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布可以重用,但是絕對不能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先打發他去做個侍衛,分給劉季啊不,分給呂澤。
「你的傷勢還沒有恢復,我看接下來就好好在這裏休息。我還會再來看你的。」
扶蘇準備離開了。
季布卻不滿,「區區小傷,何足掛齒。又何以勞煩太子來看望。」
看着眾人驚愕的神色,季布趕忙又說。
「太子,季布的意思是,男子漢,大丈夫,死又如何,何況這麼點小病呢。我這點根本就是小事情,不足以讓太子親自過來看望。太子應該把事情放在打擊兒女買賣、走私人口這些事情上。」
扶蘇聽到,只是深深地望着季布,「便遂汝願。」
邵平聽了,忍不住疑惑地望着扶蘇。
季布聞言,自然大悅。
「太子果然是能夠吸取諫言的人啊。季布拜服。」
邵平看季布這小子,也是打心眼裏喜歡,就是太剛正、直率了些。
這種人,他最大的長處也是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只會打直球。但是季布絕對不玩陰損的手段,更加不會和陰謀詭計有關係,你永遠都不用擔心他會背刺你。
但是以咸陽城的環境,他這個性格,怕是要得罪許多人。
太子來看他,他竟然拒絕。太子可以包容他,但是其他人可就不一樣了。
為了再試試這個小子的深淺,是否懂得進退,邵平只好親自上陣,「季少俠,太子來看望你,是欣賞你的勇氣和狹義精神,想要重用你。」
季布聽到這,頓時眼前一亮。他望着邵平,眼神似乎是在罵,你怎麼不早說!
季布上前兩步,胳膊上綁敷繃帶,「我聽說,世有伯樂,而後有千里馬。季布願意為太子效命。」
邵平滿意地點點頭,還不至於那麼不開化。就是季布身邊,得有個人引導他。邵平正思索着,要不要派他這個個性的人,做幾天秦吏呢。只有斷斷是非,這樣才能明白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的。
但是,邵平高興得太早了。
季布很快又對扶蘇說,「太子,我願意號召全體楚國墨門弟子,投入您的麾下。季布請求為太子領兵作戰,守衛邊疆,鎮壓四野,都不在話下。」
這也太突然了。
扶蘇並不是那種意氣之人,想好了才去做。
拜將封侯這種事來輪不到他上啊。
眾人也很驚詫,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主動向扶蘇討要將軍之位的。
「少俠還懂兵法?」扶蘇只好笑問。
季布頓時安靜下來,雙手作揖,「略知而已。」
一旁的少女也給嚇壞了,這還是季布嗎。一提到兵法,立刻就冷靜下來了。
當一個過分剛直的人突然在某一個領域上謙虛起來,眾人也就知道了他在這方面的水平。
少女見到季布這樣,也感到頭大。她走上前,推了季布一把,「那倒是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啊。」
季布狠狠地望着少女,叱罵道,「兒女子,這裏有你什麼說話的地方?還不出去!」
【兒女子:猶言婦孺之輩。孩童。】
季布毫不掩飾自己,雙目清冽,好似夏日潭水。
少女自然哭哭啼啼跑出去了。
血氣方剛的季布只顧着逞男人意氣,把自己的缺點暴露無遺。
等到少女出去了,季布又對扶蘇說,「用兵,最重要的就是學會變。要懂得把握時機,料敵於百里之外。如此可百戰百勝。」
「可矣。」扶蘇想了一下,「吾日後若有用兵,必起汝為將。」
季布大喜。
「我看你和方才那位姑娘,十分般配,不如就地成親吧。」
主要扶蘇覺得,那位姑娘能讓他開竅。
季布頓時臉紅起來,隨後不好意思地摸着衣服下擺,「這這怎麼行呢。」突然間,季布想到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尚且沒有立業,如何成家呢。當功成名就,再行娶妻啊。」
這個槓精,扶蘇可以容忍他一次兩次,但是受不了他三番四次這麼拒絕自己的好意啦。
也不知道項羽和他是什麼相處模式。
「那好。」
眾人一聽,都十分驚愕地望着扶蘇。
就是邵平也瞪大雙目,太子這未免太沒有牌面了吧。
「我剛才過來,聽到這位姑娘言談之間明顯懂得知恩圖報,是個善人。又見她心思靈活,相貌溫柔多情。剛好,邵平是你季布的恩人,你不要,我就讓他嫁給邵平。」
季布聽到,他焦急地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喉嚨里被什麼東西卡住,說不出任何話來。整個人頓時臉色漲紅。
邵平也頓時身子一縮,「太子,這可使不得,我已有妻室啊。」
「男人一妻多妾,這是平常之事。」扶蘇面色嚴肅。看你舉薦的這是什麼玩意,茅坑裏的石頭都沒他這麼臭、這麼硬。
邵平都要哭了,「太子,這件事,臣得告知妻子才行啊。」
「難道你身為大丈夫,這種事不能自己做主嗎?」
邵平頓時眉眼皺成一團,頭深深埋起來,「太子,男主外,女主內啊。」
「放心,不會有事。這是我的命令,誰敢不從。」
眼看邵平沒了反抗的勇氣,季布再也忍不住了。
「不,太子。請太子收回成命。」
扶蘇冷眼看過去,你小子,終於進套里了吧。
「你說收回就收回。作為臣下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讓君王收回自己在眾人面前已經下達的命令嗎?」
「僅僅是因為聽說自己身邊的人說了一番話,這就聽從他的話,改變自己的命令。」
「我恐怕天下有見識的人聽了這件事,就窺探出我為人處事的深淺了。」
當扶蘇用季佈告訴自己的話回頭告訴季布時,那一刻,季布真的崩潰了。
「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扶蘇還不信,他說的話每次都能被季布給堵回來。
扶蘇說着,就要起身。
邵平也呆愣了,他難以想像,回去之後他的妻子和自己都要怎麼面對這個少女。
眼看着扶蘇的儀仗隊伍動起來了。季布的臉更是紅的徹底了。
一想到徐姑娘以後就要跟着邵平了,季布再也無法按捺自己的心緒。
季布站出來,攔在即將動身離開的扶蘇面前說。
「太子,是季布錯了。」
季布在扶蘇面前低下了頭。
說實話,扶蘇根本沒想到季布會這麼做,他只是單純地想把那個女娃給嫁出去,維護自己的尊嚴。
扶蘇震驚,季布居然會說他錯了。
好啊,原來是真的喜歡那個姑娘,早知道自己把她收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站出來和自己拼命。
在場眾人也都是望着季布,婢女的嘴角都笑斜了,時不時還要偷瞄看下扶蘇的神色。
本來扶蘇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看看這周圍人的眼神,「汝何錯之有啊?」
「太子,我阿母常說我生性好面子,認死理。哪怕天公降世,若是無理我也不肯服。所以大家都說我是死腦筋,我一直不肯悔改。方才是我逞一時之快,在太子面前放肆了,請太子恕罪。」
邵平算是聽出來了,這小子不是沒眼色,是明知還犯啊!
「太子,季布以下犯上數次,當罰啊。」
扶蘇望着這個季布,他在反思自己今天為什麼降服其心時總是狀況百出。
不過,他可真是個混蛋啊!
知道這麼做違背人情世故,還敢反着來。
這個季布,他是個愛講道理的人,自己和他講情是沒有什麼用處的。
「季布啊,我聽說你是個英雄,所以來看你。但是你多次冒犯我的威嚴,這觸犯禮法,又想要我收回我的命令。我若罰你,你不會不服吧?」
季布聞言,頓時身子挺得板正,雙目炯炯。
「太子該怎麼罰,就怎麼罰,布絕無半句怨言。只是請太子不要給徐姑娘賜婚。」
「如你如願。但是罰你傷好之後,給我洗馬三月。」
季布聽見,頓時拳頭攥緊。
什麼,我堂堂季布,七尺男兒,江東俊傑,怎麼能給人做洗馬這種差事。
我季布的名號,楚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太子這實在是欺人太甚!
竟然侮辱我!
邵平望着季布的臉色,忙道,「季布,你又想做什麼?還不快給太子謝恩?」
季布瞪大眼睛望着邵平,想了又想,這次確實是他理虧。看着秦國太子脾氣好,所以冒犯人家。
但是因為對方脾氣好,所以就冒犯對方,這本來就不是君子的作為。
季布雙拳鬆了下來,「季布甘願受罰。」
扶蘇和邵平二人出來,季布這才踉踉蹌蹌跟着出來送行。
看到扶蘇走遠了,季布只是摸着自己的後腦勺,不住地砸嘴,「我為什麼要在太子面前說那些話啊?」
「阿母說了多少遍,想好再說話啊,這樣才能不理虧啊。」
季布捶打着床榻。
扶蘇和邵平二人走了很遠,邵平一臉擔憂地問扶蘇,「太子,季布知道為您洗馬意味着什麼嗎?」
給扶蘇洗馬,那是把季布當做自己人看待,日後隨時能被召見任用。
季布得了個好差事,但是只覺得這個官職很低下,所以很憤怒。
「這個小子,還不知道天高地厚,讓他從最底層干起,先磨鍊一下銳氣。希望他能從事裏多學點做人做事的道理,別一天到晚就和我扯嘴皮子功夫,我今天見了他,一度以為他是名家子弟。」
邵平笑道,「少年初出茅廬,方才學了一些本事,自然天不怕地不怕。不過,也就是太子欣賞他,若是旁人」
扶蘇卻道,「你錯了。沒有人會不欣賞季布。季布明白,要想說服對方,只有用道理才能服人,用天地良心說話。所以他讀書不多,但是說起話來比起那些名家、齊墨家的人都要厲害。」
「太子高見。只是恐怕,季布的個性,無人在旁邊約束,安撫,又和人干起架來。日後太子回宮,也要帶着他嗎?」
「金子,走到哪裏都會發光的,為什麼要懼怕呢?又何必隱藏他呢?就該用這樣的人來照耀我的寶座啊!把他交給呂澤吧。」
「唯。」
而從此,季布就過上了沒有成婚但是有女孩天天照顧他的沒羞沒臊的生活。
――
話說
這諸子集會,也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第二階段。
秦國人對待諸子百家門派的存留,每個環節都算的上是精心設計。
雖然這些精心的設計偶爾會帶給秦國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結果。
當第二輪質辯開始時,這次也是儒家打頭陣。
只是這一天,發生了一些讓諸子百家看傻眼的事情。
秦國派出了幾個衣着稀奇古怪的士人。
諸子百家,上至門派掌門、下至徒子徒孫,個個看到這些士人之後,都心裏發懵。
「這」
「他們的衣着裝束為何如此奇怪」
「衣着怪異,倒也是其次。只是他們都是誰啊?我一個都不認識。」
眾人議論紛紛。
「你認識嗎?」
「我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
眾人紛紛搖頭。
這會兒,正是諸子百家少有的和睦相處的時刻啊。
只是很快,當張蒼和蒙毅兩個人到場後,看到穿戴好了士服和發冠的劉季和灌夫,差點嚇得腳底打滑。
劉季穿上了士服,就好像在一隻大蝦身上裹了一層麵粉,乍一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人還是那個人,可是那身衣服在身上也太古怪了。
至於灌夫,他身材高大魁梧,穿了士人的衣裳,也是讓人忍俊不禁。
一群武將換上士人的衣服。模樣實在是怪異,就是他們兩個的出現,將今日百家集會第二場諸子上場接受問詢質疑辯論的氣氛升揚到極致。
這幾人中,只有馮敬和曹參看起來稍微像些模樣。
但是曹參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似乎已經是放棄了抵抗,他手上的笏板都是空空如也,和將寫的滿滿當當的灌夫簡直天壤之別。
若說劉季一個字不寫,還能理解,畢竟他真的不讀書。
但是曹參,那好歹是跟着蕭舍人混過的。竟然露出這樣的神態來。
我早就說,太子在沛縣帶來的除了那個蕭何,其他的都是怪人、廢物。
蒙毅則盯着劉季的發冠,落座的時候險些腿腳一軟。
太子是瘋了嗎,為什麼非要用劉季呢。
之前蒙毅親自作為秦法家的代表,對諸子百家公然陳詞,又拿出秦國實際執行秦法的數據來說明,嚴刑峻法、以刑止刑確實預防了犯罪這些事實來佐證秦法家於世的積極意義。
當然,蒙毅的殺手鐧則是秦律中篆刻的為吏之道。
「凡為吏之道,必精潔正直,謹慎堅固,審悉毋私,微密纖察,安靜毋苛,審當賞罰。」
「吏有五善:一曰忠信敬上,二曰精廉毋謗,三曰舉事審當,四曰喜為善行,五曰恭敬多讓。」
蒙毅說服了諸子百家,秦法家並非是一家之言,而是匯集了諸子百家的精華,比如這為吏之道中,很多內涵,都可以在諸子百家中尋找到。
再有就是,秦吏斷案過程中,還會親自解釋說明法律,對庶民進行普法。
縝密的邏輯,科學的陳述,再加上鐵一般的事實證據,自然將諸子百家說服了。
最後以半數多的票選通過了諸子百家的連同審核評判。
給秦國將顏面全部賺了回來!
秦法家本來是岌岌可危的一個門派,但是蒙毅都能讓他起死回生,可見陳詞辯論能力和做事手腕。
蒙毅覺得臉上黯淡無光,一旁的侍衛也紛紛被這場面給弄得人心險些動搖。
不僅如此,諸子百家所有人都在小聲議論,「台上那個穿戴起來不倫不類,明顯看上去是武夫的人是誰啊?」
就在眾人呶呶不休時,張蒼命人撞鐘。
伴隨着鍾聲漸漸消歇,眾人的心緒也漸漸安寧下來。古人發明的傳令工具,總是別有深意。
上課也好,集會也罷,以鍾聲為號,待到那陣嗡鳴的鍾聲從響亮到低沉、從近在耳邊到慢慢遠在天邊漸漸消失後,每個人的內心都隨着這旋律鮮明的聲波安寧下來。
心已經漸漸寧靜下來,說話自然也變得有條不紊。
「諸位,上一輪諸子百家自我陳詞,也算是歷經了百年的戰亂,諸子百家重聚,互相重新在百家面前展示自我的一個絕好機會。」
「看得出來,百年的時光,足夠讓一個昔日的名流正派,變成江湖上人人厭棄的學派;也可以讓一個微不足道的門派,漸漸壯大成為世人所追捧的顯學。當然,也有些門派,是在近十年、乃至近幾年才壯大起來的。」
「值此天下一統之際,太子奉大王之命,召集諸子百家,為日後諸子百家著書立說提出一個綱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個綱領,是諸子百家未來絕對要貫徹的理念;亦然是本次諸子百家集會的宗旨所在。」
「那麼今日,就是彰顯這個集會是觀察這一理念的時候。」
「為生民立命!為天下立心。太子認為,過去諸子百家的學說,始終都集中在貴族和士人階層,民眾沒有參與議論的權力。」
「即便是墨家,秦法家,始終堅持和最底層的庶民密切往來,但是面對庶民,也始終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只會以領導者的身份出現,而庶民只能是被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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