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着墨『色』襴衫, 頭戴白玉冠,察覺樓里有人出來,率先退後幾步:「滕娘子。筆下樂 m.bixiale.com」
滕玉意瞧了對方一眼。
這人生得丰標俊雅, 舉止也秀敏。
武元洛?
武元洛身後還跟着好幾位僕從。
恰在此時,武元洛後頭有好些紈絝公子路過, 幾人邊走邊打量拱橋的方向:「沒看錯, 方才那人就是成王世子,旁邊那小娘子是誰?」
「我妹妹說是鄧侍中的孫女。」
「啊,那不是太子妃的欽定人選之一嗎, 成王世子這是要撬太子的牆角了?兩兄弟不會因此起齟齬吧。」
另一人笑道:「美人如名花,可遇不可求, 橋上那小娘子容華絕代,換我也心動。」
說話間一回頭, 看見門口的滕玉意, 不由都頓住了。天氣漸暖, 小娘子帷帽的紗簾做得很薄透, 夜風一吹, 隱隱約約能瞧見點輪廓, 那秀麗的下頜線條, 以及光瑩細膩的脖頸, 一望就知是個嬌滴滴的大美人。
今晚這是什麼運氣, 竟接連碰見兩位絕『色』小娘子,幾人挪不開目光了,武元洛眼裏浮現一抹譏誚之『色』, 自發讓到一邊:「滕娘子請便。」
不動聲『色』把後頭那幾個少年的視線都擋住了。
滕玉意眼下哪有工夫理會旁人,回了一禮便要下台階,怎知這時候, 又有兩個年歲小的娘子追出來,拉住滕玉意的衣帶怯怯地說:「滕娘子,也幫我們買兩串糖人好不好?」
一個是柳四娘的妹妹,年方十歲,另一個是陳家的遠房表妹,才十一歲。
滕玉意笑道:「行,你們在門口等着吧,我買了糖人給你們,你們幫幾位姐姐捎回去。」
「好。」
滕玉意扭頭找尋小販的蹤影,可就是這一眨眼的工夫,賣糖人的小販面前已經圍了好些人了,男女老少全擠作一堆,真要過去的話少不了被人推擠。滕玉意踟躕了,她畢竟是個小娘子,換往日大可以讓端福去買,然而她今晚還要捉賊,當着武元洛的面,不好暴『露』端福等人的形跡。
武元洛看看滕玉意,又看看賣糖人的小販,返身走到那堆人面前,也不知說了句什麼,人群就自動向兩邊分開了,武元洛大搖大擺走到攤鋪面前,一口氣買下了十隻糖人。
隨後返回樓前,把最大的一隻糖人遞給滕玉意,笑道:「沒想到滕娘子都這麼大了,還愛吃這個。其實我大妹也喜歡吃,還特別愛吃沾了胡麻的這一種。」
滕玉意瞄了瞄,武元洛手中果然有一串沾了好些胡麻的糖人,再看看其他糖人,都是一模一樣的款樣。
這讓她想起一件事,那回她到武氏姐妹房中去玩,碰巧月底各府給孩子們送吃的進來,她和阿姐進房間時,武氏姐妹正着婢女清點錦盒。
武元洛給二妹妹武綺的禮物無外乎是些吃食,給大妹妹武緗的,卻是些不常見的古籍琴譜。
哪份禮物更用心,簡直一目了然,當時滕玉意就在心裏想,武元洛好像更疼大妹妹武緗。
如今再看這沾滿了胡麻的糖人,更說明她的猜測不假,武元洛只幫武緗準備了獨有的一串,武綺那串卻毫無特殊,要不是更把大妹妹的事放在心裏,不會連這樣的小細節都記得。
她是打着買糖人的幌子出來的,不接反倒顯得假了,只好接過說:「多謝。」
武元洛順理成章把手中剩下的那一把遞給兩個小女孩:「拿進去吃吧。」
他似是急着進樓找人,說完這話,就帶着兩個小孩進了樓。
滕玉意趁這當口對人群中的霍丘使了個眼『色』,霍丘心知娘子要他留下來保護杜家姐弟,暗暗點了個頭。
滕玉意舉着糖人走入人群中,街上那幾位紈絝子弟互相一推搡,紅着臉跟了上去。
滕玉意回想橋上那一幕,先前她打量橋上的時候,無意中瞥見河邊立着兩個潑皮。
別人都忙着彎腰放許願燈,那兩個潑皮卻裝作閒聊盯着藺承佑。
當時藺承佑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並未察覺身後有「尾巴」。
滕玉意想起前世那支毒箭,決定提醒提醒藺承佑,加上她今晚本就準備假裝落單引書院那人出手,便託辭買糖人出來了。後頭這個計劃,她下午就知會過阿姐了。
出來走了兩步,察覺那幾個少年跟上來,滕玉意只嫌對方礙眼,只恨人多的地方不好動手,四下里一望,右前方便是一處僻靜的巷子,她計上心來,忙朝巷口走去。
沒想到才走幾步,迎面碰上了鄧唯禮主僕從裏頭出來。
鄧唯禮主僕邊走邊頻頻回首,因此並未留意人群中的滕玉意。
鄧唯禮雖然戴着帷帽,但夜風不時撩起她面前的紗簾,她嘴唇嫣紅,臉頰也泛着綺『色』,似是很高興的樣子。其中一位婢女抱着一個錦盒,錦盒上鏨了三個字:摘星樓。
滕玉意暗暗收回目光,鄧唯禮前頭才出現在橋上,過後就多了這個,都說藺承佑前些日子去過摘星樓,看來這首飾正是藺承佑送的。這簡直不可思議,難道他的蠱毒解了?
轉念一想,這一世有許多事與她記憶中不相符,這次清虛子道長提前回來,說不定正是因為找到了解蠱毒的法子了。
又想到摘星樓的首飾名貴非凡,鄧唯禮肯收這樣的禮物,說明也屬意藺承佑,就不知這事鄧家知不知道。
很快走到了那條巷子,滕玉意順勢右轉,那幾位少年果然按耐不住了,一窩蜂攔上來:「小娘子請留步,你掉了東西,我們好心幫你撿了。」
端福等人忍耐這一時,指節早已捏得「咯咯」作響,趁巷中僻靜,便要跳下來把這幾個輕薄兒狠狠摔暈扔出去。
哪知後頭又有人跟上來了,身手極快,二話不說揪住了領頭少年的衣領,卻是武元洛身邊的僕從。
「武大公子?」領頭的少年掙扎了幾下沒能掙脫,怒視武元洛,「你這是要做什麼?」
武元洛:「剛才就覺得你們鬼鬼祟祟,幸好我跟過來看了一眼,你們打算做什麼?這舉動會不會太齷齪了點!唉,不多說了,我雖是讀書人,但能動手的時候絕不動口——打。」
說着擺擺手,讓僕從們把那幫紈絝揪出去。
「武元洛!這關你屁事!」紈絝身邊也帶了僕從,兩邊立時廝打起來。
武元洛徑自走到滕玉意面前:「滕娘子,此地人多眼雜,今晚你若是想四處閒逛,最好約了同窗一起走。」
滕玉意饒有興趣看着他,如果這一出是武元洛安排的,也不知要提前準備多久,
武元洛灼灼注視着滕玉意,意識到滕玉意也在紗簾後打量他,臉『色』驀然一紅,赧然拱手道:「滕娘子別多心,上回在驪山上,武某因為傾慕滕娘子多有唐突,過後自知猛浪,早就想尋機會跟滕娘子賠罪,今晚雖是碰巧,但歸根究底是因為武某本就格外留意滕娘子,怕這些人冒犯滕娘子,才一路跟過來。滕娘子,武某對你只有維護之意,絕不敢心存唐突,你要去何處?武某送你一程,要不我送你回菊霜齋也行。」
他發言清雅,舉止磊落不凡,說話時與滕玉意相距數尺,要多守禮就有多守禮。
滕玉意垂眸望望手裏的糖人,笑了笑道:「武大公子——」
忽從那邊躥過來一道黑影,速度堪比雷電,身形凌空而起,一下子撲到了巷口。
武元洛面『色』一變,那幾個紈絝也嚇得忘了扭打。
「豹、豹子!」
那黑物油光發亮,一雙眸子綠熒熒的,行動時無聲無息,但自有一股令人膽寒的神威之氣。
眾人心生畏懼,嚇得連架都忘打了。
滕玉意一喜,俊奴?!自從彩鳳樓一別,她好久沒看見這小黑豹子了。
再看那頭,不知何時多了個玉簪綠襴袍的郎君,這顏『色』歷來極挑人,穿在這小郎君身上卻俊朗非凡,走動的時候腰間玉佩微微響動,暗沉沉的烏犀帶束出一截好腰來。
武元洛一訝:「藺承佑。」
藺承佑笑道:「真夠熱鬧的,追犯人路過此地,沒想到撞見不少熟人。」
黑豹向前一縱,攔住先前那幫意圖輕薄滕玉意的紈絝,大肆撕咬起來。
眾人大驚:「世子!」
然而這一撲,竟是真咬。
領頭的紈絝慘叫一聲,掙扎半晌,拼死奪過自己的腿,剩下幾個也被抓出了好幾道血痕,屁滾『尿』流逃跑了。
藺承佑這才假模假式喝道:「哎,俊奴,不得無禮!」
武元洛怕滕玉意受驚,忙要將滕玉意帶走,孰料一晃神的工夫,滕玉意就不見了。
武元洛心下納罕,看那黑豹又掉頭瞄準了自己,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猛獸,白着臉忍耐片刻,一哂道:「今夜到處是遊人,世子把這猛獸帶在身邊,就不怕傷及無辜?」
藺承佑笑道:「我這靈獸天生通靈『性』,只咬妖邪和惡人,不咬良善之輩,武公子不必怕,它不會咬你的。俊奴,過去跟武大公子打個招呼。」
俊奴慢慢朝武元洛踱過去,武元洛盯着藺承佑,腳下不自覺後退幾步,淡笑頷首道:「好靈獸。武某就不打攪世子辦案了,告辭。」
***
滕玉意趁『亂』跑到巷尾,把身子藏到牆後,探出腦袋看藺承佑教訓那幫紈絝,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聽後頭有人道:「滕娘子。」
一回頭,就見寬奴捧着一疊東西候在角落裏,端福和長庚也隨之落到了地上。
「滕娘子,世子有事要找你,煩請在此稍候片刻。」寬奴笑呵呵道,「娘子別怕,世子不會讓俊奴下手太重的。」
滕玉意心道,她才不怕下手重,她長這麼大,頭一次遇到敢輕薄她的流氓,就算藺承佑不動手,阿爺事後知道了,也會想法子找補的。
看看寬奴的身後,先前鄧唯禮主僕就是從這個巷子裏出來的,過後藺承佑也突然在此現身,料着之前一直在此幽會,怪不得鄧唯禮臉上有羞『色』。
她點點頭說:「也好,我正要提醒你們世子一件事。」
不一會就聽腳步聲過來,藺承佑和俊奴過來了,滕玉意彎腰『摸』『摸』俊奴的腦袋,笑道:「俊奴,謝謝你幫我出一口惡氣。」
俊奴口中呼哧,嫌棄地把頭偏到邊上,滕玉意歡喜得不得了,偏要再『摸』幾下:「喂,你我也算朋友了,朋友見面不打個招呼嗎?」
怎知一近前,就聞到了藺承佑身上飄來的一縷暗香,香氣芳馥盈懷,一聞就知道是女子慣用的香氣,她好奇地嗅了嗅,絕不是藺承佑常用的皂角香。可惜不記得鄧唯禮平日慣用什麼香了,不然說不定就能對得上號了。
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確定她安好無恙,末了目光一移,落到她手中的糖人上:「這是武元洛買的?」
滕玉意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裏還舉着糖人,她乾脆咬了一小口:「還挺好吃的。」
藺承佑瞅着那糖人,先前武元洛大肆獻殷勤,滕玉意不大像反感的樣子,加上那出「英雄救美」,滕玉意該不會是被這廝唬住了。
「這有什麼好吃的?」他呵了一聲,「這附近有的是好吃的,你要是肚子餓了,買別的就是了,這個——直接扔了吧。」
「扔了做什麼?」滕玉意置若罔聞,不過想想正事還沒說,只顧着吃糖人似乎不好,於是只吃了一口,就把糖人交給身後的端福,「有件事需提醒世子,差點先前在拱橋上,我瞧見有兩個人跟蹤你,世子,你一定要當心。」
藺承佑總不能把糖人直接奪過來扔掉,只好嗯了一聲:「知道,要不是為了對付這幾個東西,我也不至於捱到現在才來找你。」
滕玉意鬆了口氣:「世子有數就好。下午我送到青雲觀的信瞧了嗎,我還得抓賊,那就先走了。」
說完這話,作勢要告辭。
哪知剛一動,藺承佑就伸臂攔住了她:「等等,我還有事要同你說。」
滕玉意踮腳看了看巷口:「下回吧。出來前我雖然跟阿姐打了招呼,但也不能耽擱太久,況且這周圍有不少我的同窗好友,萬一引來什麼誤會就不好了。」
比如剛才藺承佑跟鄧唯禮在一起,就有不少人瞧見了。
藺承佑讓寬奴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滕玉意:「這件事還挺重要的,今晚非說不可,你先把這個換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是件灰撲撲的披風,抖開足有大半個人那麼長,罩到身上,從頭到腳都可以遮住。
滕玉意想想他才與鄧唯禮在此私會過,這披風說不定鄧唯禮穿過,於是不肯接:「這地方也很僻靜,有什麼事不能在這說麼?」
「橫豎到那兒就知道了。放心吧,你那幫同窗面前,我自會令人替你遮掩。」
***
藺承佑說的那地方也在河畔,只不過在溝渠的下游,地處青龍寺寺後的西北角,遊人本就偏少,加上寺中住持幫着清了場,因此河畔幾乎看不見人影。
寬奴鋪好了茵席,滕玉意受邀坐到席上,藺承佑抱臂立在滕玉意身邊,不時瞥瞥滕玉意,她裹着那件灰『色』披風,坐着的時候宛如一截矮樹樁,披風裏頭卻另有乾坤,鬟髻霓衣,容貌如玉,就這樣臨着水面坐着,恍若一支帶『露』含香的玫瑰。
只是她手中那根糖人甚是礙眼,沿路走過來,他都給她買了一大堆吃的了,她依舊不肯把那糖人扔了。
俊奴在兩人面前轉了個圈,最後趴伏在藺承佑腳邊,滕玉意傾身拉過俊奴的爪子,興致勃勃跟它玩起來。
河面上滿是形形『色』『色』的許願燈,一抬頭正好能看見棧橋一角,滕玉意玩了一會,百無聊賴地開了腔:「世子,是不是有要事要同我說?」
藺承佑給俊奴扔了一小塊肉脯,撩袍坐下:「最近在書院裏,有沒有人聊起過太子妃人選?」
滕玉意一愣,當然有,明面上沒幾個人聊,但背地裏關心這件事的人還真不少。
「有。」
藺承佑轉臉看她:「你跟鄧侍中的孫女熟悉嗎?」
繞了半天,原來是想打聽心上人的事。
「算熟的。我們的寢舍挨得很近,平日來往也多,鄧唯禮詼諧豁達,人緣很不錯。」滕玉意自覺這評價很公允,「我挺喜歡她的。」
藺承佑:「你有沒有發現書院裏有人跟蹤她,或聽她自己說過丟東西?」
滕玉意怔了怔:「沒聽說,難道有人會對她不利麼?」
藺承佑說:「回書院你留意留意,要是發現有人跟蹤她,或是她身邊出現什麼異事,你就令簡女官告訴我。」
滕玉意默了默:「好。」
思量一晌,她沒忍住道:「世子,你為何不當面問鄧娘子?」
藺承佑莫名其妙:「當面問她?」
滕玉意抬手指了指遠處的那座橋:「先前你們一起在橋上賞景時,很多人瞧見了,你都同她一起出遊了,何不直接問她自己。」
藺承佑頭頂仿佛滾過一道焦雷:「什麼?」
滕玉意莫名其妙:「世子不會以為沒人瞧見吧。同窗們當時都坐在菊霜齋,正好能看見對面的橋。哦對了,同窗們都說你有心上人了,說你這位心上人嬌貴貌美,你為了討好她,特地到摘星樓買了貴重首飾,流言早就傳開了,這事知道的人不會少,說來也巧,這話剛說完,我們就看到你和鄧唯禮在一起。」
嬌貴貌美的小娘子?摘星樓買貴重首飾?藺承佑越聽越離奇,條條他都做了,可那人不是什麼鄧唯禮,而是你滕玉意。
行吧,挖了這麼大的坑,原來在這等着他。今晚他為了引那幾個尾巴上鈎,故意往人多的地方去,當時身邊都有哪些人,他壓根沒注意,事後倒是如願抓到了活口,但沒想到對方用另一種方式擺了他一道。
想想這段時日發生以來的事,先有武綺,後有鄧唯禮,這是卯着命把原定的太子妃人選往他身上湊。
他越想越窩火。就因為怕滕玉意信以為真,所以他今晚才執意要約她出來。他可以暫時不讓她知道他喜歡她,但也不能讓她誤以為他喜歡別人。
話都已經到嘴邊了,聽得滕玉意一條條細細說着,他腦子裏忽然冒出個念頭,笑了笑道:「除了這個,你還聽見了什麼?
滕玉意看他渾不在意的模樣,淡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何止聽見了。我還看見了。你跟鄧娘子從橋上下來,是不是跟鄧娘子去了巷子裏?前腳鄧娘子抱着摘星樓的首飾盒從巷子裏出來,後腳你就出現了。」
連「抱着首飾盒」這種動作都記得
藺承佑一瞬不瞬望着滕玉意的表情,換作是他聽到滕玉意跟別人如此,胸口估計會酸脹得要炸開吧。滕玉意才剛及笄,未必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她有那麼點酸溜溜的意思,他今晚就把步搖送給她,明日就——明日請伯母賜婚。
他若無其事道:「那你聽到這些事,心裏有什麼反應?」
話一說完,他喉嚨像着了火似的焦渴起來,心也隆隆跳起來。
她這樣在意這件事,他就不信她一點吃味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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