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中——
賈珩抬眸,凝神看着賈母,拱了拱手,默然以對。筆言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蓉哥兒,將族籍拿來。」賈母見賈珩不語,心頭嘆了一口氣,吩咐着賈蓉。
賈蓉聞言,手中拿着一份兒金箔棗紅皮的薄冊,薄冊之上,錄載有一應賈族族人名姓,躬下腰,低聲道:「老祖宗。」
賈母掀開族薄,尋到早已經被折好的一頁,其上記載有賈珩之父祖的名諱,以及族譜系圖。
一旁的賈薔托着金盤,沾有硃砂墨汁的兩管毛筆,放在筆洗之上。
這時,賈母拿起毛筆,看了一眼尤氏,道:「你為族長正妻,按理由你紙筆,書其事由,以算除籍。」
尤氏玉容幽幽如霜,聞言,接過毛筆,輕聲說道:「老太太德高望重,按說應由老太太書寫才是。」
賈母嘴角動了動,心底卻是隱隱閃過一念,剛才是誰說她德高望重來着?
不及細思,一旁的鳳姐,丹鳳眼閃了閃,輕聲道:「尤大嫂子,老太太既是愛護晚輩,這筆你接了就是了。」
這說法既體貼又漂亮。
尤氏不好再推辭,迎着賈母以及鳳姐等人的注視目光,終究點了點頭,明艷如桃蕊的玉容上,正色而言道:「那我就勉力為之了。」
說着,接過硃砂毛筆,向着賈蓉托在掌中的族譜。
尤氏雖是出身小門小戶之家,但在閨閣之中也是念過書的,此刻提筆懸腕,裙袖向下滑落,露出一截凝霜皓腕,提筆在賈珩所在的名錄下頓了下,迎着或期待,或陰沉,或冷漠的目光,在賈珩名字之下。
筆尖娟娟寫下一行小字,「崇平十四年八月十八,寧國賈珩因成家立業,出族自立,皇天殷鑑,昭明後人。」
這一幕落在眾人眼中,都不由鬆了一口氣。
鳳姐和李紈也是對視一眼,也是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種如釋重負。
「這事,總算結束了。」鳳姐心道。
看着那昂然而立,面容冷峻的少年,李紈心頭卻是想起一句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雖不應景,卻十分貼切。
王夫人本來垂下的眸子,都是輕輕抬起,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賈珩,手中佛珠捏了捏,眉眼微垂,心頭道了一聲佛號。
至於賈赦只是冷笑,冷冷看着賈珩,心頭閃過一抹譏諷。
除籍,以為事情就此結束?
痴人說夢!
小東西,沒有賈族族人這層皮,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賈珩的表兄,好像是叫董遷,現在五城兵馬司任職,正在裘良手下,還有那個蔡權,這些混帳東西,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跑!
尤氏寫完這些,放下毛筆,偏轉過明眸,瞥了一眼那青衫少年,幽幽嘆了一口氣。
賈蓉目光深處隱有喜色流露,輕聲道:「太太,還需用印呢。」
尤氏點了點頭,解開,取過印鑑,沾了紅泥,在賈珩之後的除籍二字上蓋印了下。
而後,賈蓉看着族譜簿冊,又轉身看向賈母,道:「老太太,您在這裏不說一些。」
作為賈家名義上的長輩,賈母也可以拿硃砂筆在薄冊末尾書寫。
賈珩冷冷看着這一幕,並沒有開口,既不催促,也不出言相阻。
賈母提起毛筆,想了想,在賈珩名字之後寫了兩個字,族籍既除,統緒兩絕。
這其實還是帶上一點氣,意思是賈珩這一脈與寧國府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不等賈蓉奉上印,賈母就有印鑑,從鴛鴦手裏接過,蓋在薄冊末尾。
而隨着賈母見證,賈家這場除籍之事,徹底宣告落下帷幕。
賈珩輕輕一笑,看向賈蓉,說道:「蓉哥兒,需我寫什麼不需?」
賈蓉臉色一苦,想要陪着笑,但當着族人的面,對這個送自家爹進去的「仇人」也不好和顏悅色,硬邦邦地回道:「這個倒不需。」
「除籍之事完了沒有?」賈珩又問,突然想起什麼,道:「將那一頁撕開,由我帶走。」
賈蓉詫異了下,道:「帶走做什麼?」
除籍一事,不是宗族錄譜記述本末,出籍之人自謀去處嗎?
帶走做什麼?
不僅僅是賈蓉疑惑,就連本以為事情結束,長吁短嘆的賈政,都是抬頭疑惑地看向那青衫少年。
李紈、鳳姐同樣看着那少年,有些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賈母面色淡漠地看着賈珩,此刻除籍事畢,反而心態平和了一些,總歸事了氣消,滿天的黑雲彩都散了。
賈珩淡淡說道:「撕了,裱起來。」
李紈、鳳姐:「」
賈母、賈赦、賈政、邢夫人、王夫人:「???」
祠堂中,賈族中原本冷眼旁觀的賈家族人,都是面色古怪,但這是祠堂重地,氣氛威嚴肅重,哪裏容得了鬨笑。
賈珩卻無多少歡笑,從愣在原地的賈蓉手裏輕輕拿過族譜,尋到自己那一頁,正要撕。
賈蓉臉色一急,連忙道:「賈公子珩大爺,別撕,背後還有字呢,是薔哥兒家的。」
賈薔臉色一黑,心頭暗罵不止,一張俊俏的面容上現出急色,這要是把他家族譜也帶走了,是不是他也算「除籍」了?
賈珩看了一眼賈薔,賈薔頓時遞過來一個笑容,道:「珩大爺,別撕,別撕。」
這時候,檀口微張的尤氏,也是從驚異中恢復,怔怔地望着那少年,芳心隱隱生出一股啼笑皆非之感。
鳳姐一雙瞪大的丹鳳眼,眨了眨,也是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正要開口。
賈璉這時卻是以目示意鳳姐,起身道:「賈公子」
方才自家父親被罵,他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這會子多少要找補找補。
賈珩擺了擺手,示意賈璉不必多說,迎着賈母以及賈族等人的目光,道:「事已如此,多說無益,貴族與我賈珩再無瓜葛,爾等也不必攀纏,告辭。」
他還是很有原則的,如果只是他一人族譜,他還真想帶走,以免再生波折,但這其中還有賈薔的,他就不好
當初賈蓉給他通風報信之時,賈薔就在一旁,其守口如瓶,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他也不好牽連無辜。
大丈夫恩怨分明,何必牽累旁人。
賈珩說着,按了按劍,整容斂色,昂首而出,將身後各色各樣人等的心思拋在背後。
中堂之上,懸掛着的寧榮二公的畫像,那眺望的目光,好似目視着賈珩出了祠堂,一直到青衫少年拾階而下。
此刻已然是將午時分,秋日陽光照耀在賈氏祠堂之上大殿的四個大字上,「慎終追遠」,金輝映日,熠熠生輝。
寧榮街
半晌午的寧榮街,剛剛經了一場秋雨,被洗刷的乾淨的青石板路上,響起「噠噠」的馬蹄聲,一棗紅哦騎在數位錦衣華服的錦衣騎士的簇擁下,向着寧國府而來。
當先之騎上,馬鞍上端坐着一個內監,五十出頭,頭髮灰白,目如鷹隼,頭戴山字無翼黑冠,冠正中心一顆翡翠寶石,兩根絲帶沿着臉頰系定在頜下。
不是大明宮掌宮內監戴權,又是何人?
這位在大明宮中躬身低腰,見誰都笑的公公,此刻一襲紅蟒暗黑色華服,外披黑色大氅,昂首挺胸,在寧府門前,翻身下馬。
將韁繩隨意一拋,一旁就有內廠廠衛接過。
這位顯宦看向已經是慌忙的不知手腳的賈府一眾門丁,尖細的嗓音響起,「爾等速速知會寧國並榮國二府賈族中人,至寧國府接旨。」
說着,也不理會賈府僕人的畏懼目光,接過一旁內衛抽開錦盒,躬身小跑雙手奉上的聖旨,一手高高舉起,黑色官靴邁過大門門檻,向着寧國儀門而去。
身後,黑壓壓一片身披黑色大氅的內衛,如潮水一般湧入。
「寧國爵位為大漢勛貴中八公之首,統緒傳承,事關天家威嚴,豈容私相授受?」
想起天子臨行前的交代,戴權步伐不由又是加快幾分,健步如飛,渾然沒有五十歲的樣子。
賈府祠堂中,賈母揉了揉眉心,只覺神思疲憊,在鴛鴦的攙扶下站起來,嘆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賈族眾人,也是紛紛離座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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