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218章 兵災血禍不詳?

    第218章兵災血禍不詳?

    王憲果然先行請罪。

    不光王憲,還有之前擔任兵部左侍郎、如今擔任戶部尚書的吳廷舉。

    楊廷和、蔣冕、崔元、姚鏌同樣也站了出來請罪。

    蔣冕是領辦京營大事的閣臣,姚鏌是協理京營戎政,崔元代表着五府。至於楊廷和……他弟弟楊廷儀是原先的兵部右侍郎、現在的兵部左侍郎。

    費懋中被楊廷和「趕走」之後,新補為御書房伴讀學士的正德十二年進士何鰲精神緊張地看着這一幕。

    雖然已經被張璧及顧鼎臣這兩個前輩補過課,但京營是陛下推行新法的命根子,如今出了這等大事,陛下會怎麼處置?

    「陛下,既有此案,那反倒好辦了。」

    出乎何鰲意料之外,這幫人似乎只是例行請罪一下,而後楊廷和就說道:「若只是貪墨軍餉,何至於抗旨謀逆?三法司嚴查下去,兵部經手之職方司清吏司郎中、員外郎、主事皆有罪責。陛下,職方司掌輿圖、軍制、城隍、鎮戍、簡練、征討之事,事繁而官少。這件事查辦下去,也只能警示一二。」

    說完他就看着朱厚熜繼續道:「歷來舊制,兵部雖擔負給養重任,餉銀仍由統兵武將下發。名為督發,實難行之,尤其京營諸將,多為勛臣,五品郎中如何督之實發?」

    「陛下既有明令,若誰阻攔,兵部不能上奏嗎?」崔元不滿地嗆聲,「武選司掌着天下武官銓選,楊閣老此言有代兵部推卸責任之嫌!」

    楊廷和正色道:「臣非推脫責任。兵部銓選武官,也無法銓選到京營及各地重將頭上。陛下,若要杜絕將官貪墨餉銀之事,權屬不明,則無從保證餉銀實發至一兵一卒。」

    朱厚熜開了口:「改軍制不是眼前的事。眼前這樁案子,該查辦的重點不是制度合適與否,而是武將與兵部涉事之人是否有心壞事。崔元說得不錯,朕既有明旨,敢阻攔其事之武將,不履新責之文臣,那就都換掉,讓肯聽命用事的人上。」

    李充嗣問道:「陛下,惠安伯張偉已有抗旨不遵、率眾謀逆之實,臣該如何辦案?」

    御書房內沉默了下來,都看着皇帝。

    是先暗中辦理,還是宣揚其事?

    李翔的案子先引出了惠安伯和鄭家,現在張偉等人已經被錦衣衛帶了回來,案子是由錦衣衛辦還是由三法司辦?

    皇帝要不要公開表態,讓天下都知道張偉之所以有抗旨謀逆舉動都是因為新法?

    這個案子的處理方式,決定了今年開始的事情走向與節奏。

    「定國公暫掌五軍營,又走漏了二十七亂兵尚未擒獲,事情瞞不住,也不用瞞。」朱厚熜安了他們的心,也嚴肅地說道,「朕之決意,卿等應該已經清楚了。李翔這個案子,大辦下去。」

    眾人肅然,過了一會,楊廷和才猶豫着問道:「皇嫡子降世,兵災血禍,是否不祥?」

    大家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朱厚熜毫無波瀾:「李沂、湯顯忠、鄧繼業俱有功,常玄振雖還未立功,再加上劉伯溫的後代,禮部把這五家復爵的事情都奏請上來吧。傳朕旨意,三大營共選鋒五萬,整軍備戰。嘉靖三年先發一餉,若有亂,若建功,今年再發一響。所需銀兩,兵部核准,戶部借支,朕備着。」

    「……臣等遵旨!」

    何鰲就像前輩們一樣,心驚膽顫地想着這起居注怎麼寫。

    要開弓了,這場大案辦下去,恐怕會不亞於洪武朝的幾樁大案。勛戚、高官,甚至藩王、世家,有多少會在這場大案之後灰飛煙滅?

    「傳旨下去,皇嫡子降生,今年萬壽節,各地藩王勛戚入京進賀。」朱厚熜又吩咐道,「朕御極已三年,還沒與宗親勛戚本人齊聚一堂。對了,衍聖公,也遣使去傳。」

    他的萬壽節,在九月底。

    過去三年,新君萬壽節都沒有大操大辦。

    今年,陛下也已經十八歲了。到了萬壽節,更是周歲十八。

    這確實值得大辦一下。

    但眼前這種形勢之下,無疑會讓許多人想複雜。

    從現在到九月,還有半年。這半年的時間裏,一定是暗流洶湧的。

    地方在清整水利,李翔案已經確定大辦,新法在今明兩年就將決定嘉靖五年後推不推到全國。

    有些藩王、勛戚,願意親自入京嗎?

    而有些地方的藩王、勛戚入京後,地方上其他力量,又會做出什麼事?

    ……

    皇嫡子降生後,京城裏自然而然有了臨時的祭祀活動。

    喜訊傳出,各家勛戚及京官們都在準備賀表。

    而正要去請示張偉,府中該準備什麼賀禮的惠安伯府卻迎來了錦衣衛。

    飛魚服魚貫而入,腰間都別着刀。

    沒有多餘的話,王佐只說了一句:「家小都帶走,奴僕關起來。」

    張偉的兒子張鑭驚懼地喊道:「我家何罪?」

    王佐哪管那麼多:「抗旨謀逆。搜!」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另外幾個勛臣之家。

    案子由三法司主審,但對勛臣動手,看看家裏有沒有一些其他書信等證物的事,只能由錦衣衛來。

    宣城伯府中,五十一歲的衛錞神情嚴峻:「你沒聽錯?」

    「怎麼會有錯?」他的兒子衛守正驚慌地說道,「惠安伯、彰武伯……共有七家勛戚的府宅都被錦衣衛圍住了,說是抗旨謀逆!街上都在傳,昨夜東南郊有大火,三千營出了一千騎是過去平叛的!惠安伯等人一大早被駱指揮等人押進了宮中,刑部已經在城中抓人了!」

    「還抓誰?」衛錞連忙問道。

    衛守正還沒來得及回答,衛錞的管家又趕進來稟報:「伯爺,有聖旨到。」

    衛錞不敢輕慢,連忙去接旨。

    聽了關於今年萬壽聖節的安排,衛錞心頭大凜:陛下登基快四年了,終於要請衍聖公入京面聖?

    但此時更重要的還是五軍營之變,他繼續追問衛守正。


    「出身於浦江鄭氏的官員、監生等人。」

    「……快!快去告訴哲文,萬勿輕舉妄動!」

    昨夜皇嫡子降生,五軍營兵變,今天大索京城。

    兵部職方司主事還正是去年嘉靖二年的進士鄭曉。

    「去年得授職方司主事後,京營餉銀就是由你去各營督發。」刑部大堂內,李充嗣看着他,「陛下有明令,京營行募兵之制,餉銀需兵部於營內督發至兵卒。如今各營兵卒或多或少有欠餉之事,你怎麼說?」

    鄭曉還有官身,這件事本不至於現在就立刻治他的大罪,但他現在卻已經被除了官服,跪在地上。

    「下官區區六品,又是新官,如何能駁了諸位勛臣之面?下官確有失職之罪,若有責罰,下官願受。」鄭曉悲憤地說道,「下官確實知道五軍營有欠餉之事,然大司寇需明鑑,天下各衛各營,只怕都有欠餉!下官忝任兵部職方司主事,又能如何?」

    李充嗣看着他的告身履歷,淡淡問道:「伱出身浙江嘉興府海鹽縣,和金華府浦江鄭氏,份數同宗吧?」

    鄭曉愣了一下,然後凝重地回答:「浙江鄭氏之多,要論淵源,皆是漢唐以來南遷之後。下官出身之海鹽鄭氏,分枝與衢州鄭氏,浦江鄭氏則分枝於遂安鄭氏。」

    「去歲觀政兵部,王司馬於你之考較中,言你喜披閱舊文牘,盡知天下扼塞和兵馬虛實強弱。」李充嗣凝視着他,「鄭曉,陛下委以重任,你不用心辦事督發好京營軍餉,仍舊以職差之便查勘輿圖及天下鎮戍事,居心何在?」

    鄭曉似乎更加悲憤了:「職方司主事豈能不明天下軍務?大司寇問下官居心,要下官如何作答?」

    「李翔實乃張偉女婿,其妻實為張偉外室所生,張偉外室出自浦江鄭氏。」李充嗣冷冷看着他,「張偉師爺沈文周被擒後供述,他也拜訪過你多次。若只是為了發餉行個方便,那確實只能說是慣例如此,你也無可奈何。然如今張偉竟因為貪墨了軍餉便抗旨謀逆?鄭曉,你若要吃了苦頭才肯說,那本官就只能嚴刑伺候了。」

    「下官冤枉!」

    鄭曉頓時大呼。

    他是不是冤枉,這樁案子已經開始辦了。

    而在刑部的大牢裏,沈文周正發出陣陣慘叫。

    「我……我昨天……已經都招了啊……都招了啊!」

    間隙之中,沈文周有氣無力地回答着。

    「你胡亂說的那些人,都先抓了,一一在審問。」司獄司的一個司獄坐在一旁喝着茶,悠哉悠哉地說道,「昨夜你是被錦衣衛抓住的,想跑沒跑成,你以為胡亂說許多人就能糊弄完了?錦衣衛能及時抓住你,難道你想不到自己已經被盯住多長時間了?本官要的不是那些,昨日你入城又見了監生孔哲文,說了什麼?」

    沈文周眼神驚懼。

    如果以為自己是亂說的,那些人為什麼也先統統抓了?

    這樁案子這麼粗暴地在辦嗎?皇帝和新黨瘋了嗎?真就不怕天下人心惶惶?

    現在,竟還想把孔家牽扯進來……

    京城裏確實已經人心惶惶,昨天晚上五軍營提督張偉抗旨謀逆,還有一營官兵譁變的消息已經傳開。

    這種情況下,天子震怒、徹查此案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這種大辦特辦的架勢,實在讓太多人擔心此後被牽連進去。

    兩個疑問縈繞在許多勛戚的心頭:張偉哪來那麼大的膽子?陛下要怎麼樣才能平息怒火?

    現在武英殿內,張偉等人正跪在朱厚熜面前。

    「別再說那些忠心鬼話了。」朱厚熜俯視着張偉,「你們貪朕發下去的餉銀不說,還以忠君為名阻撓新法、抗旨謀逆。誰給了你什麼樣的承諾,一五一十說出來吧。」

    「臣等忠於陛下,官店交了,設皇明記也拿了銀子出來。陛下為何被楊廷和那些人蠱惑着對勛戚如此苛刻?」張偉聽到金口玉言已經給他判了謀逆大罪,現在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狀態,「陛下難道看不出來新黨在亂大明江山嗎?」

    朱厚熜嘆了口氣:「朕只問最後一遍了。你在這裏不說,就去詔獄嘗嘗王佐的手段。沒點其他底氣,你敢鋌而走險兵變?哪些人給過你保證,都是怎麼謀劃的?」

    張偉冷笑着:「臣忠心不二,陛下說臣謀逆。陛下要尋些由頭殺些勛戚,殺了臣等便是!」

    能輕鬆點問出些東西,自然要試一試。

    問不出來,朱厚熜也就懶得問了。

    駱安把他們又帶走之後,崔元陪着朱厚熜一起往養心殿去。

    「必定會有許多勛臣去拜訪你,這回可以轉述朕的意思。」

    「……臣聽着。」

    「勛戚應當是朕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聽話才是真的忠。」朱厚熜邊走邊說,「誰家若還曾被什麼人聯絡過,說過什麼,攛掇過什麼的,朕只給一次機會,趕緊呈奏上來。如若是被查出來的,奪爵只是最輕。」

    崔元只能輕聲回答:「臣記住了。」

    朱厚熜緩緩走在前頭,崔元看着他的背影。

    張偉說他對待勛戚苛刻,這就是標準完全不同。

    這也會是這一場新法之亂里最樸素的衝突所在。

    勛戚也好,官紳也好,太多人認為自己在如今的秩序里享受着優待是理所應當的。

    現在,皇帝要給天下重新立規矩。

    定例該是多少糧餉,武將就必須實發下去。按律該承擔多少賦役,誰也別想着逃掉。

    理當如此嗎?自然理當如此。

    可這背後,始終還是那私慾啊。

    私慾之下,該有多少人不甘心舊制被這樣打破?以後又如何保證這規矩能執行下去?

    崔元不覺得會有很好的辦法,只知道皇帝恐怕正走在太祖行嚴苛之法的路上。

    紫禁城裏一片寧靜,但狂暴的一場新舊之爭要開始遍地白熱化了。

    京城的這場變故也開始往外擴散,天下許多人的謀劃再次被迫更換節奏。

    鎮遠侯顧仕隆的請罪疏、靖安侯孫交請奏暫留湖廣的奏疏在進京,錦衣衛派往南直隸與浙江的緹騎、前往各地給藩王勛戚宣旨的人馬離開了京城。

    從現在開始到萬壽節,將是決定大明未來走向的關鍵半年。

    昨天給喝病了,今天只更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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