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他居然教育我!
蓋聶和荊軻離開了咸陽城,夜晚了二人落腳在一處客舍。
秦國的店家看着這兩個人就覺得武藝非凡,目露凶光,卻又得到了官府所賜的銅製腰牌,腰牌可以在秦國酒肆乃至任何客舍肆意通行無阻。
再加上之前廣昭天下徵集劍客俠士的命令,所以店家也不難猜測這這些人的身份。
蓋聶抓着荊軻的手,「我們沒有見到秦國的太子,可是秦國的太子已經見到了我們。如果完不成,你就會在通緝名單上。」
「一個人頭,換得一百金;五個人頭,換得太子賞賜田宅美女;十個人頭,換得太子親自接見。這怎麼聽都像是陷阱。」
「所以現在找到趙國的貴族殺了他們,拿了錢走人是最合適的。」
荊軻望着油盞,小心翼翼地將火花捧着,屋子裏明明暗暗,全看他的手上下移動,打開又合攏、合攏又打開。
「人活在世界上,總得做點什麼事情。怎麼活,也都是過了一輩子。要我說,活是就要活的神采飛揚,轟轟烈烈。我就是要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世人總是說,秦王政天下無敵。他一個人操弄百萬之兵,對天下諸侯國發動戰爭!可他這樣的人,卻享受着世界上最大的財富,最高的權力。」
「可見上天是不公平的。」
「可是我卻不一樣。我不喜歡財富,不喜歡權力啊,我只是希望得到一個人賞識我。但是也沒有人願意賞識我。」
「當生存在我心目中已然沒有意義,喝水吃飯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秦王有劍,我也有劍。秦王的劍可以殺天下人。我的劍只能殺一個人。」
「殺千萬人者,千萬人殺之;奴役千萬人者,千萬人奴役之。」
「所以我已經決定用我的劍去殺秦王。日後,我的名字會留在歷史上。」
「為天下人解決那個奴役他們的人,則會得到千萬人的仰慕。」
荊軻眼中冷冽,似是藏着一把劍。
他眼中的劍,比起手中的劍更為凌厲。
「荊軻,你雖然劍術超越很多人,勇氣也超越很多人。但是你對這個世界的思考,實在是太過淺薄了。去殺秦王政,對天下人,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的。」
荊軻嗤笑一聲,回頭看着蓋聶。
「蓋聶。你是個懦夫。」
蓋聶早已經成家立業,這次出來,只是因為邀請他的人是荊軻。
對於荊軻的指責,蓋聶並不想多說什麼。
「人生在世,不是只有青史留名才值得追求。如果你能活下來,早晚有一天你會發現,吃飯睡覺,平凡度日,那才是人活着的唯一實在的東西。」
「你變得像個懦夫。」荊軻望着蓋聶。
這個時期,荊軻已經距離原定歷史多活了兩年,但是他沒有了燕丹,只能流浪江湖。
接受了無數百姓救濟的他,只看到百姓的善,嬴政的惡,粉碎嬴政是他唯一想要做的事情。
蓋聶則望着荊軻,雙目潭水一樣地平靜。
「如果我是懦夫,我就不會和一起來到這裏了。這個世界上,有比出名更重要的東西。」
「我不是為了出名。我是為了證明我的價值。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有意義的。」荊軻憤怒地說着,「我才不屑那些虛名,如果我看重那些,我就不會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門外忽然滲透入秋風,油盞微弱的光芒差點熄滅。
但是很快,光芒又開始大了,更亮了。
「比起證明自己生命的價值,還有更為重要的東西。」蓋聶語調平靜。
「什麼?」荊軻冷笑。
「責任。」
荊軻怔住。
「胡扯。」
「如果你能明白這個,你就不會再這麼做了。」
「哼――你和我說了這麼多,只是想告訴我,你不會陪着我一起刺殺秦王。你只是打算獻上六國貴族的人頭給秦國的太子,以此得到田宅和財富罷了。」
蓋聶沒有說什麼,只是拍了拍荊軻的肩膀。
「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些的。你是個胸懷正義的人,只是靠着一個人的力量,去證明正義,那樣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荊軻聞言瞪大眼睛,「還被你說中了。我就是想靠着我一個人的力量,去告訴天下人,正義是存在的。」
蓋聶笑了一下。隨後他蓋上了被子,已然睡覺去了。
很快,黑暗的角落處傳來鼾聲。
「店家!」荊軻推開房門,外面的月光落在他的嶙嶙諍骨上。
荊軻雙手握拳,雙目中閃着火星。
「哎――在。」值夜的小廝閃電一般出現在荊軻面前。
「給我另開一間房。」
「二位方才進來時,不是說是兄弟,要一起住嗎?現在突然反悔,可是我們這裏已經沒有別的房間了。」
「方才他還是我的兄弟,現在就已經不是了。快給我開房!」
店家猶猶豫豫,想着腰牌的事情,還是給荊軻單開了一間平日裏只給貴客用的上房。
――
咸陽宮這邊,等到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劍客都離開了咸陽城。
扶蘇身邊的守衛才減少到平時的狀況。
荊軻來了,荊軻走了。
自己一沒和他說話,二沒和他見面。
扶蘇心裏盤算着,總覺得李斯在場,讓他痛失了什麼。
這麼多歷史名人都在自己身邊打轉。
但是他卻不能得到他們。
「眼睜睜看着他們來,再眼睜睜看着他們走。這真是天下最不幸的事情了!」
李斯望着扶蘇,心中暗想,太子怎麼這麼的不成熟。不讓他們走,難道等他們把劍架在你脖子上嗎?
「太子,至少現在那些六國的劍客都忙着去捉拿追殺六國的貴族了。太子的目的已然達到,這對天下人來說可是好事。」
劉季望着扶蘇的神色,他認定這是他該出手的時機了。
劉季一動,整個殿裏的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換上秦人的甲冑,以扶蘇近衛的名義道,「這事不能這麼來。因為廷尉的參與主持,讓這些俠客根本見不到太子。」
「原本我們應該舉行比武,讓這些俠客互相切磋。太子作為主持比武的人,先看看他們到底有沒有實力。隨後再讓他們和我們官府合作。」
「而不是一來就要他們拿出人頭,只有拿到人頭才能見到太子。」
「這下江湖俠客,他們看重的是義氣。廷尉把這樣的大事主持成了買賣,生意。這樣的話,這些俠客就算短暫地完成了任務,事後也還不是不會歸順。」
「征服人,要靠心。」
「總是用權力壓迫,用利益誘導,這樣的人最終會因為權力的減弱和利益的消失而離開。」
李斯知道扶蘇身邊多了幾個彪悍之士。
但是他沒想到,他們竟敢怒懟自己這個當朝廷尉。
李斯飽讀詩書,學貫諸家。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那種和一般凡夫俗子較勁的人呢。何況讀書就是李斯做人最好的修養方式,他的腦海里儲藏着取之不盡的知識。
這樣的人,更加從來都不是趾高氣昂,囂張跋扈的人。
見到了事情的開始,就已經預料到了結局。預料到了悲觀的結局,也不會氣餒,堅持好好做下去,為下一次嘗試打好基礎。
簡直完美!
但是面對劉季這樣的話語,以下犯上大不敬的行為。
李斯的額頭上也不免冒出了一些細密的汗珠。
因為劉季讓李斯知道,這個世界到底多麼神奇。咸陽宮裏他這樣的人也能進。
他居然教育我!
李斯難得地黑了臉。
他沒有望着劉季說話,非常高明地對着扶蘇作揖。
「太子,臣奉命協助太子完成此事,一切都是以太子安危為重。在臣心目中,比起太子的安危,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勒令俠士帶回人頭,是證明他們有意歸順秦國官府管轄的最好證明。國中大事小事不斷,太子日斷機樞,豈能在這樣的事情上大做文章。只怕到時候得不償失。」
「官府有官府做事的法則,江湖固然有江湖的規矩。可是如果這些俠士來到宮裏,都還要按照江湖的那一套行事,試問太子威嚴何在?」
李斯對着扶蘇,將腰身躬得更低。
劉季在一旁也是杵着。
他聽過李斯的名號,據說他妒忌自己師弟韓非的才能,聯合一幫人把韓非弄死在了大獄裏。
劉季只以為他是個奸邪小人,但是這個人的氣量、反應、言談、舉止,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個個巴掌,狠狠地打在劉季臉上。
把劉季給打懵了。
一邊是盡職盡責的廷尉李斯,一邊是以下犯上的劉季,根本不用扶蘇來抉擇。
但是劉季願意為他仗義執言,這就是好事!
得嘉賞!
他的身邊太多像信還有粱一樣的臣子了,長久地習慣於嬴政的威權陰影,沒幾個有反骨的人。
扶蘇大聲道,「劉季――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蔑視廷尉。」
李斯雙目中滿是驚愕。
劉季也是瞪大眼睛。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只是就事論事,我怎麼敢蔑視當朝廷尉,還是嬴政眼前的紅人。
空氣突然安靜。。。
馮敬看着劉季,乾淨帥氣的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笑容。
你小子,平日裏屬你事最多。廷尉面前都敢動嘴,這下要受罰了吧。
做人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劉季二話不說,就上前給李斯賠罪。
「廷尉。是我劉季方才言語頂撞了廷尉,請廷尉原諒我。」
李斯本以為,扶蘇會直接治罪劉季。
結果只是讓對方給自己道歉。
深諳權術之道的李斯立刻反應過來,他還是對着扶蘇,似是眼中壓根不存在什麼劉季,更沒有遇到過這麼一回事。
「太子言重了。這劉季乃是太子的衛士,為太子仗義執言。太子有這樣的衛士,實在是可喜可賀。」
這話果然說到了扶蘇的心坎上。
有時候,扶蘇是真的喜歡李斯的精明。但是他無法忘記,他攛掇一群人聯名殺了韓非。
明明,韓非的存在對他們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僅僅是因為妒忌他的才華,就去殺了他。
「廷尉果然慧眼。這個劉季,正是我此次去沛縣所得。」
「果然高手出自鄉野,李斯今日也算是大開眼界。」
「廷尉的氣量,倒也是讓我佩服。我的甲士言語冒犯了廷尉,廷尉能夠全然不計較,還能做到一心不亂。當今朝野,也就只有廷尉您了。」
扶蘇忽然間用了敬語,李斯直搖頭,「斯不敢當。為太子辦事,微臣心中有數。若是讓太子心有不樂之處,誠惶誠恐。」
「都是屬下們不懂事。」
這個突然的插曲,就此完美收官。
「夜色已經深了,微臣不該再打擾。微臣請告退。」
「劉季,你親自將廷尉送到府上。」
劉季瞪大眼睛,「我?」
李斯不言,已然先行一步走了出去。
到了門外,他才對着暗夜額頭上皺起三道紋路。
他是真的討厭這個叫劉季的。
裝傻充愣,實際上心裏門清。
自己差點在這樣的人面前丟盡顏面。
等到李斯和劉季一起出去了,扶蘇自己也長舒了一口氣。
「今天真是熱啊。」
粱立刻命人把冰鑒抬了過來,「再加些冰!」
扶蘇躺在座椅上。他在盤算方才的事情。
對待李斯,自己不能太過親近,但是不能傷了他的面子。這個人有這樣的才華,又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人,若是有機會,未嘗不可以操控。
蕭何在一邊一直侍奉着。
方才扶蘇和李斯兩個人的話,可謂精妙,多的字一個都沒說。
蕭何第一次覺得,也許自己輕看了太子。他並不是那種心地單純,十分善良的深宮少年。
那些軍事奇蹟,很多人謠傳是秦軍將領共同商議而得,只是太子扶蘇掛名而已,現在看來,恐怕整個楚國戰爭,都是他一個人的手筆。
「舍人――」
「蕭舍人――」
蕭何慢慢抬起頭來。
「太子。」
「想什麼呢?難道被廷尉給嚇到了嗎?」
「廷尉實在是才幹非凡,這麼大的事情,廷尉竟然短短几天就操辦好了。而臣下雖為太子舍人,卻沒有出到一點力。臣下實在是慚愧。」
「廷尉,他都在朝中幹了多少年了。我還沒出生他就已經在文信侯手下了。他自然能力非凡,當今朝中沒有幾個人對李廷尉感到不服氣的。」
「只是,和李廷尉一樣有才幹的人,也比比皆是。這就是咸陽,匯集了天下有才幹、有名望的人。」
蕭何一臉沉靜:「太子所言甚是。」
「你來到咸陽,要多和大臣們交流。你雖然只是個內官,聽起來官職低微,可是太子舍人的權力,不亞於我本人在場。」
「要多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和大臣交遊。我看你見到那些大臣,總是不與之往來。」
蕭何跟着扶蘇只是想來做事的,自然沒想那麼多。而且他看那些大臣們在一起談論,說的都是互相吹捧的話,根本沒有人在談論民生大事。
「唯。」蕭何低頭答道。
「我看你這些天沒有之前精神好。」蕭何確實看起來面色浮腫,精神不振。
蕭何嘆氣,「太子,臣至今都沒有什麼事情做。總是跟在太子身邊,享受這些食祿,臣總是於心不安,夜裏睡不着覺。。」
「做事?」扶蘇想了想,自己現在又不打仗,礦場的事情也甩了出去交給熊啟。他手頭現在實在是沒有事情可以交給蕭何。
扶蘇飛快地想着。蕭何為人清正,心裏裝的都是百姓,這樣的人絕對是個好官。可是廷尉府里那是李斯的天下,他們怎麼斷案的,看李斯的個性就知道。
讓蕭何進去那裏,只會惹上一身騷。
「你去太學,以太子舍人的身份,主持搜集修訂編寫所有諸子百家的學說經典。」
「臣去修書?」
「怎麼,這你也不願意?」
「沒有。只是臣微末之能,去統領百家之賢,恐怕他們會不服氣。」
「在咸陽,講的是權勢,不講才能高低。」
扶蘇說出這話,蕭何瞳孔一震。
「太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國家是很危險的。」
「所以,我才需要你這樣的人去太學。」
蕭何一默。
蕭何不是不喜歡百家。只是他知道,現在的世界上,到處都是學了一點本事就出來混日子的人。他們拿着自己學派的招牌,四處招搖,並不是專心做學問的人,只是一心求功名富貴而已。」
這樣的人,蕭何在過去就見得多了。
和這些人在一起,他們只會忙着互相排擠,怎麼會好好一起做事呢。
「什麼百家之賢?真正讀了書的人,哪個會把自己是賢能掛在嘴上。我看你就是有本事統領他們。如果他們不服氣,我就派劉季過去幫你。」
蕭何一聽劉季的名字,嚇得連忙道,「不。太子,還是臣自己來吧。」
劉季最討厭的就是那些儒士、名家。
讓他去管理他們,那是要捅出大簍子來。
很快劉季回來了,「太子,方才我言重了。請太子責罰我吧。」
「讓你給廷尉道歉,就是我的責罰了。」
「可是廷尉好像生氣了啊。」劉季總感覺自己得罪了廷尉,以後要倒霉。
扶蘇面無表情。那不是廢話嗎。
「無妨。他不是愛計較的人。你以後見到他,禮貌些。」
「唯。」
等到劉季和蕭何二人離開。
只剩下粱和灌夫陪着扶蘇。
粱忍不住道,「下臣進宮這麼久,沒見太子遇到哪個人對其這麼噓寒問暖過。」
「你是說蕭何?」
「蕭吏每每回話總是引經據典,對答如流,學富五車卻又從來不主動拿出來炫耀。下臣都對他感到佩服。」
「你覺得他比起李斯怎麼樣?」
扶蘇要建立自己的班底。
一個比嬴政班底還要強大的班底。
「臣私以為,這個人能力比廷尉要更強些,只是他的性格,似乎很容易被人針對。」
扶蘇看着灌夫,「派虎賁衛跟着蕭何,日夜都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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