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讀過《論語》嗎?」
「聽過《春秋》嗎?」
「看過《易傳》嗎?」
――
驛館雅舍之內,當孔子的第八世孫孔鮒抵達臨淄第六天時。
一個年輕的秦士忍不住戲弄一下這位孔子的傳人。
作為一名秦國虎賁衛,居然看守了一次大名鼎鼎的孔子後世子孫。少讀商君書,長讀韓非說,在秦人的眼中,儒家就是異端。
「先生為什麼之前不肯來我臨淄,現在卻到了我臨淄城中呢?」
「面對流言,只有行動可以破除它。」
士卒捋捋須,這說了和沒說一樣。
「我聽說此前先生居住在魏國,魏國和我秦國交戰,為什麼當時先生不挺身而出呢。先生既不幫助魏國,也不幫助我秦國。那時候先生也是待在家裏撫琴嗎?」士兵捋須。
這時其他大秦士也紛紛走了過來,調戲孔子後人,回去之後夠他們吹牛皮。
於是百年之前,眾人圍着孔子團坐,虛心問道。百年之後,秦士圍着孔子後人,專門嬉笑他們。
孔鮒,生得高大,孔武有力,身配長劍。
作為孔子這位舉世無不讚譽的聖賢的後人,孔鮒一出生就已經背負了許多常人羨慕的東西,比如家世、名望;當然,他也不可避免背着許多重擔,比如外人眼中對他的期許,對他道德上的要求。
只是作為孔子真正的後人,孔鮒早就克服了這些東西。
他沒有在意過自己這樣的家世,只是認為自己不過是孔子的嫡親孫子而已。
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他是孔鮒。
孔鮒對外也經常這麼說。
正是這樣的心態,讓他贏得了周圍的尊重和理解,也吸引了很多有名望的人。
比如此刻寄居稷下學宮的那位陳姓男子,就是孔鮒的好朋友。
當初陳余說要去請的好朋友,就是他。
反正兜兜轉轉,還是到來了。
孔鮒被秦人圍坐,也沒有懼怕,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
「君子不得其時,要靜靜等待,退以修身,以儉養德。等到時候到了,才該出來。」
若是君子不得其時而出,只會傷害自我。再說了,我若是出去,你們秦人恐怕有不少要死在我劍下。
孔鮒心中暗想。
年輕焦躁的大秦士們,看到孔子後人真的很有教養、很有禮貌之後,再看看自己一個個蹲的蹲,搭肩的搭肩,他們紛紛感覺自己的行為很差勁。
因為對方過分的高潔、禮貌,飄然出塵,反而讓這些不愛講禮貌禮儀的傢伙們一個忍不住動了壞心眼。
另一個大秦士忍不住問,「聽說當初儒家大師荀卿來到了我秦國,昭襄王禮遇了他,但是卻沒有重用他。這是為什麼呢?」
孔鮒坐在蓆子上,望着眼前這個秦國偏左髮髻的士兵,他的臉上有着一塊很大的黑斑。
孔鮒先是笑了笑,隨後對他說,「未曾聽聞昭襄王之竟然為士卒也。」
這臉上有黑斑的士兵一臉迷茫,「我非昭襄王之後啊。」
「汝既非昭襄王之後,更非昭襄王其人。關心詢問這件事做什麼呢?」
士兵的頭髮和眉毛頓時豎直起來,他的拳頭捏得緊緊地。
孔鮒呵呵笑着,根本不在乎這個士兵。
這位士兵見到他如此無畏,且又無所謂的心態。
臉上的憤怒最終轉為不甘和委屈,攥緊的拳頭也慢慢鬆了下來,豎直的眉毛卻不曾低下來。
要不是這個人是太子貴賓,他非砸死他不可。
這位優秀的大秦士,作為虎賁衛,他聽過太子不少事跡,也見過不少扶蘇的名場面。
太子常說,別生氣,誰先生氣就輸了。
所以他乾脆一屁股坐在了蓆子上,對着孔鮒說出了這樣的兩句話。
「哼――孔子是傻子,他的後人是騙子。」
「我看儒家,也就只會吹噓騙人了,什麼齊家治國,不過是騙人的東西。」
孔鮒聞言,確實是怔了一下。
秦士則捧腹大笑。
只是孔鮒再抬起頭來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從剛才的敷衍變得怒意滿滿。
但是其他秦士也注意到了,孔鮒的眉毛始終是舒展的,手掌也是攤開的,他還是和之前一樣溫和有禮。
這就顯得孔鮒像是一隻被人踩到了尾巴的老貓,只敢低聲貓叫,其實一點能耐都沒有。
眾人看到孔鮒臉色黑了,他們十分高興,這就準備走了。
但是孔鮒卻忽然拔出劍來。
「你要做什麼我們可要稟告太子了?」
孔鮒畢竟高大威猛,拔劍而出,怒髮衝冠,更是讓這些秦士戰慄。
孔鮒環視眼前幾隻大蝦,十分冷蔑地問。
「你讀過《論語》嗎?」
「聽過《春秋》嗎?」
「看過《易傳》嗎?」
這些秦士一個個頓時打起了哆嗦,紛紛身子向後傾斜。
這些驕傲的大秦士,在孔鮒的三連問下,一個個面紅耳赤。
「我們又不是儒家的人,我們讀這些幹什麼啊。」
「我們是秦國人,我們懂法就行了。」
這些回答氣若遊絲,聲如蚊叫。
而另一側,孔鮒的氣勢卻越來越強大,壓迫地這些個個身材魁梧,體格健壯的虎賁衛們互相抱起來。
「沒有是吧。既然沒有!你們憑什麼這麼說!?」
孔鮒盯着眼前這幾個人,洶湧的氣勢嚇得他們一個個像是大蝦一樣彎腰做禮。
「您別生氣啊。」
秦士們確實懼怕了。因為孔鮒用他的氣勢和行為告訴了他們,真正的儒士是什麼樣子的。
「我們錯了。您是真正的大儒。我們是因為以前看過了很多虛假的儒生,所以對儒家沒有好感。」
「只是希望您以後可以管教一下那些出來濫竽充數的儒生。」
「嗯嗯,一定要出出氣。他們可把我們害慘了。我們在前面殺人,他們在後面詆毀我們。」
秦士們非常憤慨,為了養活家中老小,實現一統天下的理想,讓世界上再也沒有戰爭。他們可非常不容易。
孔鮒仍舊橫眉,面對這些秦士沒有一丁點畏懼,周圍的秦士也被孔鮒無畏的氣勢所感染。
「我不過是問了你們幾個問題而已,你們這就說我是真正的儒生。你們連儒學的一本經典都沒讀過,又怎麼能說我是真正的儒生呢?」
孔鮒才看不上他們這些前倨後恭的秦士。
「我聽說什麼樣的將帶出來什麼樣的士兵。今日觀察們這些人的行為,就可以知道帶領你們的將軍是怎樣的人了。」
虎賁衛們一個個面面相覷。
「請先生原諒我們,不要將這些事告訴太子。」
「先生不知道。我們過去雖然身在王宮,可是見過的儒生比在齊國見到的多多了。那些虛假的儒生,他們見到我們,百般嚎啕,十分卑順,根本沒有您傲岸的氣勢。」
「您一個人面對我們這些人,絲毫不畏懼。但是我們在咸陽宮裏,一群儒生面對我一個人,卻以我為尊。」
孔鮒笑道,「為子張氏賤儒也!這些人,無須為懼。日後也成不了大器。」
聽到孔鮒的話,這些人對他自然更加恭敬了。
因為看到孔鮒,他們立刻想到了如今的五大夫。沒錯,張蒼過去在宮中就是這樣的,不屑與小人賤儒為伍。
「您這樣的賢士,太子日後一定會徵召您的。只希望您能夠答應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
「我們也是看您到了驛館雅舍,每天不是撫琴就是看書,這樣的日子得多無趣啊,我們純粹是想逗逗先生您開心。」
孔鮒只覺得有趣,這幾個秦士戰戰兢兢,就是因為發現了自己是看着像個賢者。
「是啊,一直都聽說孔子很厲害。可是我們從沒聽說過孔子後人有過什麼作為。都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如今才知道,孔子的後人不愧為孔子的後人啊!」
「是啊,您才是真正的儒生啊。」
孔鮒只是搖頭,「過去的人,都是對人聽其言而信其行;而如今的人,聽其言而觀其行。你們只是聽我說了幾句話,這就相信我了。這可不是辨別君子的辦法。一定要聽其言而觀其行。」
這些秦士看到孔鮒,頓時就對儒家改變了態度。
他們開始紛紛坐在了孔鮒邊上。
「天下的儒生,如果有一半是您和五大夫這樣的賢士,儒家的名聲就會比現在好很多了。」
孔鮒聽到這話,只覺得自己的內心好似被人丟了一塊石頭下去的平湖,現在陣陣漣漪泛起,不能平靜。
這秦士尚且願意了解儒家,承認儒家;為什麼他作為儒生,卻對秦國抱有如此牴觸的態度呢。
君子是不能這麼做的。
這些人再三又問孔鮒,問他會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秦太子。
看着這些前倨後恭的秦士,孔鮒很認真地回答他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不會計較這些事的。」
這些秦士謝過了孔鮒,一個個就準備回去站崗。
孔鮒想到這些人方才一直在說,自己是個賢士,太子一定會徵召他的。
孔鮒就問他們,「你們的恆陽君,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這群秦士回過神來。
一人道,「太子想讓這河裏的水由濁轉清。」
孔鮒低下了頭,「你們的太子,行的是正道。」
另一個年輕士兵站出來說,「太子和大王一樣,厭惡腐朽貪婪的貴族,希望讓勤勞善良的人得到應有的報酬。」
孔鮒聞言,讚嘆說,「你真是一個善良的士兵啊!」
臉上有黑斑的男子,他就想說點不一樣的。以後孔鮒這個男人,恐怕要在秦國成為了不起的人了。
「這就得從大王說起了,大王的功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太子要接替大王的事業,還想着比大王做的更為出色。所以太子要做的事業,那是不可估量的。」
孔鮒聽了,很認真地說,「做一個霸主,很簡單。但是做一個聖明的君王,那就很難。」
「那有什麼。你要是了解了我們家太子,就知道這天下沒什麼難事。」
「哦?」
「那你是不知道。我們家太子打從落地,吹牛牛皮沒破過,打仗更是沒輸過!」
「打太子生下來落地那一天,咸陽城上空那是騰起朵朵五彩祥雲」
這些士兵們紛紛圍着孔鮒讚美他們的太子。只是這讚美的方向逐漸走向了他們無法把控的地步。
「太子夜住壽春,夢中見南郡之南有參天大佛。佛白曰,沛縣有天星降世,名喚蕭何,若能得此賢士,日後太子可以躺在宮中不做事,天下自然太平也。」
「豈止啊。太子遊獵上林苑,遇到神龍」
孔鮒靜靜地聽着,額頭上出現一條條細紋,手心裏也冒出了汗。
此時,某位秦國的太子正在雅舍里看棋譜,作為貴族交際之中最常用的娛樂遊戲,雖然是地位決定勝負。可是歷史告訴他,掌權者一旦陷入身居高位,恐怕會看不清自己的實力。
扶蘇便趁着閒暇,專心研究棋譜。
而他那忠心耿耿的虎賁衛們,正你一言我一語,將扶蘇從一個人形容成一種神,隨後不由自主地,又在這個神身上添加各種光怪陸離的故事。
孔鮒聽着,眉頭漸漸挑起,當然此時汗水已經流滿了後背。
幸虧將軍蒙恬路過,給他解了圍,「先生不要見怪。」
孔鮒聽得那是滿頭大汗,「秦太子身邊的士卒都是這樣的人嗎?」
蒙恬本來神情嚴肅,神色嚴厲,但是聽到這個問題後,他也頓了一下。蒙恬低聲告訴孔鮒,「基本上只有衛尉劉季手下的士兵是這樣的。」
――
很快,稷下學宮就要召開當時天下所有在野學士都可以參加的諸子百家集會了。
孔孟世家一到,墨門也紛紛前來。
墨門,是扶蘇唯一派人專門去請的學派。
墨子死後,墨家分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鄧陵氏之墨三個學派。
為了尋找這些學派的領導者,扶蘇花費了相當大的力氣。
很多人都說墨家在秦滅亡後就沒有了,事實上墨家延續到了六朝。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墨家的聲音越來越弱。
其實墨家在被各國吸收進了官所,有的自己消解在了民間。因為墨家在春秋戰國時期,一直是最講實用、實幹的。說是什麼就做到什麼,這種講究信義的精神恐怕孔子在世都要讚嘆。
最著名的故事,則屬於腹殺子了。
墨家學派對墨家有成就的人稱「鉅子」。從前有個很有名望的墨家鉅子叫腹,他住在秦國,他的兒子殺了人。
秦惠王說:「先生的年歲大了,也沒有別的兒子,我已經命令官吏不殺他了。先生在這件事情上要聽我的。」
腹回答說:「墨家的法規規定:『殺人的人要處死,傷害人的人要受刑。』這是用來禁絕殺人傷人,是天下的大義。君王雖然為這事加以照顧,讓官吏不殺他,我不能不行施墨家的法規。」
腹沒有答應秦惠王,就殺掉了自己的兒子。
墨家經典裏頭,專門把這件事給記錄了下來。兒子,是人們所偏愛的;忍心割去自己所偏愛的而推行大義,腹可稱得上大公無私了。
腹的精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整個墨家的精神。
所有的墨家弟子,都把墨家的規矩當做鐵律一樣來奉行,非常嚴苛。
扶蘇第一次了解到這個經典故事時,非常感慨,因為就是後世的宗教引領下,也鮮少有人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可是在墨家弟子中,卻有着這樣許許多多的弟子。
在整個春秋戰國時期之中,他們墨家的身影也非常活躍。
墨子,他原先師從儒家,後來因為不滿儒家蕭試圖恢復的尊卑等級,所以脫離了儒家,自創學派。
然其先祖是貴族,但墨子卻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平民出身的哲學家。作為一個平民,墨子在少年時代做過牧童,學過木工。
根據記載他製作守城器械的本領比公輸班還要高明。
也因為本事在身,比起只會口頭說教的那些首領更值得人尊敬。
墨子自稱是「鄙人」,被人稱為「布衣之士」
墨子是一個有相當文化知識,又比較接近工農小生產者的士人,他自詡說「上無君上之事,下無耕農之難」,是一個同情「農與工肆之人」的士人。
在當時所有的士人都非常明確地將自己與工、商、農脫劃清界限,仿佛其他人都是泥土,他們是高高在上的雲朵,而墨子卻主動接近工匠,成為工匠,幫助農民。
在創立墨學後,墨子及其弟子們墨子最終舍掉了儒學,另立新說,在各地聚眾講學,以激烈的言辭抨擊儒家和各諸侯國的暴政。
因為墨子所主張的言論和他的所作所為,迅速吸引了一大批的手工業者以及下層士人,他們開始追隨墨子,逐步形成了墨家學派,也成為儒家的主要反對派。
【大家堅持一下,熬過去。我也很糾結到底要不要砍掉大一統之前的準備工作。但是仔細想了想,都寫到這份上上,一旦作者道心不穩,急功近利,這本書就沒那味道了。還不如直接一開始寫無厘頭爽文。希望各位讀者理解。
等到陳平到手,就可以全面反攻了。一定寫的精彩,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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