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聖子敗退,白禮和狄威暫時被任七攔住,那麼眼下,就只有白蓮聖女是尹秀的阻礙了。
他跑動向前,抓住繩索攀爬幾下,便好像在岩壁上飛起來一樣,一下就到了高處,與白蓮聖女一個站高處,一個站在低處,互相對視。
馬小玉則在身後,慢了一些站到平台上。
原先與白蓮聖女一同攀上岩壁的紅蓮團,這時候已陣亡殆盡,剩下的幾個即便還未死,也已奄奄一息。
「要殺了她嗎?」馬小玉突然問道。
眼下似乎並沒有比殺了白蓮聖女更能解決問題的方法了。
尹秀看了一眼雙方之間的距離,低聲道:「我倒是不反對有機會的話就殺了她,可在這樣的距離,我並沒有把握一擊將她殺死,你呢?用飛鏢的話?」
馬小玉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太遠了,她應該可以躲開的,而我們恐怕沒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
「沒錯。」
拍了拍馬小玉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後,尹秀沖白蓮聖女遠遠喊了一聲。
「喂,聖女,站這麼高,風會不會太大了一點?」
「」馬小玉看了他一眼。
尹秀繼續喊道:「有什麼我們儘管談談就是了。」
「談談?」
白蓮聖女莞爾一笑,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更加溫暖。
「如果是在平常的話,你們兩位早就殺上來了,然而眼下是因為我掌握着絕對的優勢,所以你們才什麼都做不了,轉而問我能不能談談。
這對於你這樣的大英雄來說,是否有些屈辱了?」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尹秀咧嘴。
白蓮聖女臉上也出現了笑意,「你確實是男子大丈夫,那你身邊的這位馬大天師呢?她也是男子漢大丈夫?」
馬小玉聽到挑釁,將青面惡鬼面具從臉上拿下,瞪一眼白蓮聖女後,挺起了胸膛。
「我雖然不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然而我的胸懷也很廣大。」
「看的出來。」
尹秀豎起一個大拇指。
白蓮聖女癟癟嘴,顯然對兩人這樣默契的一唱一和很不滿意。
她冷聲道:「別扯那些有的沒的,尹秀,眼下點火引爆的決定權就在我的手下,我隨時可以達成我的願望,叫龍脈在千斤火藥爆炸的火光和威力之中消失,崩斷。」
「那你又不點?」尹秀突然說道。
「怎麼,你以為我不敢點啊?」
白蓮聖女將引線湊近火把。
「別!」
尹秀這時候趕緊伸手,示意她冷靜。
「你一直不點,不就是為了讓我說出一個理由,說服你嗎?」
「會是這樣嗎?」
連白蓮聖女自己都有些懷疑了。
「當然是這樣的。」
尹秀示意她別着急,繼續說道:「你現在在這裏炸了龍脈,你們的目的當然也達到了,可事情並不會變得更好,反而會更加的糟糕。」
白蓮聖女神色堅定:「可我覺得,只要我在這裏點燃了炸藥,將龍脈摧毀,朝廷兩百年的歷史便將徹底被掃入歷史的故紙堆里,白蓮教的終極意義也就達成了。
這是我身為白蓮聖女的使命,也是白蓮教眾多師兄弟以命相託付的任務,只有將它完成了,我才能死也瞑目,無愧於所有人的託付。」
「那未來呢?你要為了現在,放棄整個九州的未來?」
尹秀深吸一口氣,十分的認真。
「我不是為了嚇住你,也不是在恐嚇你,叫你放棄,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在這裏點燃了火藥,將龍脈炸到天上去。
九州便將永遠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再沒有迴轉的餘地。」
「眼下,還不夠黑嗎?」白蓮聖女反問道。
「眼下當然是黑暗一片。」
尹秀並沒有否認。
「黑,黑的要死,神秘已死,九州的靈氣即將枯竭了,兩百多年來沒有人飛升成仙,最有希望飛升的那個剛剛還被我殺死了。
即便不飛升,想好好做人也是做不到的,道士隱蔽,和尚弄權,世間已污濁不堪了。
我在閩南的時候聽那些苦力說過,他們一天要做十幾個小時的工,從晚上搬到凌晨,累吐了血,卻只是賺幾文錢而已,這其中還有一些是要拿出來交保護費的。
然而這已是他們最好的命了,因為他們沒有餓死在郊外或者茅屋裏,被狗把骨頭叼走。
也不會因為太有錢,去吸煙土,最後身上爬滿老鼠。
這些人一年裏只交三成的稅,比農民要好得多。」
「你也知道。」
白蓮聖女紅了眼眶,似乎被尹秀觸動了什麼。
「這樣的世道,黑的不得了,不是殺了哪裏的貪官污吏,或者哪裏出了個青天大老爺便能解決的,因為煤炭堆里長不出白花兒來。
你以為,今日你阻止了我,便能叫這世道更好了?都一樣的!還不如統統毀掉好了!
我知道,即便我在這裏將龍脈炸毀,達成了宿願,其實也可能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們只是單純報了跟朝廷的血海深仇罷了。
可這不也就夠了嗎?都一樣的,這個世界和這片山一樣,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永恆的黑暗!」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一樣的。」
尹秀抬手,示意白蓮聖女先冷靜下來,把火把移遠一點。
「我們確實改變不了什麼,世界太大了,然而我們卻渺小的好像蟲子一樣,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憐,可悲的事情啊。
但現在的我們做不到,可未來卻不一定。
我們這些火點,不能在這個時代點起一堆篝火,將所有的黑暗驅逐乾淨。
但也許我們可以留下一兩塊被火焰焚燒過的灰燼地帶,叫下個世代的火苗在這些灰燼里重新出現,投入黑暗之中,將世界點燃。」
「你太理想化了,尹秀。」
白蓮聖女並不相信尹秀的說法,只因她見過了許多殘酷的事情,以至於自認自身幾乎和希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絕緣了。
「你叫我不要炸毀龍脈,無非是因為你覺得,你更有可能把九州帶到更好的道路上去,但你這種直覺和判斷,也只是你的一廂情願而已!
尹秀!
你並不是什麼大神通者,你不可能知道過去未來,甚至你連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你都不清楚,你和我一樣,陷在矛盾和迷霧之中。
你這樣做,只是不想要別人奪走你的榮耀,或者說你的戲份而已。
與其在台下坐着,你更想上到戲台上來,當你的西楚霸王,而不是坐在台底下當一個看戲的四爺。
尹秀,支撐你來到這裏的,不是什麼使命或者責任,而是你想成為英雄的夢想。」
尹秀聽到這話,只覺得在無間世界的時候,史密斯也曾跟他說過一番差不多的話語。
那時候史密斯被他和羅維逼入了絕境,然後突然放出這樣的話語,可完全沒有對尹秀產生任何的影響。
而今天,白蓮聖女再次說出了這樣的話,叫尹秀感覺似曾相識,不由地也再次思考起來。
他來到這裏,難道真只是因為要逞英雄,好面子而已?
就好像每一個小男孩一樣,每個人小時候,少年時代都想過要做英雄,當大俠,兵王,行走四方,行善除惡,有不平處除不平,有蛟龍處斬蛟龍。
他作為一個穿越者,來到這世界的時候,最開始只把這裏當做一場嶄新的,完全不一樣的遊戲在玩而已。
比起「前世」的無聊,這裏的一切充滿了新奇和神秘,顯得有意思許多。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尹秀在最開始的某些時候,把在這個世界的旅程當做一場盛大的遊戲。
更何況在長白山裏的有些時候,他也想過要不就此放棄,和馬小玉找個安靜的地方隱居就算了,拯救世界,把九州帶回正規這種事情,就是菩薩也做不到,他一個普通人,操這心幹什麼?
操這心有用嗎?
而且劉半仙和崑崙上的那些守護神官也都說過,即便真的集齊了五條龍帝子,將來會怎樣,會不會真的發生什麼變化,這也是未可知的。
有可能到最後,尹秀他們真的只是一廂情願地瞎忙活一場而已,到頭來事情根本沒什麼變化,抑或者九州就在他們的關注下,繼續往下沉淪。
如此的話,白蓮聖女炸不炸這龍脈,也只不過是將永遠黑暗的結局固定下來,或者保留那麼一絲微乎其微的希望而已。
是選擇安穩的未來幾十年,還是拼盡所有,把一切賭在遙不可及,同樣黑暗的未來?
在時間長河的某處,真的會存在着因為尹秀他們今日種下的因,從而誕生出來的光明的果實嗎?
要知道,許多人以為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然而在漫長的,偉大的歷史中,卻泛不起一點波瀾來。
尹秀當然不認為自己能比別人更加的幸運,或者說偉大,他和這些人沒什麼區別,在時間長河這可怕到叫人絕望的跨度里,不過是朝生暮死的蟲子而已。
夏蟲不可語冰,講的便是尹秀他們這些永遠見不到未來景象的人。
可是,如果就此接受了這樣的結局,放棄了希望,又不是尹秀為人處世的風格。
於是思索了片刻後,尹秀再次抬頭,同白蓮聖女認真道:「不是因為現在太爛了,所以就放棄當下,而選擇未來。
也不是因為未來不可捉摸,所以把一切的幻想託付在時間長河的另一頭。
更不是因為未來還未到來,所以它成了我們逃避的理由。」
「那麼,是因為什麼?你在等待什麼?尹秀,你真的能這樣說服自己嗎?」
白蓮聖女心忽然揪緊了一下,似乎也在期望着尹秀給出某個答案。
某個她也在等待,甚至期盼的答案。
「希望,我願意把一切寄托在微乎其微的希望上。」
「希望?」
白蓮聖女只感覺有些陌生,「這不是能說服我的理由?因為我並不覺得世上存在着什麼希望。」
「可那是真實存在的,白蓮聖女,即便你以為自己從未交過什麼好運。
可希望,是從心裏生出來的,而不是某種祈求神靈得來的東西,無生老母,是不會把希望降到世界上來的。」
這句話顯然是直白的冒犯。
然而在此時此刻,白蓮聖女卻並未計較,或者說根本也沒想起這茬。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都交給我,不管是龍脈還是責任,夢想什麼的,全都交給我就可以了。」
尹秀瞪大了眼睛,聲音也激動起來。
「你現在就只需要退出去,把手頭的所有都放棄了,然後把一切交給我,讓我來背負,由我來實現!
不管它最後到底是怎樣的結果,怎樣的未來,都由我來揭開就是了。」
「那我,我該做些什麼?」
白蓮聖女咬緊了嘴唇。
「你已經做的夠多了,白蓮聖女,或者說,陳麗珠,你該做的事情已做完了。」
「是嗎?我該做的事情已做完了嗎?」
白蓮聖女抓住引線的手垂了下去,臉上又有了笑意。
那是一種屬於凡人的笑容,這笑容可能出現在鄰家的女孩兒身上,也可能是地里幹活的農婦,抑或者是閨中待嫁的少女,唯獨不是來自於聖女那神聖的笑容。
她另一隻手抖了抖,將火把熄滅。
一縷輕煙飄到她的眼前,飄飄渺渺,朦朦朧朧。
白蓮聖女只感覺眼前這煙霧好像是一團隨風飄揚的蒲公英,在原野上飄來,飛過她的眼前,使她想起蒲公英的香味,又想到蒲公英獨有的苦澀味道。
這樣想着,白蓮聖女只覺得喉頭漸漸有了苦味,然後又滲入了絲絲的甜味。
白蓮聖女張開櫻唇,吐出一道血箭。
「聖女,你背叛了白蓮教。」
白禮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白蓮聖女的身後,一隻手伸出,貫穿了白蓮聖女的胸膛,鮮血四濺。
在他們二人的腰間,都有一道符紙燃燒,顯然那應該是傳送彼此到身邊的法術。
「左賢王」
白蓮聖女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
「聖女,我們都把符紙系在背後,是因為相信同伴會掩護自己的後背,所以放心將它向對方敞開。」
白禮語調沉重。
「可我沒想到,有這樣的一天,我卻用這道符紙來殺你。
聖子說的對,你也許是最適合待在白蓮教的聖女,然而你卻不被這世間所容啊。」
「沒關係」
白蓮聖女微笑,似乎將一切釋懷,隨後雙手張開,從玉璧頂上往下落去。
「白禮!!!」
尹秀滿眼都是血絲,幾步上前將白蓮聖女接住。
與尹秀一同發出喊聲的,還有站在另一頭岩壁上的拓跋文武,他鬚髮皆張,眼神通紅,好像一頭極度憤怒與哀傷的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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