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國尉的意思,朕這三年,一件事都不要做的好。」
尉繚搖搖頭。
「陛下恰恰說錯了,這起步的三年,臣子不應該頻繁施加政令,吏民的生活也不應該直接有太大改動。陛下已經免除了賦稅,民眾會知道如何做的。」
「臣不為,民不變。要改變的,只有陛下。」
雖然料定了今天三公同來勸解,自己少不了要被勸告在某些方面有所改正,比如說親近邵平這樣的君子,遠離陳平這樣的小人。
但是當尉繚告訴自己說,大家都不需要幹事,全天下人就指着看他怎麼做事。
扶蘇還是有些意外。
「天下都靠朕?」
尉繚:「天下的興衰,都在陛下一身。」
「既然天下至高的權力為咸陽宮所象徵,那麼未來改革一切都要從這裏開始。」
真正的改革要從皇帝的更替開始,從秦二世自己開始,從咸陽宮至高權力中心開始。
「府寺官吏行政,說到底還是上行下效。為此,首先要規範宮廷法度。」
「陛下這三年裏,別的事情不用擔心,儘管交給二位丞相去辦。」
「陛下只管將宮廷朝政打理好,等到三年以後,陛下施加政策,政令只要剛剛下達,全天下的人都會緊緊跟隨,不會有人不願意去聽從政令。」
年輕的秦二世萬萬沒想到他治理天下的開端非但不是什麼大刀闊斧的政策改革,反而是被臣子治理要先去改革自己,改革自己的老巢――咸陽宮。
沉靜的二世這會兒不願意淡定了。
他將自己的雙臂壓在了座椅扶手兩邊,打量着尉繚。
王綰也是悠悠地望了尉繚一眼,這傢伙看着不怎麼穩重,怎麼說起主意來,一套一套的。
難怪太上皇都不忍心殺了他,確實滿腹學識。只是也太高傲了,除非被他看好,否則繚根本不加以指點。
王綰想到這個,自然而然自慚形穢起來,他意識到帝王師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他確實差的遠了。
王綰不由得滿頭大汗。要不是尉繚不想和他們爭,現在的丞相哪來他的位置。
只是馮去疾聽到繚說的話,忍不住揶揄一番。
「國尉倒是善於規劃啊。宮廷交給陛下整治,府寺交給我們,天下休兵,不再強行徵兵,這麼一來,國尉就不需要幹事了。」
繚含笑對曰,「正是因為沒有我這個國尉可幹的事情,軍事都尉們都在家裏閒賦。這才彰顯出我秦國如今是真的休養生息了,停戰了啊。」
「要是我這個國尉還忙來忙去,四夷的人怎麼肯相信我大秦真的願意與他們和平相處呢?天下的百姓又怎麼會相信我大秦真的決定廢棄憑藉軍功來來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了呢?」
「你」馮去疾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可是丞相啊,尉繚在幹嘛,公然懟他。
尉繚倒是沒工夫搭理馮去疾這隻欲望的大毛驢。他轉頭望着秦二世扶蘇,「陛下,您怎麼看?」
二世的衣袖搭在扶手上,衣袖之下,其食指一下一下輕輕叩擊着王座扶手。
朕怎麼看?朕能怎麼看?
二世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溫溫地道,「便依國尉之言,朕於天下不施政,於宮廷施政。」
尉繚聽了,大為激動,當即站起身來,給秦二世行了大禮作揖,十分誠懇。
「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日後必將成為歷史上一位常人難以企及的帝王。」
扶蘇倒是不在乎這個,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理想能否實現。三年不幹事,換個角度想想,這不是挺好的嗎。正好可以觀察觀察這些大臣們到底都是怎樣的人。
過去扶蘇和朝堂接觸的還是太少了,對朝堂臣子們了解的不夠多。
扶蘇欣然答應,實在讓讓馮去疾出乎意料。
他坐車回家的路上,心裏尋思,我不就是說了幾句,讓皇帝陛下慢慢來嘛。怎麼尉繚卻讓皇帝不要再施加政令呢,說什麼現在這樣挺好的,要皇帝管理好宮政就是。
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還是怎麼回事,馮去疾總覺得皇帝和尉繚在和自己對着幹。
雖然坐在馬車裏,可是這厚重的冕服穿在身上,華貴的冠子頂在頭上,只要這身衣服配飾在馮去疾身上一天,那他就得擔負這個責任。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是為人臣子最起碼要做到的事情。
馮去疾捋着須,他們和我政見有所出入,就有所出入吧。誰讓我是丞相呢,我還得包容這些人。
馮去疾在車裏苦笑一下。
馮去疾、王綰、尉繚等人陸續離開後,陳平則有些激動地站出來。
「陛下,您真的要聽從尉繚的計劃,先改革宮廷內政嗎?」
「朕想你一定認為,這和我們一開始設想的改革不一樣。可是國尉的話固然聽起來讓人感到匪夷所思。可是說實在的,按照國尉的話去做,才是最對的啊。」
「權力自下而上,但是權力的行使自上而下。朕之前改革計劃里涉及了方方面面,法律、經濟、軍事、文教可謂面面俱到。」
「但是就是忘記了這最重要的一塊。國尉說的極對啊。」
陳平好奇,「還請陛下賜教,不知道哪一塊被遺漏了?」
「人和。」扶蘇望着陳平。
陳平頓時會意。
沉默了片刻的陳平感慨說,「也是,沒有人和,我們根本辦不好這些事。而且這宮廷里,王親國戚的附庸親眷們也太多了。」
「我聽說若是有人在宮中謀得一份差事,哪怕是賤業也好,到了宮外,也有無數人行賄。因為他們可以從中打聽消息。」
「商鞅變法快要過去七十年了,可是秦國內部還是這個樣子。作惡的往往能夠使用錢貨讓自己躲避刑法,而為善的不一定享受國家政策諸多利好。」
「天下不公平的事情越來越多,人心自然生出嗔怒,也不願意再信任法度。」
「說來說去,問題還是出在人身上。」
陳平憂心忡忡地望着皇帝,「可是按照國尉的說法,那陛下就是要在宮中得罪皇親國戚,給那些鑽營人心、走旁門左道的人教訓,提拔一批清廉的人入宮為事。」
「這可是讓陛下得罪人啊。」
扶蘇望着陳平,「咸陽宮為權力至高中心,繚說的其實一點不錯。這個陰暗的宮廷若是還是持續以前的樣子,明着一套,暗地裏又是一套。」
「上行下效,那些府寺的人有樣學樣,也會跟着行貪污受賄,結黨營私,私相授受之事。」
「還是要嚴加治理宮廷才是。」
扶蘇想着這個事情,這才想起來了皇后。
陳平只是看着扶蘇的舉手投足變化,立刻也感受到了扶蘇心中所想。
自從皇帝力排眾議堅決不立太子之後,宮中盛傳皇帝和皇后感情失和,大家都說皇帝偏愛韓姬,日後會立韓姬的兒子為太子。
但是以陳平對皇帝的了解,皇帝絕對不會這麼做。
可惜宮女宦侍不管事實真相如何,看到皇帝不立公子曜為太子,自己私下揣度,已經編造了不少謠言出來。
宮外的人,也開始設法聯繫韓姬的親故,甚至有大臣說,要將韓姬的母親再次迎入宮中,好讓韓姬有人陪伴。
本質上,還是想要通過討好韓姬,讓自己得到某些利益。
韓姬也是在這段時間遭到了很多權貴們的騷擾,經常有人給她送禮。韓姬自然是不願意接受的,知道他們沒安好心。
韓姬和別的母親不太一樣,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成為大人物,得到什麼權力富貴。
他只希望他的兒子能夠好好地用自己的方式過完這漫長的一生。
也許長公子寧會選擇追逐權力,但是這是公子寧自己要走的路,她不會去干涉。
這些事情,扶蘇也很清楚。
只是他不好加以干涉,有些事情,越調解越亂。
「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朕若是無為,臣子吏民自然而然會去想辦法解決自身的問題。朕就不去給他們多製造麻煩事了。」
陳平作揖,「陛下英明。」
扶蘇出了宮殿,正遇上灌夫。
當了皇帝之後,扶蘇的儀容被打理的更為成熟了,鬍鬚修理的很是美觀,姿容更勝從前。
有些人那是本身長得不好看,所以蓄鬚看着不美觀;可秦二世是秦始皇和楚國公主的嫡長子,自然沒有這種煩惱。
別說留長髮蓄鬚好看,好看的男人就是剃了光頭也好看。
在章台宮裏巡邏的灌夫,看到這才上午皇帝就從殿裏走了出來,灌夫兩眼放光,「陛下,要去狩獵是吧,帶上我,帶上我。」
在殿門口開小差的呂釋之聞聲,立刻打起精神來,將自己的身體繃地筆直。
「朕看起來像是那種有了空閒只會去打獵的人嗎?」
灌夫先是猛地點頭,隨後又不住地搖頭。
扶蘇無奈搖頭。
灌夫倒是緊跟着,他可是永遠的貼身護衛。荊軻望着灌夫,若不是灌夫,他總是認為皇帝讓自己跟着他是有什麼目的在。
秦二世都選了灌夫做自己的貼身護衛,再選他這樣的大俠做貼身護衛,有何不可啊。
反正扶蘇是靠着各種各樣的手段,把歷史上各路人才都聚集到一塊兒了。
二人跟着扶蘇,結果扶蘇來到了未央宮。
皇后被正式冊封后,就居住在了未央宮。
經歷了年冬臘月那件事,帝後很久都沒好好相處過。當然也和皇后懷孕產子,皇帝自身剛繼位忙着改革的事情和臣子們一直拉扯雙方都沒精力、沒心情有關。
夫妻嘛,分分合合才是真的。
要是真的從頭到尾和你相敬如賓,甚至都不和你臉紅,不和你吵架拌嘴,那你可真的要小心了。
當對方敢得罪你的時候說明她不貪圖你的什麼。
到了未央宮的門口,宮婢宦侍一個個都激動地兩手顫抖。
「皇后娘娘,陛下來了。」
馮綰綰喜上眉梢,整個人頓時滿頰紅光,瞎激動什麼。陛下又不是第一次來。」
灌夫到了門口,猶豫了一下,他忍不住低聲告訴皇帝,「陛下,您今天得陪皇后好好說說話,皇后對您最好了。」
若是別人,說這樣的話,管扶蘇的家事,必然讓扶蘇感到厭惡。
但是灌夫說就不一樣了。
扶蘇冷冷地望了他一眼。
灌夫非但覺得這有什麼,反而說,「皇后就像是已故太后一樣,對您也是最好的,現在已經給您生了兩個兒子。您怎麼能夠忍心讓皇后一個人忍受宮中那麼多人的非議呢。」
灌夫的話,最是老實了。
「我這不是來了嗎。難道在你心裏,朕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
灌夫搖頭,「這倒沒有。」
「說起來,你對你髮妻很好嗎?」扶蘇忽然又問,「你一個月去你的妻子幾次?」
灌夫不說話了,臉色漲得通紅,隨後兩隻眼往天上看,下次他不再多管皇帝的事兒了。
周圍的宮人看到皇帝和灌夫的相處模式,都感到驚異。
陛下身邊怎麼總是這麼多怪人。
和他有那種關係的陳平,一天到晚懟人的張蒼,不正經的國尉繚,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在咸陽宮裏灌夫這樣的人居然活到了今天,還混成了最高級侍衛長官。
這個世界,實在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扶蘇讓侍衛們停下,自己一個人進了未央宮殿。
皇后還是穿着明黃色的綢衣,纖腰上束着一條寬寬的腰帶。臉上滿是喜悅,梨渦已經如花朵般綻放。
「妾身恭迎陛下。」
扶蘇本來不想這樣對待皇后。但是沒辦法。
扶起皇后後,扶蘇就去看他和皇后的第二個兒子。
說實話,扶蘇有些頭疼。
「可惜了,若是個公主該有多好。」
皇帝這句話,讓內心變得非常敏感的皇后陷入了苦思。
大殿裏的氣氛立刻變得古怪起來。
看着這麼多人在場,皇后想着自己對秦二世完全是恪守一切作為妻子的應當遵守的規矩,對他更是一直以來真情真心真意。
如果他對自己不好,那就是皇帝的不是,她沒有什麼可羞愧的,更沒有必要感到有什麼委屈。
皇帝的作為,只是給天下人證明他的品性罷了。
皇后莞爾一笑,溫和地問,
「陛下不喜歡公子嗎?怎麼和秦國列代先王們不太一樣嗎,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兒子少一點。」
扶蘇定定地望着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的皇后,感覺她全身上下在散發着一種很柔和的光。
這樣的皇后,他喜歡。
剛才是扶蘇沒在乎皇后的感受,沒過大腦就說了那樣幾句話。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太多,到時候會打起來。就算分封,那也最好是庶子,兩個嫡子的話,他們打起來怎麼辦。
扶蘇自己也是經歷了有很多兄弟是什麼感受,那真的是你爭我奪。若不是有個嫡長子的身份,說實話扶蘇上位皇帝之路沒有那麼輕鬆。
扶蘇快速盤算了一下說,「朕已經和皇后有了曜兒,若是再來個公子,到時候朕不知道要給他封多大的國土才好。」
皇后雖然心裏清楚,這只是皇帝的違心之言,但是只要皇帝給出解釋,那一切都是好的。
「朕來這裏,是有事要告訴皇后。」
皇后其實很不開心,她才經歷九死一生從鬼門關前闖過來,給皇帝生了這個兒子。
皇帝竟然給他說,可惜是個公子。
皇后的心都要碎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故意的還是怎樣,今天那是格外氣人。
「陛下有什麼話就說吧。」
「朕決定等曜八歲的時候,正式冊封他為太子。穩定朝綱,安撫人心。」
皇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扶蘇是這麼想的,這太子的事情,早點確定好了,才不會讓外人生齷齪心思,給他們可乘之機。
扶蘇早就在想着找個機會把太子之位給確定了。
今天聽了繚的話,知道了治國要先從治理宮廷開始後,扶蘇就下定決心要冊立太子了。
不能再拖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要想治國,先把自己的家事處理好,免得給壞人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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