭過了頭。
「不,往上遊走,」
隊伍當中一陣騷動,但還是遵從了大哥的意志。
600多人全副武裝沿着滁河行軍。
2里,1里,
眾人輕聲歡呼,終於看見了那座高聳的石拱橋。
「快,過橋。」
幾乎在同一瞬間,田野中也出現了3個騎兵的身影。
「有韃子騎兵!」
「有賊兵!」
雙方幾乎在一瞬間,做出了反應。
3名鑲白旗騎兵膽大包天,居然催馬衝過來準備放箭。
蘇十八部素質再差,也是裝備了燧發槍的。
稍稍混亂之後,走在最前面的一隊人緊張裝填,自發列隊,然後一陣排槍~
白煙騰起,3名騎兵倒下了倆。
剩餘那人勒馬掉頭就跑。
墜馬的其中一人並未受傷,戰馬中彈連累了他而已。
他扶着避雷針頭盔,一路狂奔。
身後是噼里啪啦的槍聲,嚇的心驚膽戰。
不過,也許是祖先保佑,也許是打無規律奔跑的真人靶實在太難。
他躲過了一劫。
「快,過河,別耽誤了。「
蘇十八厲聲喝道。
為了區區一個敵人就打了幾十槍,實在是浪費彈藥。
600多人匆匆越過石拱橋。
蘇十八望了一眼堅固的石橋,搖了搖頭。
他不是不想摧毀這座石橋,而是短時間內做不到。縱火無效,拆毀沒那實力,炸毀沒那預算。
還是,速速逃命吧。
小半個時辰後,江浦鎮數千兵丁終於趕到。
逃走的八旗斥候和槍聲指引着他們窮追不捨。
胡之晃出於某種目的,在刻意的彰顯自己的忠誠。
他揮刀劈開一銀箱,大聲吼道:
「招募一隊腿腳快的,每人賞2兩,追上賊兵纏住再賞2兩。」
數百錠銀子就這麼滾落地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小200人自告奮勇報名。
他們扔掉了身上的所有零碎以及乾糧,扛着火槍一路疾跑。
午時,
他們終於追上了蘇十八部。
雙方隔着一定距離開始互相射擊,鉛彈橫飛。
「不要耽誤時間,快走。」
「纏住他們,等總兵大人來了,咱們就是大功一件。」
拉扯,就會拖慢行軍速度。
半個時辰後,
江浦鎮標趕到,合圍。
兵丁們累的氣喘吁吁,狼狽不堪。
若不是看在胡之晃平日裏待弟兄們不薄,這些丘八才不會這麼賣命呢。
就連八旗兵都頗為詫異。
阿吉噶私下感慨,這江浦鎮綠營不錯,能打仗。光軍紀這一條,就超過大清國絕大部分同行了。
胡之晃貓着腰,開始排兵佈陣。
「弟兄們,別急,先包圍起來。」
「依託盾牌、大車設防、再不行就靠着小樹林,墳堆也行。」
花費了小半個時辰,
江浦鎮才勉強捏了個鬆散的包圍圈。
這也就是欺負蘇十八部戰鬥力差,要是換了吳軍其他任何一支軍團,這包圍圈就是搞笑的。一個衝鋒,破圍!
胡之晃站在大纛旗下,威風凜凜。
想到蘇十八這傢伙獻妹的往事,他忍不住嘿嘿笑出了聲。
「咳咳,讓弟兄們先試探攻一波。老規矩,先賞2兩。」
「嗻。」
又是銀彈開道,屢試不爽。
雙方打的烏煙瘴氣,並無章法。
讓綠營兵迎着子彈衝鋒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綠營兵擅長打這種圍攻戰,畏懼打正面接觸戰。
要讓綠營兵死戰不退,打正面接觸戰、肉搏戰,那必須督戰隊和銀箱一起到位。兩者缺一不可。
江浦鎮的老兵油子們躲在盾牌和大車後面,縮着頭將火繩槍舉過頭頂概率射擊。
消耗火藥很快,傷亡數目很低!
這種作戰方式看似很落後,實際上很先進!
蘇十八也意識到了自己很可能會葬送在這裏。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平原。
隨便一處墳包,都算是區域制高點!
他和心腹琢磨着:
待天一黑,就突圍出去。保不住這600人,保住幾十號親信也是好的。
身為西北人士,
他也是聽着李自成的故事長大的,當初李自成逃進商洛山僅僅是十幾騎!大軍出山橫掃西北時,闖王老營也不過一兩千絕對死忠。
所以,
真正有組織力的團體從來不在於數量,而在於質量。
「胡將軍,我有一計。」
阿吉噶湊了過來,低聲說出了他的想法。
胡之晃聽了眼睛一亮,這計策確實不錯。
以大車盾牌形成防禦線緩緩往前推,弓箭手躲在後面拋射。
只要抵近到35丈之內,就可以給蘇十八部造成可觀的傷害!
「好,就依你計。」
剛吩咐了底下人去準備。
就有兵丁來報:
「有2位本地士紳求見。」
「踏馬的,老子在打仗,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說是要給大軍提供10頭豬,條件是不要毀了西邊那塊墳地。」
「什麼墳地?」
「說是他們倆家的祖墳。一家姓葛,一家姓張。」
胡之晃腦瓜一激靈,低聲問道:
「附近是不是有個葛村?」
「對。」
「那老貨是不是叫葛有財?」
綠營兵遞上帖子,上面有2人的名諱。
胡之晃原本是半文盲,識字不多。
可在董府這段時間還跟着夫人認識了幾十個比較重要的字。
比如「官」、「財」、「金銀」、「兵丁」、「槍炮」、「美女」、「東吳」之類的,可能對未來的發展有裨益的優美字詞。
他一眼就瞅見了葛有財,最後的那個財字。
笑的露出了大白牙:
「娘的,這是自己送上門了。把人扣下來!」
「嗻。」
綠營兵才不問扣人的緣由呢。
拿了兩根粗麻繩,先把人捆了拴在馬車上。後來覺得這倆老貨叫喚的煩人,就塞塊破布把嘴給堵了。
打仗要緊!
前方,槍炮齊鳴。
「總戎,抬槍到了。」
「靠恁娘,這幫王八羔子終於到了。快,準備上抬槍。」
抬槍,一種頗具大清特色的火器。
介於火槍和火炮之間!
看似落後笨拙,實際上戰場威力驚人。創造過無數奇蹟,一直沿用到200年後。
明亮給的這批抬槍質量很不錯。
烏黑厚實的槍管,結實的榆木槍身。
裝填很費勁,一杆抬槍需要3個人伺候,足足150息才搞定。
胡之晃急的直罵娘。
因為對面的蘇十八部,已經開始試探突圍了。
蘇十八不傻,只是缺少正規戰場經驗,做出正確決策慢了些。他,早就該突圍了!
「總戎,30杆抬槍準備完畢。」
「那還等什麼。轟啊。」
兩人一組,抬槍的轟鳴聲響徹戰場。
漫天飛舞的霰彈鐵砂,蘇十八部被壓制的頭也抬不起來,狼狽不堪。
中槍者在地上打滾哀嚎,痛苦的捂着傷口掙扎。即使是優秀的外傷大夫來了,也束手無策。只能狠心把一整塊肉都剜掉。
反擊的火力頓時弱了下去。
許多人心慌畏懼,無心還擊。而是抱着燧發槍四處尋找可以藏身的區域,哪怕是個坑,是個土堆也好。
胡之晃哈哈大笑:
「快,弓箭手全部壓上。」
沒一會,大車後箭雨騰空飛起。
一蓬蓬的落入蘇十八部當中,成了壓倒西北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都別慌,上刺刀,我們一起衝出去。」
蘇十八撕心裂肺的大喊,集合他的心腹,同時驅使一些雜魚沖在最前面。
刺刀衝鋒,很考驗雙方的勇氣。
困獸猶鬥之下的這些人紅着眼睛搏命,氣勢驚人。
大車防線後面的營兵見狀,一鬨而散。
胡之晃目睹了這一幕,心中感慨「意料之外,情理當中」。
高聲喝令:
「鎮標左營游擊。」
「標下在。」
「你帶200鳥槍兵,去擋住賊兵。」
「嗻。」
「抬槍手,朝本官集中。」
集結在大纛旗下的抬槍手們,緊張的再次裝填。
胡之晃則是拎着佩刀,冷臉望着他們:
「都聽好了,待會聽老子的號令開槍。誰要是掉了鏈子,老胡認識你,大刀不認識你。聽明白了嗎?」
「嗻。」
胡之晃照例摘下涼帽,把大辮子一甩盤在脖間。
扒掉官袍,露出傷痕累累的肥胖身軀。
佩刀一指:
「弟兄們,跟我沖的賞銀翻倍!」
被鼓舞的抬槍眼睛放光,跟着上官去玩命。
清軍打仗有個很大的特點,士氣薛定諤!
跟着一個不要命的主官,很容易士氣爆棚!如果這個主官還很慷慨,那士氣簡直衝雲霄!
百十號人,亂糟糟的大踏步向前。
最中間的十幾號赤膊莽漢,正是胡之晃以及他的親兵衛隊。
正在指揮部下和蘇十八部對轟的左營游擊,腦後的餘光瞅見了這一幕。
連忙招呼:
「閃開!」
眾人如蒙大赦,呼啦啦退避到兩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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