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皇帝東方白在靳忠和商至誠的親自護衛下,推門走了進去。
院子中,一個身形比東方白大出一圈的男孩原本正和幾個小黃門把玩着些木刀木棍,瞧見東方白進來,院子裏瞬間跪了一地,只有那個男孩傲然站着,默默別過頭去。
禁閉也磨平了他的蠻橫與傲骨,比如一開始,會有咒罵,後來會吐口口水,再往後,至少也是一聲冷哼。
今日,便已只是沉默。
東方白走到院子裏的石桌旁,靳忠連忙拿袖子掃乾淨了石凳。
東方白坐下,從懷中掏出一份地圖,「七弟,選一處地方吧。」
那張攤開的紙上,畫着整個中京城的地形圖,東方泰只要選擇一個地方,東方白就會賜給他一座府邸,配好養育他成長之人、玩伴、婢女、銀錢等等,這是東方白對他的承諾。
但這個說法連續提出兩日了,東方泰從未領情,這第三次也不例外。
他依舊扭頭望天,一言不發。
「七弟,何必呢!你是東方氏的血脈,你的母妃以及英國公一脈不該成為你的負擔。更何況,呂如松參與弒殺父皇,大逆不道,你的母妃逢迎太子,暗通款曲,穢亂宮闈,這些都該是你摒棄他們的理由,而不是你用來懲治自己,與朕對抗的原因。」
興許是那個「朕」字刺激了東方泰,又或許是言語之中對他母妃和母族的不敬,讓東方泰有些破防,他憤然扭頭,目光兇惡地瞪着這個曾經被自己騎在身下胖揍的「小弟」。
東方白緩緩收起地圖,放入懷中,「明日朕還會再來最後一次,你好生思量清楚。」
邁步走到門口,他忽然停步,扭頭看着東方泰,「哦,忘了跟你說,逆賊呂如松帶兵進攻汜水關,已經兵敗被擒,明日就將押回中京受刑。」
說完,他邁步離去,留下如遭雷擊,惟一希望破滅的東方泰愣在原地。
——
長樂宮中,迎來了一個不常見的訪客。
「姐姐可不常來哀家這兒呢!」
處理完了一些政務,德妃回了長樂宮,見到了等候了一陣的成王妃,微笑着溫柔地打起招呼。
成王妃聽懂了其中之意,連忙站起身來,鄭重行了一禮,「妾身還未拜見太后娘娘,恭喜太后娘娘!」
德妃笑着將她扶起,「你我姐妹之間,無需如此客套。」
禮節走完,成王妃自知德妃願意見她並且願意給她好臉就是在給她機會,便也不敢磨嘰,主動開口道:「太后明鑑,今日妾身夫君被人蠱惑,試圖在朝政大事之上亂出主意,幸得太后娘娘和陛下英明,沒有讓他危及朝政大事,回府之後,他嚇得都病了一場,妾身便主動入宮,想與太后娘娘解釋幾句,求得娘娘寬宥。」
德妃的臉上帶着依舊不變的微笑,「哦?還有這等事情,我還當成王只是想為國建言呢!」
成王妃當即擺手,「娘娘想必也知道,妾身夫君一直就是個逍遙王爺,對大位從無半分貪念,但是眼下這也幾十歲的人了,沒想到竟然被萊陽侯一頓蠱惑,說什麼這一輩子眼看就要過去了,如今身為皇叔,天時地利人和皆有,不嘗嘗大權在握的滋味,豈不是妄活一生。他居然就信了!」
成王妃面容轉冷,哼了一聲,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料,這朝堂的水,是他那種蠢人能去摻和的嗎?好生侍奉陛下,做一個宗室長輩,享受一下出生在東方皇族帶給他的榮華富貴就夠了嘛!」
萊陽侯德妃默默記下這個名字,看着很是識趣的成王妃,「姐姐言重了,這點小事,何足掛齒,成王身為宗室長輩,又是親王,朝堂大事本就有建言獻策的本分,說對說錯,都無關緊要的。」
成王妃暗自鬆了口氣,便聽見德妃接着道:「不過姐姐今日既然入宮來了,哀家倒是確有一件小事想勞煩姐姐。」
成王妃心頭一嘆,知道太后這等心性果然不是她三言兩語可以打發的,很顯然,這是一場交換。
她幫她做了這件事,她替她饒了那樁罪。
「娘娘儘管吩咐。」
德妃緩緩道:「今日得知呂如松被擒的消息,按理應當告知淑妃,但是你也知道,哀家與她多有不睦,若是哀家去告知她,只恐刺激得她如今本就脆弱的心性徹底崩了,屆時落得個仗勢欺人的名聲須不好聽。姐姐與她亦是舊識,可願為哀家代勞一番?」
成王妃看着德妃那張典雅美麗的臉,和臉上的微笑,在心頭升起一聲嘆息,一個後宮婦人都是這等果決狠辣心性,自己夫君那點本事,還是趁早算了吧!
她沒有猶豫,站起身來,「願為娘娘效勞。」
氣場這個詞語雖然眼下並沒有被發明,但許多人在心裏都會有這樣的玄妙感受。
當成王妃站在昭陽宮前,就在心頭感受到了所謂氣場的存在。
按照規制,長樂宮和昭陽宮都是一品及超品的后妃居所;
榮升太后的德妃並未對長樂宮大動干戈,所以,看着陳設,兩宮也差不多,甚至昭陽宮還更為奢華不少。
但對比起長樂宮中的欣欣向榮和一片祥和,如今的昭陽宮卻仿佛籠罩在一片低垂的陰雲之下,置身其中便讓人在心頭覺得壓抑又晦暗。
曾經艷光四射,美艷動人的淑妃,如今雖然依舊頑固而執拗地穿着曾經那些鮮艷的衣服,畫着精緻的妝容,挽起華貴的髮飾,但這朵嬌花所透出的感覺,不再是春日盛放的榮光,而是即將凌霜,強撐着不謝的倔強。
瞧見成王妃這個事變之後來此拜訪的第一人,淑妃沒有貿然起身,而是充滿防備和警惕地盯着對方。
這是她的聰明,想明白如今的宮中除了德妃允許,是沒人敢來;
這也是她的脆弱,若她依舊如往日般強大,她才不會在乎這背後的門道。
「娘娘,您瘦了啊!」
成王妃的第一句話,就讓淑妃成功破防,眼眶登時紅了。
成王妃主動上前,坐在她的身旁,柔聲道:「無妨的,臨江郡王只是被東方明那個逆賊蠱惑,太后仁德,今後娘娘也能以王太妃的身份安享餘生,也不算太糟。」
被先前那一句暖心的問候卸下了心防,淑妃聞言,屏退左右,冷哼一聲,「王太妃?那是本宮應得的!你不會真以為那個賤人會那麼好心吧?」
「娘娘!」成王妃一驚,左右張望一下,「您還是收斂些脾氣吧!這人在屋檐下啊!」
淑妃心頭其實是知道的,但更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虛弱和無助,以一貫驕橫的口氣強撐着道:「當了太后又如何?我呂家世代簪纓,開國公,免死金牌,什麼都有,她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對本宮動手不成?」
她哼了一聲,「再說了!如今外有家父領精兵在外,內有勛貴滿朝,她要想帶着她兒子坐穩帝位,安敢對本宮及紹兒不利!」
成王妃點了點頭,「娘娘的家世自是極好的,按說太后娘娘身後勢力的確不強,要想坐穩大位,似乎還真多多仰仗厚待娘娘才是。」
說完她在心頭一嘆,架不住人家有個好弟弟啊!
原本淑妃只是在人前偽裝的色厲內荏,如今被成王妃這麼一附和,倒也生出了幾分實打實的相信,那股驕橫自信的氣質似乎也有幾分悄然回到了她的身體。
成王妃看着淑妃的樣子,輕聲道:「那若是英國公起兵,這局勢?」
淑妃得意一笑,「姐姐靜觀其變,若是事成,就憑你今日來看本宮之事,本宮定不會忘了這份恩義。」
成王妃嘆了口氣,「娘娘,今日妾身來,是得知了一個消息,想來告訴你的,如今看來還是不告訴你的好。」
淑妃面色猛地一變,「什麼消息!是不是他們把紹兒怎麼樣了?」
「臨江郡王好得很,聽說已經接受了陛下的賞賜,即將搬到宮外的府邸居住,為東方皇族繼續效力。」
成王妃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放在桌上,看着被兒子的選擇徹底打蒙了的淑妃,「娘娘還想繼續做夢就別看,想得知實情就打開看看,妾身告辭。」
說着她起身走出,留下忽然從一段溫情脈脈的談話中被生拽出來的淑妃。
她看着桌上的字條,迫不及待地一把抓到手裏,在打開的剎那又停了下來。
當成王妃走出昭陽宮的正門,身後陡然傳來了一聲悽厲的尖叫。
她長長一嘆,最是無情帝王家,那至尊之位,至尊之權,寶座下面,埋葬着多少野心,也埋葬着多少血淚。
——
中樞小院,眾人剛在議事堂中結束了一場關於傳召各州州牧入朝,以及為河北士族依附呂如松該當何罪的簡單討論,正待離開之時,夏景昀忽然開口道:「萬相、楊相,諸位大人,下官還有一事。」
眾人的坐姿都下意識地端正了起來,扭頭看向他,萬文弼更是主動和善地笑着,「在座的都是同僚,高陽就不必客氣,直說便是。」
夏景昀開口道:「按照路程,今日晚間,或是明日,蕭鳳山和呂如松就將被押解到中京了,如何應對,咱們是不是需要拿個章程?」
聽了此話,不少人心頭都有幾分疑惑。
這有什麼章程?
回京之後,一杯毒酒賜死,或者腰斬於市不就行了?
畢竟若不能坐實他們大逆不道之罪,陛下登基的合法性可就存疑了。
難不成你身為陛下阿舅,這場政變的直接推動人,還能有什麼別的想法?
衛遠志如今是貫徹莽老二的策略,直接霸氣道:「夏大人有何想法,直說便是,但凡有理,誰還能給你扯後腿不成?」
眾人嘴角抽抽,夏景昀微笑道:「衛大人言重了,中樞議事,自當以議為重。集思廣益,方能行穩致遠。」
眾人不禁頷首,覺得夏景昀年少奇才,卻難得真是溫文有禮,不愧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
而看透了他們之間把戲的萬文弼則是心頭一嘆,主動接話,試圖振作自己的丞相之威,「高陽有話,但說無妨,中樞之內,無需拘禮。」
夏景昀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道:「依下官之意,東方明、呂如松、蕭鳳山等人,弒君篡位罪大惡極,光殺之不足以平民憤,今既生擒,不如公審公判之,以彰其惡,以昭天理。」
眾人聽了,下意識的反對聲就要隨口而出,但今日朝堂之上的教訓還很鮮活,一時之間,議事堂中竟沒了聲音。
副相楊維光斟酌着開口道:「夏大人,君王之死,不得與民言啊!」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你這朝廷天天宣傳天子奉天命而生,代天撫育萬民,如今將其怎麼被殺的,別人怎麼謀劃的都擺出來,這不是損害君權之神聖嘛!
夏景昀點頭道:「這場公審不對百姓公開,而是由朝臣參加,甚至可以進一步限定在五品或者四品以上。與其讓這些人來胡思亂想,一知半解地猜測,不如直接將真相剖開公佈出來,以正視聽。」
眾人都聽明白了,夏景昀這是要為陛下登基繼位的合理性徹底蓋棺定論,他們若是想攔在面前,或許就是直接觸及陛下和太后最根本的利益,接下來絕對討不了好。
所以,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沒有人再反對,楊維光也立刻道:「如此老夫自然沒有任何意見。」
「不過高陽啊,公審之事固然是好,他們怎麼可能認罪呢?若是不認罪,咱們強壓着他們認罪,這不是額外增加許多口舌嗎?」
萬文弼還是不能讓夏景昀在這時候就在中樞都樹立起威信,開口問道。
而且,這句話也的確問在了點子上。
公審自然是好的,犯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主動認罪,一切便自然蓋棺定論,不論是朝野輿論還是青史後人,都無話可說。
但若是人家不認罪呢?
人家若是負隅頑抗,甚至說出些驚世駭俗之言,這不是反而讓事情變得更糟嗎?
到時候再後悔不如早點直接將他們殺了,那可就晚了啊!
更何況,蕭鳳山、呂如松這些,無一不是久居上位之人,心智堅定,就連太子也是熬過了先帝十餘年的打壓而堅挺的,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認罪意味着什麼,即使鐵證如山,恐怕也是要信口雌黃,堅決否認的。
要想讓他們當庭認罪,那簡直比登天還難啊!
夏景昀點頭道:「眼下與諸位只是商議看能否定下此事,具體如何進展,在下已有幾分腹稿,不過還須多加考量。」
萬文弼率先道:「如此,本相無異議。」
其餘眾人也紛紛表態,一致同意了夏景昀的提議。
當日下午,幾封詔書便從中樞發了出來。
一封是徵召各州州牧入京的,上面點了剩餘幾州州牧的名字,以一種霸氣又生猛的姿態,將難題直接拋了出來;
另一封則是召有功之臣入京受封,為功臣們舉辦慶功盛典的;
至於最後一封,則是在本就因前兩封詔書而喧囂起來的朝野輿論瞬間沸騰。
朝廷決定,三日之後,在朝堂之上,公審弒君逆賊東方明、呂如松、蕭鳳山。
——
禁軍沒有牢獄,但這些日子,禁軍統領商至誠最為信重的一批禁軍層層看押着一處宮中偏殿。
商至誠的心腹副將董勝虎親自坐鎮,晝夜不離。
因為,這處不起眼的偏殿裏,關押着先帝朝太子,弒君逆賊,一月天子,東方明。
王德領着兩個小黃門提着一個食盒過來,交給了董勝虎。
董勝虎拿出其中的餐食,各自從盤子裏撥出一部分,裝到一個空碗之中,讓其中一個小黃門吃了。
而後等了半個時辰,見小黃門沒事,才親自提着食盒走進了殿中,看了一眼如行屍走肉般靠在牆邊的東方明,將食盒放在他跟前,便欲轉身走出。
「老六當了皇帝,連一口熱飯都捨不得嗎?」
董勝虎扭頭看着他,「你是想死還是想吃熱飯?」
「朕乃天子,想要什麼就都能有!」
東方明忽然聲音一高,「你們要殺便殺,殺了朕,你們也是弒君之人!你們有那個膽子嗎?」
他看着董勝虎,笑容逐漸癲狂,「你們也害怕吧?殺又不敢殺,放也不敢放,所以只能將朕關在這兒,連死都不敢讓朕死,因為朕若是死了,你們就有麻煩了!哈哈哈哈!」
「你如今應該很得意吧?朕的大好頭顱在此,你敢動嗎?不敢動就給朕滾出去叫一桌酒宴來,朕不受這屈辱的日子!」
「太子殿下這般聰明,不知道對眼下的局勢,有幾分明悟?」
就在太子笑容得意之時,夏景昀邁步走進,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讓太子笑容一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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