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溫農忽而被帶到外面,乍一接觸新鮮空氣,整個兒人都要飄飄然起來,哪怕強烈的光線觸痛了他的眼睛。
他貪婪的猛吸着外面的空氣,任由那些蒙着臉的人將他抬上搖晃得小舟。
他愜意的感受着陽光的沐浴,享受着溫熱的光照在眼皮的感覺。
要說他的適應力是真不錯。
哪怕前不久他因着跌落江中,才步入到了現在這等境地;可他再一次登舟而行時,卻沒任何不適。
此刻的他放任思緒奔騰,自己則攤開四肢肆意享受片刻的清靜。
豁達些想,誰能說此時的他不自由呢?
當然,這等自由時刻,終究是有限的。
在他被抬着拾級而上,來到一處亭閣的時候,他的清淨到期了。
「閣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楊溫農在旁人的幫助下坐到了亭閣的欄杆旁,這時他才抬起頭,眯着有些腫的眼睛,打量着主位上的人。
瞧這人的身形打扮,應該是個女郎,只不過對方此刻戴着副畫有前齊山河圖的面具,讓他不能分析出更多有用信息。
「嗬嗬,吾若摘了這副面具,只怕閣下不能活着離開了。」面具女郎笑聲有些暗啞,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本來就這樣。
楊溫農的視線不着痕跡的描摹着對方,聞聲,低聲咳了幾下,而後,輕聲笑了出來:「既來了這裏,只怕尊上不會放任在下喘氣離開,既這樣,落個明白也好過稀里糊塗吧?」
面具女郎沒上當,只是隨意的撫了把琴弦,瞬時間,那簡單輕靈的曲聲迅速流淌而過,聞者好像讓她彈奏了心弦一般。
楊溫農卻面不改色。
自從經歷了自家娘子,還有一雙兒女,那漫長曲折的學琴時期後,他自問已經沒有任何曲聲能驚擾到他的耳朵。
想到妻兒,楊溫農楊有些難過,也不知他有無機會再度爬上院兒里的桂花樹,給娘子做香囊,給兒女做花簽了。
「楊侍郎何須將自己的處境想得這般不堪?誰說侍郎不能向生而擇呢?」面具女郎捏着一粒黑玉棋子,笑看向楊溫農。
「尊上這話真讓人充滿了希望。」楊溫農指着自己這張能開染色鋪的臉,溫和的問她,「在下若是和尊上易地而處,也不會把資源給無用之人用的。」
「楊侍郎真幽默。」面具女郎隨意的將棋子下在一面坤輿圖上,饒有興趣的看了楊溫農一眼,語氣輕柔得好像天空上那漂泊不定的薄紗一般的雲片,「人生在世,何來有用無用之說?依吾之見,一切皆看怎麼選擇?楊侍郎大才,自然曉得怎麼把無用變成有用。」
「呵呵,尊上過於高看在下了!您聽,在下腹內空鳴之聲宛若雷霆,雷霆之聲於曠地之處最為響亮,在下哪裏有什麼才華?腹內空空罷了!」楊溫農戲謔的拍着肚子。
「楊侍郎,應該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形勢比人強耶!」面具女郎扶着石桌緩緩站起,雙手慢慢負於腰後,踱步朝着楊溫農走去,「而今侍郎已為大楚朝廷之棄子,朝廷上下無人在意您的存亡,您若溺水之人、而吾為水上之浮舟,您若不抓緊時機登舟自救那只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咯!」
「棄子?」楊溫農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兒。
面具女郎似乎瞧見可趁之機,趁熱打鐵的說:「您怕是不知道吧?自您跌落江里,朝廷就派了您的同僚接任您的巡撫之位,而今,朝廷上下關注的,只有您那位同在戶部任職的右侍郎了。」
楊溫農聽聞,點點頭,利落的捲起袖子,慷慨表示:「豈有此理!在下當真寒心!您要不就放在下出去,在下和那個盛侍郎拼了!」
「」面具女郎定定的瞧他半晌,氣笑了,「楊侍郎是不是拿吾當了傻子?還是說,吾等待您太可氣了,讓您認為吾等可欺?!」
「您看這話怎麼說的!」楊溫農沒有讓人拆穿的尷尬,他像是沒瞧見對方眼底的慍怒,反而好脾氣的朝着對方攤開手。
「在下是在用實際行動向您展示,在下就算順從了尊上,您依舊對在下存疑,在下配不配合您,結果都一樣,這就是有無信任的差別。」楊溫農聳聳肩,「世人都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真能做到的卻寥寥無幾,到最後那所用之人,大多是要被卸磨殺驢的!既這般,在下何苦背負罵名反叛朝廷?」
他這樣說,面具女郎反而慍色稍緩:「只要楊侍郎能按着吾等吩咐去做,不多行一步、不少做一事,信任遲早可以養成更何況,上位者不需要所有臣子都有美好的品格,只要能為己所用,君臣相得也不是不能演到最後的。」
「君臣相得?」楊溫農忽而笑出聲,直到把周圍守着的蒙面人都笑惱了,他這才收聲,「尊上想得有些多,在下就算是對您的勸降略有動心,也不過是基於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可即使是折腰妥協,在下也只是做好了給草台班子打下手的準備,根本不奢望作出什麼豐功偉業。」
「你說誰是草台班子?!」蒙面人里有人聽不下去了,當即就惱了。
可惜,她才大聲呵斥,就讓面具女郎給打斷了。
楊溫農暗道真可惜。
不過,他沒把這份感嘆帶到臉上,只是發出了不屑的笑聲。
「楊侍郎!」面具女郎不滿的看着他,警告他,「您說話前最好三思。」
「怎麼?在下尚未應召,尊上就已經讓在下當工具人了?」楊溫農聞聲笑問說,「在下除了應試那幾載按部就班,餘下,鮮少樂意像木偶那樣讓人提線操縱,若是您把在下當成傀儡,那大可不必多言了。」
他這樣說,面具女郎反而不惱了:「吾不想細究您是不是以退為進,因為那都不重要,您若樂意為吾所用,就在這島上做個指點乾坤的謀士,待大業成,何愁不能回京團圓?」
「謀士?在下倒是想呢!可惜,在下沒這個本事!您若是樂意招降,在下也不拒絕,離不離島倒是沒關係,能好吃好喝落個清閒倒也不錯!」
他此言未落,面具女郎尚未言語,周圍的蒙面人都驚呆了:哪個好人家的郎君,能這樣不要臉的直言白吃白喝?!
雖說他們反楚,雖然他們劫糧,可他們仍舊沒見過像楊溫農這樣的厚顏之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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