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賈珩這樣小的年紀,這是甘羅之才?」晉陽長公主美眸中現出一抹驚異。道友閣 www.daoyouge.com
迎着崇平帝的「熱切」目光,賈珩一時沉吟不語,心頭盤算着能說什麼,能說到哪一步,怎麼說的問題。
別看眼前天子一副「你是少年,童言無忌」的「傲嬌」樣子,但如果他真的信了,就是天字頭一號的愚夫了。
崇平帝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看着賈珩,但縱然是這樣,也給賈珩施加了某種無聲的壓力。
賈珩整理了一下思緒,拱手道:「請陛下屏退左右。」
事到如今,如果不扔出一些乾貨,崇平帝這邊恐怕過不得關。
崇平帝聞言,面色頓了下,看向戴權。
一旁的內相戴權,目光深深地看了賈珩一眼,沖一旁樑柱幃幔後恭謹侍立的宮女、內監揮了揮手,一時宮女、內監紛紛退去,偌大的殿中,只有崇平帝、晉陽長公主母女,以及大明宮掌宮太監戴權。
當然,暗中是否有人護駕,不問可知。
賈珩自入殿中,就感知到有至少兩道目光盯着他,想來是大內侍衛之流的人物。
縱然他在入大明宮時,已經被搜撿過,是否有兵刃隨身攜帶。
見賈珩默然不語,崇平帝又是想了想,抬起清冷的眸子,看了一眼戴權,說道:「戴權你出去看看,皇后那邊若是來人喚朕用晚膳,就說朕要晚一會兒過去。」
戴權:「」
戴權老臉上擠上一個笑容,平息了下心湖中的驚濤駭浪,道:「陛下,老奴告退。」
崇平帝然後看向賈珩,如蒼松嶙峋的瘦眉下,眸光清幽,正要開口。
一旁的晉陽長公主,忽地嫣一然笑道:「皇兄,臣妹是否也好迴避?」
當然這更像是開玩笑,在活躍有些緊張的談話氣氛,也只有為崇平帝胞妹的晉陽長公主,敢這麼從容自如和崇平帝玩笑。
崇平帝輕輕一笑,沒有說話,而是將一雙冷峻、平靜的目光看向賈珩。
雖不知對面少年將要說什麼驚世之言,但卻請屏退左右,弄得如此煞有介事,無疑引人好奇。
賈珩朗聲道:「晉陽殿下為我大漢宗女之長,無需迴避,也不應迴避。」
晉陽長公主聞言,抬起一雙美眸,熠熠流波地看着那面如平湖,正色而言的少年,芳心好似輕顫了一下,笑了笑,眸光流轉,終究未語。
清河郡主李嬋月抬眸看了一眼賈珩,又瞥了一眼自家母親,抿了抿櫻唇,目光深處都有晦暗之色浮動,這人太危險了。
迎着崇平帝的咄咄目光,賈珩沉吟片刻,清聲道:「國朝有三患,一曰九邊之患,二曰天災之患,三曰吏治之患。前二者糜費財用,年以千萬計,後者如棟樑之白蟻,侵蝕樑柱,如此間大殿,邊患、天災不過風雨霜雪,或時停時起,向使棟樑牢固,縱歷強風而屹立巍巍。」
方才他在提及財用之時,崇平帝目光微亮,繼而現出思索,故而,還是要從財用不足入手。
財用四字,無非開源節流。
崇平帝默然片刻,心頭琢磨着賈珩之言,但面上卻不置可否,沉聲道:「卿可細言。」
顯然,崇平帝剛剛已經將少年當作可以議事的宰執樞臣,故而對於宰執樞臣的要求,自然而然提高。
故而心雖意動,面上卻不置可否。
你不僅僅要看到病灶,還要開出藥方,並且還要說到帝王心坎里兒去,否則就是只知空談,不通事務的無用書生。
賈珩心頭嘆了一口氣,其實他真的不想說實操,因為他還沒有到提出自己政治主張的地位。
但不說實操,在崇平帝眼中,他就與那些大臣沒什麼兩樣,當然這種感觀已經很了不起了,也算是簡在帝心。
只是
到底是見好就收,還是適當放出一些乾貨?
迎着崇平帝的目光,賈珩朗聲道:「於九邊之患,可正卒武、厲甲兵;於天災之難,當積儲糧,備饑荒,於郡縣營修水利,精研稼穡之術;於吏治此為人心之喪,奢靡風熾,法制不密,綱紀不嚴,故而吏治崩壞,日愈一日,唯刷新吏治,嚴明綱紀,懲貪治腐,崇尚節儉、貶斥奢靡。」
崇平帝聞言,看着對面的少年,心頭微動,頷首道:「卿之言,朕深以然之。」
自他親政以來,深刻體會到這三事之艱。
邊事、天災、吏治,三個問題,就如一團亂麻,攪合在一起,牽一髮而動全身,抽絲剝繭,也不知從何而起。
崇平帝道:「此三事,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欲梳理,十分不易。」
這正是他如今正在做的事兒,故而深有體會。
賈珩道:「然而此為表象,關鍵在於變革體制,如今士紳充塞上下,如兩漢豪強,受田投獻,侵蝕賦稅之基,國家自然財用不足。」
崇平帝目光微動,心頭閃過四個字,「變法圖強」。
沉吟片刻,道:「卿之言,可效仿前宋之熙寧新政?」
清丈田畝,變法圖強,這是要行崇平新政?
只是當此之時,國家多事,能行此革新大政嗎?
怪不得讓屏退左右,若是僅僅有隻言片語傳出,於眼前少年而言,無疑是塌天之禍。
賈珩道:「聖上明鑑,只是如今之大漢,如沉疴待病之人,行此猛藥,只會使疾患發作,暴斃當場!上下官吏,利受其害,必然沸反盈天。」
崇平帝沉吟片刻,頷首道:「此為老成謀國之言。」
賈珩默然片刻,看出崇平帝的一些忌憚心思。
現在的陳漢國朝,在雙日懸空的背景下,崇平帝背靠文官集團以及部分武勛集團的支持,勉強坐穩了皇位。
怎麼可能向文官集團全面開戰?
文官集團就是充斥朝堂的三黨中人,彼輩,哪一個不是中小地主出身?哪一個家裏不是有良田千頃?
或許有背叛階級的個人,但絕對沒有背叛階級的階級!
變法改革,沒有流血犧牲的勇氣以及武力,根本不成。
事有輕重緩急,現在的陳漢好比一個滿身疾患,步入暮年的老者,休克療法只能死的更快。
崇平帝默然許久,以一種道:「如朕欲變法,又當何時?」
大漢立國已近百年,百弊積生,的確是到不變不可的地步了。
賈珩道:「唯北定胡虜之後,陛下攜煌煌武功,彼時人心所向,方可謀萬世之安,然當務之急,唯以邊事為要。」
什麼時候可以變法改革?
以陳漢而言,需要用軍事上的巨大勝利為改革保駕護航。
先從一省一域改,集中精兵強將,能臣幹吏,改出了成果後,建立在新體制上的新生力量,就會如滾雪球一般,迅速壯大,然後以體制戰體制。
毋庸置疑,新的體制會如摧枯拉朽一樣戰勝舊體制,這就是客觀規律。
如果四面出擊,如攤大餅一樣,本來就寥寥幾個的變革強將,說不得還有投機分子混入其間以圖名利權位。
如此寥寥數十人,空降在一個由龐大舊官僚集團組成的舊體制上,想要變法,下面不是掣肘重重,就是陽奉陰違。
而且崇平帝從目前給他的觀感而言,還是裱糊匠多一些,輾轉騰挪。
當然在舊的體制上,如果不能另起爐灶,建立一套新的體制,陰乾舊的體制,除了裱糊,也沒有什麼辦法。
「邊事,武功」
崇平帝喃喃說着,一時間心緒起伏,看着對面的少年,沉吟不語。
此子竟是執變法之論者。
心頭一時間有許多問題,想要詢問,比如如何變法,避免前宋之敗,前宋先有慶曆新政,後有安石變法,皆是事敗。
當然,再追問,就略顯刻薄了,也有失君臣之道。
這些還是等之後吧。
茲事體大,這原非一次面聖就可敲定。
賈珩神情默然,目光幽幽,對於他說的東西,他心中自然有通盤方略,但現在不能和天子說,只因時機不至。
正卒伍,厲甲兵?
自是練新軍,發展軍工科技。
營修水利,稼穡之術,應對天災?
這要利用一國之人才,集中人力物力去研究農學。
至於整頓吏治,構建集中統一,權威高效的監察體制
這些都是天子能夠整合手中的資源,能做到最好的一步。
至於變法,現在也不是不行,只要學雍正,只做不說,而且是先從一地一域而始。
見崇平帝沉默不語,晉陽長公主看了一眼天色,輕聲說道:「皇兄,天色不早了,都已酉時了,等下宮門都要落鎖,不如讓賈珩先回去?」
崇平帝也迴轉神思,笑了笑,看向那青衫少年,想說一句,「傳膳。」,但嘴唇翕動了下,道:「今日先話至此處,晉陽,你帶賈珩回去。」
晉陽長公主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家皇兄,她本來以為皇兄會留飯來着,以往她帶嬋月入宮,就是如此。
難道是方才賈珩應對有誤,才致皇兄,可皇兄方才明明面帶微笑。
崇平帝走到書案之後,將三國書稿裝進木盒,沉吟片刻,還是緩緩道出幾字:「此書稿甚佳,戴權。」
「奴才在。」戴權從外間躬身而入,道:「陛下。」
「賈珩著書有功,賜蘇錦各色凡二十匹,嘉勉之。」崇平帝抬眸看了一眼青衫直裰的少年,暗道,那樣一份家業予你,朕就不賞你什麼了,幾匹布,回去裁幾身好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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