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凝隴 第103章 第103章【四更合一】翻老婆窗……

    李淮固手上並沒有符籙硃砂等痕跡。一窩蟻  m.yiwoyi.com

    藺承佑檢視一番,  徑自回到桌後:「我記得你上次被人施咒害過,不過李將軍好像一直沒去大理寺報官?」

    李淮固輕聲答道:「因為阿爺暫時不想報官。這些年阿爺在江浙任上時,因為一心為民得罪了不少當地魚肉百姓的豪強,  阿爺說,報復李家的很可能就是這批人,  只是目前對方並未留下太多破綻,  即便報案,充其量也只能抓到一兩個頂罪的,而等這件事平息後,  幕後主使還會出手,所以阿爺想等對方『露』出更多破綻,  再請大理寺正式介入此事。」

    嚴司直詫異看了一眼藺承佑,這位李三娘不但口齒清晰,  還頗有一份見微知着的本事。

    藺承佑問:「自那件事之後,  貴府最近有沒有再遇到過異事?」

    李淮固搖了搖頭:「我最近一直在書院裏念書,  沒再碰見過異事,  聽爺娘說,  家中也是整日太平。」

    藺承佑沒接話,  他隱約有個感覺,  儘管兇徒都懂邪術,  但對付李家的,  和今晚謀害武大娘的是兩撥人。

    對付李家的兇徒用的是最惡毒的咒術。不但要李三娘死,還要整個李家倒霉。

    今晚的兇徒的手段卻和緩許多,而且目標明確,  只對付武緗一人。

    「最近武緗可說過什麼奇怪的話?或是在書院裏與誰發生過矛盾?」

    李淮固謹慎地搖了搖頭:「這個我不清楚。」

    「好了,沒什麼要問的了,你可以走了。」

    李淮固一走,  嚴司直疑『惑』地問:「藺評事,這位李三娘你以前見過嗎?」

    藺承佑忙着在腦海里整理幾個人話里的線索,聽了這話漫不經心道:「哦,見過。」

    只不過一直沒留下什麼印象,直到上回滕玉意提醒他,他才記起曾經見過這麼個人,頓了頓,他轉頭問道:「嚴大哥為何這樣問?」

    嚴司直啞然,李三娘原本從容大方,藺評事一近身卻明顯失態,那種侷促的、隱秘的羞態他曾經在新婚的妻子身上見到過,這種情愫是藏不住的,一旦面對自己的心上人,就會不經意流『露』出來。

    假如沒有帷帽做遮掩,一定會泄『露』更多,李三娘也仿佛也很怕被人瞧出來,只一瞬就恢復了常態。

    他本想直言「那位李三娘好像很喜歡藺評事」,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這種事對女子來說關乎名聲,況且他也不是十拿九穩,藺評事現在眼裏似乎只有一個滕娘子,這一點在先前藺評事問滕娘子話的時候就能瞧出來,如果他擅自說出自己的疑『惑』,對那位李三娘來說似乎不大厚道。

    他只好硬着頭皮轉了話題,笑說:「哦,剛才聽你問李三娘李家遭人暗算的事,本想多問幾句,既然眼下忙着找兇手,那就等有空的時候再問吧,我們下一個傳誰?」

    「傳杜娘子吧。」

    杜庭蘭上來了。

    嚴司直發問了:「滕娘子說今晚最後一次見到武緗時,武緗對她說過一句話:『你阿姐說你去臨水齋取定好的首飾了』」所以武緗出事前你們見過面?」

    「見過。」杜庭蘭,「我和弟弟原本在菊霜齋等妹妹,期間同窗們陸陸續續都出去玩耍了,弟弟說要去放許願燈,我們就出來了。也就是那時候,我們在附近碰到了武大娘,她手上拿着新買的絹花,很高興的樣子,我問她要去何處,她開玩笑說要辦一件大事,她看阿玉不在我身邊,就問阿玉去哪了,我和她說了幾句話就分開了。」

    「一件大事?」嚴司直,「她可說了是什麼大事。」

    「她沒說,我也沒問。」

    藺承佑忽道:「當時武緗身邊都有什麼人?」

    杜庭蘭審慎地說:「好像只帶了幾個婢女。」

    「沒有同窗相伴?武氏兄妹也不在身邊?」

    杜庭蘭搖搖頭。

    藺承佑問:「今晚你可在菊霜齋碰到過武緗?」

    杜庭蘭:「沒有。今晚同窗們雖是約着來青龍寺戲場遊玩,但幾乎一來就各自散開了,接下來要麼結伴去看百戲,要麼結伴去放許願燈,鮮少有齊聚在菊霜齋的時候,多了誰或是少了誰,壓根沒人在意。」

    杜庭蘭一走,藺承佑忽說:「不覺得奇怪嗎,武緗在『暗算』完鄧唯禮後,好像一整晚都沒回過菊霜齋。」

    嚴司直仔仔細細核對着每個人的答話,未幾,怔了怔道:「還真是。」

    他點了點上頭的記錄:「鄧唯禮這邊,據她自己說,每回出來玩她動身都比別人晚,今日也不例外。原本約好了酉時初在菊霜齋碰面,但她直到酉時中才到青龍寺門口。

    「結果一下車就碰到了武緗,武緗說有位新朋友要介紹鄧唯禮認識,要鄧唯禮去拱橋上等她,鄧唯禮出於對武緗的信任,就帶着婢女過去了。

    「在這之後,她一直沒能見到武緗。

    「滕娘子和杜娘子分別碰到過武緗一次,但都是在樓外碰到的,別的同窗除了一開頭在菊霜齋見到過武緗,過後就再也沒見着過了。

    「至於武氏兄妹。武元洛買了糖人進去尋兩個妹妹,卻只看到了二妹武綺,武綺說大姐同她一起進了菊霜齋,然而一坐下就去找阿兄了,鄭霜銀和柳四娘是第一批到的,兩人均可證明這一點,後來武綺就留在菊霜齋與同窗們玩耍,但一直沒見到姐姐回來。這樣算下來,一整晚武緗只在開頭的時候進過菊霜齋。」

    藺承佑點點頭:「武緗遲遲不回菊霜齋,原因無非有兩個:自己不肯回,有人不讓她回。

    「若是前者,她算計了同窗鄧唯禮,因為心虛不敢回。謠言這種東西,傳得越廣越好,武緗一來怕鄧唯禮與她當面對質,二來也怕發酵的時辰不夠多。只要當事人沒反應過來自己被人暗算了,自然不會主動澄清,待到鄧家作出反應,滿長安的人都會認定鄧娘子與我幽會過。那麼武緗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嚴司直遲疑:「但是紙包不住火,即使今晚武緗沒出事,只要明日鄧唯禮當眾一對質,大夥都會知道這件事是武緗搞的鬼,到時候武緗別說再參選太子妃,整個武家也會因此而蒙羞。」

    藺承佑一笑:「是,這種毫無益處的事,傻子才會做,所以我猜武緗也被人算計了,她或是與人打賭,又或是受人所託,總之她照原話傳給鄧唯禮,卻不知道這樣做會給鄧唯禮和自己帶來天大的害處。那麼她不回菊霜齋只有一種可能了——有人故意不讓她回。因為那人知道,只要武緗和鄧唯禮打照面,武緗就會頓悟自己被人陷害了,她必然會當場說出今晚是誰給她傳話,繼而在同窗面前揭穿那人的真面目。」

    「結果沒等兩人碰面,武緗就被害了。」嚴司直有些發懵,「如果這是兇徒事先算計好的,未免也掐得太准。不對啊,武大娘出事前一直神志清醒,怎樣做才能讓她不回菊霜齋?」

    藺承佑:「法子很簡單,武緗出事前曾說自己要辦一件大事,這件『大事』說不定就是兇徒下的鈎子。兩人約好了沒辦完之前不能回菊霜齋,所以滕娘子見到武緗時,武緗手裏拿着好些小玩意,假設都是今晚臨時買的,顯然武緗已經在外頭閒逛好一陣了。」

    「武緗身邊不是有婢女嗎」嚴司直精神一振,「把婢女叫來一問不就知道那人是誰了?」

    結果找來武緗的幾名婢女一問,嚴司直當場就傻眼了。

    婢女們也不知道自家大娘說的「大事」是什麼。

    今晚武家姐妹到了菊霜齋,武大娘一坐下就說要去接鄧唯禮,讓二妹在店裏等別的同窗,自己則領着婢女們出了樓。

    然而一到外頭,武大娘就說要先去尋武元洛商量事情,讓婢女們一柱香之後去河邊等她,說完這話便隻身離開了。

    等到大娘再出現,已經是一柱香之後的事了。

    在這一柱香的工夫里,大娘見了什麼人,說過哪些話,婢女們統統不知道。

    事後她們聽說大娘引誘鄧唯禮去拱橋,也是大為驚訝,因為自家娘子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藺承佑一哂:「你們娘子獨自一人離開,你們就不擔心?」

    為首的婢子直搖頭:「奴婢們以為這是大公子的安排。大公子聽說書院會放假,早就說今晚要帶兩個娘子好好玩一玩,大公子最不喜歡下人們打聽主家的事了,婢子們就沒敢跟上去。」

    藺承佑沉『吟』,早先他已經問過武元洛了,武元洛一整晚都沒見到大妹妹,直到事發聽見尖叫聲循聲找過去,才發現出事的是自家妹妹。

    而且,武大娘如果只是去找自家哥哥,沒必要連身邊的婢女都支開。

    可若是去見外人,今晚到處都是耳目,武大娘不可能不知道私自見外人會引出什麼誤會,能叫她這樣的名門淑女單獨去相見,必然有某種特殊的緣由。

    他隨即道:「你們娘子回來後可說過什麼,神『色』可有異常?」

    婢子:「娘子好像有點失落。」

    藺承佑腦中閃過一道亮光,笑着換了個問法:「你們知道今晚太子會到青龍寺附近來?」

    婢女們目光一顫,忙搖頭道:「婢子們不知道。」

    但閃爍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這對藺承佑來說已經夠了。

    問到現在,團團『迷』霧中總算窺見了一點真相。

    想必武家人提前打聽到今晚太子會來青龍寺戲場,便將這件事告訴了大女兒,這是個製造太子與武大娘單獨相處的絕佳機會,為了讓太子青睞武大娘,武家必定會使出渾身解數。

    武家人口眾多,這事總會走漏風聲,或許有人利用這一點,以太子的名義,把武大娘引到了某一處,與此同時,又利用某種方法讓武大娘引誘鄧唯禮去拱橋。

    武緗給鄧唯禮傳過話之後,便滿懷希冀前去赴約,不料沒能見到太子,白白跑一趟,回來後難免有些失落。

    如此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所以婢女們說辭破綻百出,而武元洛和武綺明知大娘沒回菊霜齋,卻一直不急着找尋。

    興許他們都以為武大娘那會兒與太子在一處,如此良宵美景,年輕男女同遊戲場,自然會暗生情愫,只要太子動了心,武大娘就是當仁不讓的太子妃人選。

    這對武家是光耀滿門的喜事。

    誰知這一切只是個陷阱。

    到頭來鄧唯禮被人暗算,武緗莫名背了黑鍋,就連他也被人耍了一道。

    打探太子的行蹤是大忌,婢女們說死也不可能承認的,藺承佑笑了笑,突然轉移了話題:「所以這次你家娘子回來,胳膊上就多了一塊油污?」

    婢子們怔了怔。成王世子好像非常關注這一點,打從事發起就一再追問大娘的衣裳是何時弄污的。

    「沒有。」婢子們在別的事上絲毫不敢隱瞞,「那麼大的一塊油污,婢子們絕對不會瞧不見的。奴婢們敢確定,娘子直到出事前衣裳都是乾乾淨淨的。記得娘子回來後有點失落,但也沒說什麼,一邊帶我們四處閒逛,一邊時不時地會朝河邊瞧一瞧,半路若是碰到同窗,娘子總會停下來寒暄幾句,大約逛了半個時辰,就說要去河邊放許願燈,結果剛走到拱橋附近就出事了。我們也是直到娘子抽搐倒地,才發現她胳膊上多了一大塊油污。」

    嚴司直點點頭,看來油污就是兇手動手時留下的。

    「事發那一刻你們可聞到什麼怪味?」

    幾位婢女面面相覷。

    藺承佑提醒她們:「燒焦的氣味,或是油腥味什麼的。」

    有位婢女一愣:「想起來了,有聞到一股焦味,但婢子們很快就發現娘子不對勁,也就沒顧得上找尋那焦味的來源。」

    看來這應該是燒符的味道了。

    藺承佑又道:「事發時有沒有書院裏的某位同窗靠近你家娘子?」

    婢女們茫然道:「沒看到。」

    「那你們可看到一個手中提着葷肉的人?」

    婢女們再次搖頭。

    「整晚都沒看到過?」

    「沒有。」

    藺承佑待要追問,寬奴手下的一名隨從跑上來復命,匆匆走到藺承佑身邊,低聲說:「小人們已將盧兆安扣下了,但他手上並無葷肉,而且事發時他正與幾位友人喝酒,這一點桌上的人都可以作證。」

    這可說明不了什麼,即便盧兆安與此事有關,他也不會傻到親自動手。藺承佑低聲道:「可抓到一個手提葷肉的人?」

    隨從搖頭:「沒抓到。坊門早已關閉,附近的不良人全都調集起來了,街口一一堵住,諒那人逃不出去,寬奴還專門派人在河邊守着,只要有人往水裏扔葷肉,立即將其抓起來,但說來也怪,一直沒瞧見一個手提葷肉的人。」

    藺承佑眼皮一跳,難道不是葷肉?

    他看過那位乾坤散人寫的取魂術秘籍,施行此術少不了兩樣東西:引魂符和鎖魂囊。

    但引魂符與尋常的符籙不同,闊達數寸,符上塗滿了屍油,只此一張,必須反覆使用,而且點燃後不會當場化為灰燼,而是會燃幾息再熄滅。

    而鎖魂囊上頭繫着鎮魂鈴,因為囊中聚滿了怨氣,鈴鐺時不時會發出響動。

    所以要在大庭廣眾下施行此術不難,難的是事後銷贓。

    任誰看到某個人手裏拿着一張燃燒的符籙都會起疑心,聽到鈴鐺聲更會覺得奇怪,但今晚事發後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周圍有異。

    兇徒施法後,一定馬上把符籙和鎖魂囊藏起來了,因為藏得夠及時,甚至還可以裝作路人大大方方在旁看熱鬧。

    藏在衣裳里是不成的,因為符籙會把衣裳點燃。

    藏到燈籠里也不行,因為燈籠只能幫着遮掩燃燒的符籙,卻擋不住鎖魂囊的鈴鐺聲

    所以他一度懷疑那是一塊葷肉。兇手作案後把符籙和鎖魂囊塞入葷肉里,再若無其事提着肉離去,所以現場沒一個人起疑心。

    從武緗身上出現了一塊碩大的油污這一點,完全可以證明他這個猜測。經仵作查驗,上回那個死在楚國寺的李鶯兒的腳底和右手掌都有油污。

    這是兩樁取魂案最大的相同點。

    那符籙對兇徒來說很重要,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能扔棄。

    所以他一趕到現場就派人將周圍堵住,繼而挨個排查可疑之人,但各方人馬都已經都到位了,依舊沒找到疑兇,婢女們也說整晚都沒見到提着葷肉的人。

    難道他的思路錯了?不是葷肉的話,還有什麼東西提在手中不起眼。

    低頭一想,藺承佑目光倏地一凝:對了,酒瓶或是水囊。

    只要在酒瓶里裝滿水,不難掩藏燃燒的符籙和鈴鐺。

    藺承佑心口猛跳,轉頭對隨從說了幾句話,隨從急匆匆走了。

    隨從走後,藺承佑臉『色』慢慢冷了下來,兇手似乎非常清楚他的辦事風格,竟連他都提前算計進去了,若非兩樁案子裏都留下了那顯眼的油污,他的思路也不會被兇手引得歪到葷肉上去。

    希望還來得及。

    武家的婢女走後,嚴司直細細回顧眾人的口錄:「利用武緗陷害鄧唯禮的人,與利用邪術暗算武緗的人,並非同一撥。前者是為了敗壞武緗和鄧唯禮的名聲,後者則直接取走了武緗的魂魄,假如兇徒是同一個,何必這樣費事,完全可以同時將兩人的魂魄取走。」

    藺承佑暗忖,不對,一定是同一個人。兇手在佈局時完全不怕武緗事後同自己對質,顯然已經預料到武緗今晚會丟失魂魄。

    這是一個完整縝密的局。

    嚴司直接着分析:「前頭那個人能讓武緗如此信任,一定是書院裏的某位同窗,踢掉了最有希望當上太子妃的武緗和鄧唯禮,輪到她的機會也就大了。」


    他說着,提筆將名簿上的「鄭霜銀」、「柳四娘」重點圈了出來。

    藺承佑瞧了瞧,順手將「彭花月」、「彭錦繡」、「鄧唯禮」、「陳黛兒」等一系列貴女的名字都圈上。

    嚴司直愣住了:「這——」

    藺承佑一笑:「踢去了武鄧兩家,鄭柳二人的確是最有可能選上的,但嚴大哥別忘了,凡是書院裏的學生都在候選之列,太子妃的人選一日不公佈,就意味着人人都有機會爭一爭,至於鄧唯禮,鑑於今晚這事當場就說破了,她名聲算不上受損,反而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所以她也不能排除嫌疑,而且依我看,那人未必是同窗,要讓武緗毫無防備,只要是武緗信任的某個人就能做到。」

    嚴司直費解:「不對,還是不通,既然太子妃人選沒公佈,兇徒何必急着動手呢,萬一害錯了人,豈不是白忙一場?我還是維持原來的看法,那人如果是想掃除障礙,大可以將鄧武二人的魂魄同時取走。」

    藺承佑『摸』『摸』下巴:「如果有傳言說太子妃定下了是武大娘呢?」

    嚴司直啞然。

    藺承佑望着條案想,這段時日他和聖人為了試探彭家究竟在朝中安『插』了哪些人,時不時會放出一些風聲。

    例如上回在驪山上,伯母為了考察書院學生的心『性』,特地用一位受傷的農『婦』來試探眾人。

    結果返回去找農『婦』的,只有滕玉意、杜庭蘭、鄭霜銀和武緗四人。

    彭氏姐妹對此全不知情。

    從這一點來看,彭家尚未能在宮裏安『插』進自己的人,而當伯父故意將這件事透『露』給尚書省時,彭家很快就有了反應。

    除了彭家,那回在驪山武家應該也未得到消息,不然返回去的不會只有武緗,她妹妹武綺也會返回。

    從這一點來看,武大娘是真正心善之人。

    過後有人聽到這件事,當然會認為未來的太子妃人選會在這四個人裏面選。

    可杜家如今式微,滕玉意明顯志不在此,那麼剩下的就只有鄭霜銀和武緗了。

    沒多久進了書院念書,副院長劉夫人又因為與武夫人私交不錯多次抬舉武緗,開學沒幾日,就送了好些武緗作的文章進宮給伯母瞧。

    武緗文采出眾,伯母自然大加讚賞。

    這幾點加到一起,足夠讓人以為太子妃會定下武緗了。

    再拖下去這事會成定局,所以背後的那股勢力忍不住出手了。

    嚴司直依舊對這個害人的理由表示懷疑:「藺評事別忘了,這兇手還在楚國寺用同樣的手法害了李鶯兒,李鶯兒可是庶民之女,這輩子都不可能跟皇室扯上關係,至於上月被害的胡季真,他可是男兒身。這兩人都不可能去當太子妃,但也都被人取走了魂魄。」

    藺承佑沒吭聲,這也是讓他最想不通的一環。

    幾樁兇案的作案動機,顯然並不一致。

    嚴司直又道:「除了這個,武家的婢女在事發時也並未瞧見書院的同窗,我記得藺評事說過,這種取魂術是當年無極門留下的,取魂無非有幾種目的:擺陣法,幫摯親招魂。或許兇徒想利用邪術達到某個目的,所以在大街上找尋合適的下手目標,前面撞上了胡季真和李鶯兒,今晚又無意中撞上了武緗,這幾人的魂魄都符合他的要求,所以他趁人多下手了。」

    藺承佑抱臂思索一陣,笑着說:「今晚一事發就關閉了坊門,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時辰之內就能抓到兇徒,到時候一審就知道了。這邊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去瞧瞧兇手可有着落了。」

    嚴司直合上筆簿,匆匆同藺承佑下樓去幫着抓捕兇手。

    ***

    武大娘一出事,寬奴就在藺承佑的指派下帶人圍住了青龍寺戲場周圍,凡是有手提大塊葷肉之人,都需當場扣下。

    不一會衙役們和不良人們也奉命趕來,一撥在街上四處巡邏,一撥負責將青龍寺附近的整條河域都看住。

    這一查就是大半個時辰,結果一個手提葷肉的人都沒瞧見。

    眼看迎面走來一個手提酒壺的醉漢,寬奴上前把人攔住,那人坦胸『露』背,趔趔趄趄說着醉話,寬奴上上下下盯着醉漢瞧了好幾眼,確定這裝束絕沒有藏葷肉之處,然而捉住那人胳膊聞了聞,卻聞見了一點油腥味。

    寬奴為求萬無一失,便仔細搜了一遍身,可是連鞋底都搜過了,連只螞蟻都沒藏。

    醉漢打了個酒嗝:「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我、我可是良民,你們無故在大街上攔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寬奴被醉漢口裏的油腥味熏了一臉,下意識把頭往後仰了仰,不用說,這人一定是吃了一頓酒肉,難怪身上有油腥味。

    「沒事了,請走吧。」寬奴擺擺手。

    醉漢笑嘻嘻走了。

    醉漢剛一走,衙役們尋來了,一來就附耳對寬奴說:「世子說了,那人未必是拿着葷肉,興許是酒壺或者水囊。」

    寬奴一驚,忙對人說:「快把那醉漢攔住。」

    卻見醉漢大搖大擺走到了堤岸附近,仿佛察覺後頭有人追來,乾脆停下來伏到河邊大肆嘔吐,吐着吐着,順手將手裏的酒壺扔到了河裏。

    附近的不良人早被醉漢嘔出的東西熏了個半死,再說扔的是酒瓶又不是葷肉,也就沒有留意。

    那酒壺落入水中,發出砰的一聲響,藺承佑趕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右臂撐住堤壩,翻身跳了下去,口中喝道:「把他扣下。

    醉漢冷不防被人縛住,瞠大了一雙醉眼罵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麼?來人吶,殺人啦!」

    寬奴等人惴惴望着河面,酒壺被水一衝,自會朝下游流去,除非有什麼特別好的法子,一下子怕是撈不回來了,醉漢似是料定了這一點,鬧得越發凶。

    誰知沒多久,藺承佑就從底下上來了,胸口以下全濕透了,手裏卻拿着一個酒壺。

    「世子。」

    藺承佑一嗤:「是不是以為把東西扔進水裏,就死無對證了?」

    當眾打開酒壺蓋,把裏頭的幾樣東西倒出來,果然是符籙和鎖魂囊,藺承佑雖然早有準備,仍些有些意外,靜靜打量醉漢一番,點點頭道:「行了,帶走。」

    ***

    翌日滕玉意起來沒多久,就聽說謀害武緗的兇手抓到了。

    據說兇徒住在義寧坊的一位醫工,名叫霍松林。行兇後先是把那寶貝法器藏在酒瓶里,再裝作醉漢預備逃走,順利逃過了眾多關口的盤查,結果被趕來的藺承佑逮住了。

    霍松林曾是一名無極門的學徒,當年朝廷查禁邪術時,此人僥倖逃過了追捕。此後隱姓埋名,靠行醫渡日,日子雖然寒鄙,但也能過得下去,怎知去年他女兒突然得了怪病,眼看活不成了,霍松林就想起當年學過的那套舊把戲,無極門的邪術威震四海,只要擺陣法將幾人的魂魄拼湊在一起,就能做出一個空有魂殼的傀儡代女兒死去。

    至於為何選中武緗等人做取魂人,也都是有講究的,胡季真與他的女兒同月同日生,李鶯兒則與他女兒相貌相似,而武緗則是命格貴重。按照這邪術的要求,越是貴重命格之人的魂魄,越能為女兒添福添壽。霍松林為了選擇合適的貴女,特地到香象書院附近蹲守了幾日,有一回武家的犢車從他面前經過,碰巧武緗掀起窗帷,霍松林看她面盤豐腴,料定她命格貴重,從此就盯上了武緗。

    趕上浴佛節出遊,他就伺機下手了。

    聽說大理寺的官員連夜在霍松林的家中搜到了不少物證,香象書院附近店肆的店主奉命到牢裏看過後也作證:霍松林前幾日曾在附近轉悠過。

    霍松林的女兒的確重病在床,此前屋裏也的確有過作法的痕跡,再加上幾月前霍松林就開始籌備此事,因為留下了不少物證和人證,日子時辰都對得上,絕不可能臨時作偽。

    武家人得了消息,自是催心剖肝,捧在掌心裏長大的,如珠似玉的寶貝女兒,居然被這樣一個無賴給謀害了。武家人連夜把女兒送到青雲觀,清虛子道長卻愛莫能助,胡季真和李鶯兒是取魂超過了七日,武緗則是魂魄隨着酒壺被丟入了水中,河水一衝靈根大損,便是神仙在世也沒法子了。

    武中丞如今急怒攻心,武夫人乾脆一頭病倒,武元洛和武綺悲怒交加,整個武家都『亂』了。

    同窗們談論此事時,除了替武緗惋惜外,言語間滿是對藺承佑查案之能的欽佩。

    滕玉意在旁聽了半晌,始終沒聽到盧兆安的名字,暗想,不對吧,三樁案子盧兆安明明都在場,罪名卻全落到了那個霍松林一個人頭上?

    但以藺承佑之能,絕不會抓錯人,況且盧兆安尚未入仕,又有何德何能讓霍松林這樣的人替他頂罪?難道真是湊巧。

    這一整天,同窗們的談資都是這件事,每回說起武緗,總會有同窗流淚嘆氣。

    過了兩日,武綺被武家人送回來了,聽說她說死不肯再回來上學,武中丞卻說書院的名額是皇后指定的,不回來上學等於拂逆皇后的懿旨,枉她在家鬧了幾日,硬是被武夫人親自押來了。

    出了這件事,書院比從前管理得更嚴格了,學生們不許再結伴私自出遊,凡是送入書院的東西,一律需經過幾位女官察看把關。

    每晚簡女官過來巡視時,滕玉意都會瞧瞧簡女官手裏的東西,可是自從第一回之後,簡女官再也帶過書信和點心,想來藺承佑忙着查案,絕聖和棄智則是沒法把話傳到書院來。

    滕玉意琢磨着,即便她詢問案情進展,藺承佑也未必會理會,因此每次簡女官問她「如何」時,滕玉意都回道:「安好。」

    又過了兩日,眼看快到端午節了,書院的氛圍總算稍稍輕鬆些,同窗們偶爾聚到到一起閒聊時,也不再一味的愁眉不展。

    下午上完課,同窗們便在一塊討論明日過節的事,前幾日繃得太緊了,聊着聊着才覺得覺開懷,有人拿出自己編的長命縷展示,有人說拿出家裏送來的粽子分給大家吃,漸漸氣氛越來越活躍,同窗們坐不住,乾脆到園子裏去玩耍。

    園子坐落在書院東北角,離學生們住的自牧院很遠,這一玩就玩到了晚上,誰也不肯回屋,直到女官過來巡視,滕玉意和杜庭蘭才依依不捨跟同窗告別。

    回到屋子,杜庭蘭接過滕玉意手裏的長命縷望了望:「你也編得太快了,一下子編了五六條,這線頭有點粗糙,明日這裏得拆了重新編,編這麼多長命縷,都要送給誰?」

    滕玉意打了個呵欠,她還沒想好,不過這可是她親手編的東西,要送也得是親友。

    她奪過那粗糙的長命縷,把頭靠在杜庭蘭的肩膀上:「阿姐,我困了。」

    杜庭蘭看看夜漏:「是不早了,梳洗了就睡吧。」說着讓後頭的紅奴和碧螺去打水,自己拉着滕玉意進了東廂房。

    滕玉意每晚都要在對屋放百花殘的機關,所以自進書院以來都挨着阿姐睡,杜庭蘭剛要說話,滕玉意忽然一把拽住了杜庭蘭:「等等。」

    杜庭蘭一愕:「怎麼了?」

    滕玉意死死盯着面前的某一處:「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

    滕玉意聲音有些發涼:「我牽在房中的那根頭髮絲不見了。」

    杜庭蘭心裏仿佛刮過一陣狂風,自打進了書院,妹妹不只在對屋仔仔細細設機關,還會順手在她這邊做點動作,但因為重點放在那間房,這邊往往只隨便在房中綁一根頭髮絲。

    門窗都緊閉着,那根頭髮絲不會被吹走,所以這是——

    「有人來過了。」滕玉意一動不敢動,這不對,那人的目標明明是她,為何會潛到阿姐的房中來。

    碧螺和紅奴嚇得不敢動彈,哆哆嗦嗦說:「那個賊會不會是跑錯屋子了?」

    滕玉意拉着杜庭蘭小心翼翼朝後退了幾步,一轉身,慢慢挪到對屋,警惕地推開房門一瞧,窗邊和床邊的頭髮絲都完好無損。

    幾人愣住了。

    滕玉意靜靜望着自己屋裏的機關,沒人來過,這個人就是衝着阿姐來的。

    可到底為什麼?

    阿姐近日可沒做過什麼引人注目的事,而今書院又加強了戒備,這賊不可能是外頭進來的,只能是裏頭的賊。

    「娘子,現在怎麼辦?」紅奴緊緊攥住杜庭蘭的胳膊。

    杜庭蘭儘量讓自己鎮定下來,很快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後:「別怕,阿姐馬上去告知院長,就說房裏進了賊,請她老人家做主。」

    「不行。」滕玉意,「院長一查,整個書院都知道了,沒弄明白那人的目的之前,絕不能四處聲張,你們留在這別動,記得別動房中的任何東西。」

    杜庭蘭忙拽住妹妹的手:「你要去做什麼?」

    「我去找簡女官,讓她給藺承佑送信。」

    「這麼晚了?」杜庭蘭大吃一驚,這個時辰藺承佑絕不可能趕過來的,妹妹又不讓通知院長,難道要擔驚受怕一整夜嗎。

    滕玉意心裏也沒底,但這是她和藺承佑說好的,而且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法子了,畢竟藺承佑知道如何捉賊,而她好不容易等到賊現身了。

    「試試總沒錯,我去去就來。」

    從簡女官處回來,主僕四人一動不動坐在中間的起居室里。

    碧螺和紅奴大氣不敢出,滕玉意和杜庭蘭則是生怕破壞那人留下的線索。

    滕玉意思來想去,始終想不通那人為何突然瞄上了阿姐。

    「阿姐,你最近可遇到過什麼奇怪的人?」

    杜庭蘭只顧搖頭。

    紅奴顫聲說:「都說青龍寺的許願燈最靈驗,這才幾日,怎麼就被賊惦記上了呢。」

    滕玉意腦中白光一閃,是啊,她怎麼忘了,浴佛節那一晚,阿姐身上明明發生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太子不但陪阿姐遊樂,還給阿姐買了一碗蒸梨。

    只不過因為出了武緗的事,這件事才沒有在書院裏激起半點波瀾。

    但當晚人那麼多,沒人討論,不代表沒人瞧見。

    那人就因為這件事盯上了阿姐?滕玉意越想心越涼,在一遍遍設想那人的意圖時,心中一個埋藏了很久的念頭,如同霧中的孤島一般,冷不丁『露』出了嶙峋的一角。

    重活回來的這幾月,她一直在想自己遇害的原因,這一刻,她好像終於接近了真相。

    或許,前世那個黑氅人要殺她,並不是衝着阿爺書房中的那封信,也不是因為她是滕紹的女兒,而是因為不想讓她當太子妃。記得前世自從大明宮中碰過面太子就一直很注意她,皇后當眾賜她罕異的名香,而且阿爺去世後,有傳言說太子會在她出孝後娶她。

    這個人殺她,也許是僅僅是因為太子傾慕她,而且從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來看,這個人可能就是她的某位同窗。

    前世最後是誰做了太子妃?

    她無意識地攥住了矮榻的扶手。

    滕玉意發怔的同時,杜庭蘭等人也是半點不敢鬆懈,起先還能聽到各屋說話的聲音,慢慢就寂靜下來了,幾人的心顫巍巍地懸在腔子裏,每一個瞬間都漫長得像過了一整年。

    「要不我們就在這屋睡吧。」杜庭蘭對藺承佑過來並不抱什麼希望,怕妹妹着涼,就要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

    紅奴和碧螺勉強挪動腳步,忽然聽到矮榻後的窗口「篤篤」輕響,聲音不大,像是樹枝刮過窗棱的聲響。

    幾人一愣,滕玉意讓紅奴等人從榻上起來,傾身『摸』索着打開窗口,就見一個人抓住窗棱,翻身躍了進來。

    紅奴和碧螺又驚又喜,杜庭蘭吃驚地看了看藺承佑,又看了看屋裏的夜漏,來得也太快了,這才、這才過了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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