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傳來清脆的水滴聲,一滴一滴靜靜地落着。
眾人的呼吸聲起起伏伏,傳入彼此的耳中。
一開始他們只覺得扶蘇只是軍事了不起而已,聽張良這麼一說,他們也紛紛對扶蘇這個人再次刮目相看。
因為扶蘇這個人,一直在用行動無聲地捍衛他的執政初衷啊!
「若真是這樣的話,這場戰役,活該人家秦國太子勝啊!」
「是啊,秦國的情況,我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總是嘲笑人家秦國的庶民活得像牛馬一樣,只有累死累活才能得到主人的獎勵和賞賜。」
「可是我們這些走卒販夫,又何嘗不是雞鴨豬狗呢,不過是過得比較清閒而已,到頭來還是為他人做衣裳。這秦國的太子,他倒是很為他們秦國的庶民百姓考慮。」
齊人你一言我一語接着,「那這麼說,這位秦國的太子,他的心裏有庶民啊。這樣的話,日後他繼位,秦國的情況也許能有所改善。」
偽齊人則笑不出來,只是他們臉上那平日裏的輕蔑也蕩然無存。
「哎,楚國亡了,那天下的國土,要都盡秦王所有了。」
偽齊人只是痛苦地扶額感嘆這個。
這在齊國的民眾聽起來是非常不合理的,「這楚國滅亡關我們什麼事啊?」
偽齊人驚訝,「楚國滅亡,那下一個不就是你們齊國嗎?」
齊人指着偽齊人的鼻子笑道,「哦哦,我知道了。你怕是從趙國來的吧。我告訴你們,別說楚國滅亡了和我們沒有關係,就是齊國滅亡了也和我們沒關係。」
偽齊人其實是楚國人,早早跑過來逃難的,他連忙指責齊國人。
「哼!世界上怎麼能有你這樣的民呢?國都要亡了,自己卻還不以為意。」
「笑死我了!我這人,一向是公道。人家心裏有我,我必然心裏有他。就這麼回事。可是如今國不知有民,民心中自然也無國。」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站起來捧場,有人直接給這位兄弟請酒喝。
這位壯士喝到興酣,更是高呼,「王不知有民,民哪裏知道有王呢。看看人家秦國,這麼多人叱罵秦王,可是人家秦王父子心裏有秦卒,所以秦卒心裏有秦王,秦國上下一個氣啊。」
「秦國的兵敗了,秦王以之為恥辱;秦王受到了人的詆毀,秦人站出來為秦王出氣。」
一時間齊國的街道上,到處都是高興的吆喝聲。
張良聽到這個,頓時明白了為什麼韓國人不願意跟着他復仇,而是那麼沒骨氣地去做了秦人。
在過去,張良是非常看不起那些小民的。張良認為民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打的頭破血流,民為了一點餬口的衣服食物就可以今天對着韓王叫大王,明天對着秦王喊大王。
這是多麼可恥的行為!
他們難道心中沒有恥辱的嗎?
過去的張良心中當然肯定地答道,是這樣,就是這樣。
管仲就說過,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但是張良卻認為事實相反,因為百姓心中沒有禮節,所以倉廩不實;因為百姓心中不知道榮辱,所以他們永遠衣服食物不足。
因為張良根本看不出衣食充足與否和榮辱禮節之間有什麼確定的關係。
有人家徒四壁,卻心懷大義;有人衣食充足,可是為人是個下三濫啊!
但是現在,一個走卒販夫的人物,底層到不能再底層的庶民卻說出了一番如此有道理的話。
是以張良簡直不敢相信,他過去鄙視的民眾其實都是有思想的。甚至這些從這些庶民口中得來的經驗教訓,比起聖人的教誨要有用的多。
張良曾經是這麼認為的,「天下的庶民都是不懂得政治的。明明每個人的生老病死,都和天下的政治息息相關,但是庶民們其實根本不關心這個,就因為他們認為政治和自己無關,所以他們才落到這般田地。。。」
但是在見到越來越多的庶人,耐心地聽取他們的人生哲思時,張良發現他心中追求的真理似乎又圓了一點。
其實不是因為庶民不關心政治,而是很多庶民,都吃過了社會的苦,嘗盡了人間的苦,挨夠了政治的打,終於他們絕望了。
當然,這裏面還有統治者的許多手段。
張良聽到齊人這麼說,自己心中的某些東西開始破滅了,也就忽然間悄悄離開了席位。
張良走了,可是齊國人卻沒有停止討論扶蘇。
畢竟,在這一年,要數天下風頭最大的,就屬扶蘇了。
「哎!要是我齊國有秦太子這樣的榜樣,指不定,我也會繼承孔子的志向,去周遊列國,幫助世人。」
「可惜啊,我們齊國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我倒是也想學好,可是從沒人給我做過一個好的榜樣。」
齊人在街頭對此議論紛紛,顯然他們對秦國的太子非常歡迎。
當然,冥冥之中似乎也已經註定了扶蘇和臨淄這座城市的緣分。
――
話說天下人,都已經把這場戰事給看透了。
秦國在方方面面幾乎都是碾壓楚國,現在楚國壽春淪陷,天下人都對此大肆議論,都說楚國已經沒戲了。
現在的楚國在世人的眼裏,那就是擱淺在沙灘上的鯨魚。
就等着秦國這隻西北跑來的老虎啃食了。
天下人都已經沒有人會相信楚國能贏了,但是因為地域的阻隔,楚軍內部卻對此一無所知,他們中還有很多人,相信再拖一拖,奇蹟會出現。
楚軍的意志,面對秦軍的挑釁,威脅,逼迫,利誘,都沒有屈服過。
可是在聽說家被偷了後,楚軍將士內部陷入了一片混亂。
很多人都沒了再去追擊攻打秦國的想法。
家在壽春和新蔡的將和兵自然都是一個口吻,「回去救援壽春才是要緊啊。他們居然趁着我軍後方空虛,這就用十萬人就拿下了我們的心腹地帶,簡直不要臉!」
而那些家不在壽春,就在城父本地,項地,乃至吳楚一帶的楚人可就不這麼想了。
「秦軍的主力現在三十萬人,只要我們一鼓作氣,把秦軍都消滅了,這樣才能解決整個楚國的危機。我們楚國上下都是一盤棋,現在一旦撤退,正中秦太子下懷,他們一定會來追殺我們的,到時候我們就全完了。」
「放屁!壽春可是國都所在,壽春一日在秦軍手中,我楚國的百姓怎麼能安心呢。何況,難道說李信不會趁着我們去攻打秦太子,從後面突襲我們嗎?」
楚軍內部那是吵得一塌糊塗。
項燕坐在帳子裏,安靜地等待着。他已經聽慣了這些人言之鑿鑿的說辭,其實他們心裏哪有什麼楚國,有的只是他們自己的那點私利。
項燕對他們的爭論充耳不聞。
直到過了幾天,軍中將士忽然發現,項燕的次子項梁不在軍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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