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
夜色已深,燭火跳動,聽到來自庭院的腳步聲,薛姨媽連忙從床榻上站起,問着從外間而來的寶釵,道:「乖囡,珩哥兒那邊兒說好了吧?」
「已經說好了,明天就去接哥哥回來。文師閣 m.wenshige.com」寶釵玉容微頓,一邊兒將身上披着的披風遞給一旁的鶯兒,一邊兒輕聲說道。
薛姨媽聞言,心頭一喜,低聲道:「這我就放心了,這是你哥哥頭一次回來,希望事情一切都順利。」
寶釵「嗯」了一聲,柔聲道:「媽,時間不早了,我也回去歇着了,您也早些歇着罷。」
她現在身上黏糊糊的,不大爽利,等下還需得沐浴一番才是,同時尚需思量着方才與秦姐姐的對話。
薛姨媽這時正為薛蟠將歸的消息高興着,也不疑有他,連忙道:「去吧。」
寶釵不再多言,回到自己所居廂房,坐在床榻上,高几上的燭火映照着一張豐潤、婉美的玉容,水潤杏眸怔怔失神,終究幽幽嘆了一口氣。
鶯兒壓低了聲音問道:「姑娘,珩大奶奶那邊兒是怎麼說的?」
她有些擔心,自家姑娘先前在珩大奶奶跟前兒吃虧了。
寶釵秀眉蹙了蹙,轉眸看了一眼隔壁薛姨媽方向,低聲道:「等沐浴後,晚上睡覺再說。」
鶯兒也只得放下心頭的擔憂,在文杏準備好熱水後,侍奉着寶釵沐浴。
寶釵洗去了身前雪子上的口水,換上一身淡紅色裏衣,然後在鶯兒的攙扶下,回到里廂,上了床榻。
「姑娘,用盞茶罷。」鶯兒沏着酥酪茶,湊將過來,低聲道:「姑娘小心燙。」
寶釵接過茶盅,抿了一口,白膩如雪的臉蛋兒現着一抹悵然,嘆道:「秦姐姐那一關算是過了,她原是個寬宏大度的。」
鶯兒聞言,接過茶盅,心頭也暗暗鬆了一口氣,俏臉現出喜色道:「姑娘,這可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她原來還有些擔心這突然被人家正妻原配堵住,會鬧出一場風波來,不想那珩大奶奶竟是這般寬容的人。
寶釵柔聲道:「得了她的首肯,這事兒算是過去了。」
如果那秦姐姐不接受她,甚至拉來老太太評理,那時候才是出大事。
當然,這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妒婦名頭也不是那般好聽,而且秦姐姐不是鳳嫂子,而他更不是璉二哥。
如果易地而處,她大概也會如秦姐姐般。
什麼事等以後再說,真正還要在爺們兒的心意。
鶯兒聞言,轉而放下擔心,柔聲道:「姑娘,這般事兒一出,珩大爺那邊兒?」
寶釵出神片刻,柔聲道:「這事兒急不得的。」
現在得了秦姐姐的應允,心反而定了下來。
他當初說這一二年,想讓她在後院中和姐妹多待待,她也覺得有理一些,但有時候想想,是不是拿話哄她呢?
事實上,自小看了不少《元人百種》故事的少女,早就看慣了,某書生在得女子身子以前,各種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哄着,可一旦得手,喜新厭舊,棄若敝履。
賈珩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信譽得了秦可卿背書後,反而獲得了某種加持。
「姑娘心頭有數就好。」鶯兒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道:「我這幾天也一直打聽東府的事兒,她們府上那一對兒尤氏姐妹不尷不尬的住那好久了,都沒聽有什麼信兒,大爺卻單單為着姑娘,想來是真的喜歡姑娘。」
她家姑娘,自小老爺走的早,薛大爺又不太上進,如是心頭一點兒數也沒有,才讓人擔心呢。
寶釵蹙了蹙秀眉,想起先前那少年在自己身前,不覺金鎖又是一燙。
他對她的喜愛,她如何不知道?
寧國府,後院偏廂之中,浴桶內傳來陣陣「嘩啦嘩啦」的水聲,熱氣騰騰中,賈珩與秦可卿共浴罷,擦乾身子,回到床榻,幃幔也隨之放下,兩人平躺在被窩中,暖香充盈。
這時,丫鬟寶珠、瑞珠將幃幔輕輕放下,吹熄高几上的蠟燭。
見賈珩不再言語,秦可卿反而有些坐不住,主動打破沉默,有意無意問道:「爹爹今個兒來,夫君和爹爹說了什麼?」
「其實也沒說什麼,當然,說了你也不愛聽。」賈珩輕聲說着,微微閉上眼眸,方才洗澡時候哄了一陣,沒見着反應,這會兒也有些累。
秦可卿:「」
她怎麼不愛聽了?嗯,這話是方才她說他的話,這是和她記仇了?
「上次去爹爹那裏,夫君和爹爹說工部出缺兒,還有這幾天老太太說着工部的事兒,夫君是怎麼想的?」秦可卿翻轉過身,將螓首埋在賈珩心口,酥聲說道。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岳丈在工部兢兢業業多年,一直安分守己,這次工部兩位部堂出缺兒,他還是有很大機會的,今天主要在忙着這個事兒,還有就是政老爺的事兒。」
秦可卿一時沉吟,美眸閃了閃,思緒起伏。
如她成了三品侍郎之女,想來外間的公主、郡主也不好進來的吧。
但這種竊喜沒有維持多久,心思轉動,夫君為父親奔走着這事,自也是為了她,可她方才還和夫君使着小性。
念及此處,秦可卿心思複雜,喚道:「夫君。」
「可卿,睡罷,今個兒真有些累了,一大清早兒就上着早朝,中午也沒午睡。」賈珩溫聲說着,按納住翻轉過身,側躺着睡的想法,反而伸手摟過麗人的削肩,任由思緒放空,進入冥想,準備睡覺。
今天先是早朝,而後謀劃着給岳丈和賈政升官兒的事兒,不僅是與施傑,還是與韓琿的談話,因為要思量朝堂的局勢,每一次談話都要消耗不少心神,本來他是想尋寶釵在一起放鬆下心神,不想出了這麼檔子事兒,是真的有些累了。
先前與寶釵醞釀出一絲情慾,也因為先前的翻車,弄得意興闌珊。
秦可卿:「」
少女貝齒咬了咬櫻唇,她本來還以為他等會兒要和她所以,是她讓他心累了嗎?
是了,爹爹的事,還有政老爺的事兒。
他今天都在忙着這兩樁事兒,的確累了一天。
所以,她有什麼可吃醋的呢。
如太夫人所言,女人的榮耀和體面,他都給了她,哪有女兒家成婚不到一年就從民女受封一品誥命的?而她做到了,現在他又幫爹爹謀着侍郎之職。
嗯,他對鯨卿也很好。
見鯨卿性子柔弱,他就幫着磨練性情,將來讀書做官。
他也從來沒有想着動搖過她的正妻地位,只是想着給薛家姑娘一個正妻地位,也是因為薛家姑娘原不好納妾。
妾是什麼,府上丫鬟給個妾的名分已然足夠,薛家妹子的確不好給妾的名分。
府上,薛林兩位妹妹都是那般好的品貌,換上任何一個人,都會以正妻之位待之。
嗯,這裏沒有林妹妹的事兒。
或許夫君外面有公主、郡主什麼的,那麼就不告訴她,只是擔心她胡思亂想,否則,她會怎麼想呢?
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出身低微,然後自慚形穢?
那麼夫君幫着父親謀着工部侍郎的位置?
恍若一道亮光在麗人心底划過,仿若一團迷霧徹底被驅散開來,秦可卿芳心微驚,原本微閉着假寐的美眸在黑暗中睜開,豁然開朗。
那她方才在做什麼呢?
在拿話刺他,方才沐浴時,他哄着她,她有意不好他說話。
所以,她這是一點點兒在將自家夫君推開?推到別人的懷裏?所以夫君他累了,他甚至已經不想和她
念及此處,悚然一驚。
那麼三姐告訴她此事,讓她去拿着夫君的巧兒,這裏存着的心思?
應該不是,三姐告訴她這些,只是她幫着防範其他女人進入後院。
當然,也許是在稱量她的胸襟,如果她妒忌、慪氣,甚至學鳳嫂子那樣對璉二哥,只怕夫妻成仇也是有的。
事實上,這位少女原本就沒有「獨佔鰲頭」的想法,對晴雯,還有尤二姐、尤三姐都是默認其成。
秦可卿不知為何,後知後覺地生出一股寒意,粉唇翕動了下,覺得這時候在自家夫君「心累」的前提下,說什麼也不合適,斟酌了下,低聲道:「明天,夫君要不領着薛妹妹明天一起過來吃飯?」
「薛蟠明天回來,姨媽他們一家應在一起聚着。」賈珩雙眸闔起,聲音飄忽,似乎要漸漸進入夢鄉。
「那夫君呢?」
「去京營練兵,別人一家團聚,我去也不合適,對了,最近也挺忙的,又是審案子又是朝堂的事兒,再過幾天又輪到我值宿軍機處,這幾天可能回來有些晚。」賈珩低聲說道。
秦可卿聞言,心頭微驚,抿了抿粉唇,聲音已有幾分顫抖,問道:「那夫君明天回來用飯嗎?」
如果不回來的話,無非是厭煩了她。
賈珩忽覺身旁麗人有異,定了定心神,轉過身來,摟住溫香軟玉的玉體,問道:「這是又胡思亂想了?」
他方才就覺得可卿忽而沉默一段時間,多半又是在各種胡思亂想。
嗯,也有可能是方才他犯困下的冷淡,讓可卿突然慌了神,但他是真的有些犯瞌睡。
「夫君是我不好。」秦可卿將螓首埋在少年的心口,眼圈兒微紅,顫聲說道:「方才我不該,不該吃醋的,夫君為朝堂的事兒忙得焦頭爛額,我還」
賈珩默然了下,道:「你已經很好了,是我不好,兩口子在一塊兒,柴米油鹽姜醋茶,哪有不吃醋的,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早些睡着罷。」
「睡不着。」秦可卿柔聲說着,輕聲道:「要不夫君和我說道說道朝堂的事兒。」
賈珩想了想,低聲道:「你我夫妻一體,原來不和你說朝堂上的事兒,是怕說了也是多一個人擔心,而於事無補,但你若想問,和你簡單說說也好,我如今爵祿也好,權勢也罷,這些都是落腳在一樁事上,如果這樁事最終沒有辦好我們大抵也回不了柳條胡同了。」
後面的話雖沒有說,但也不言自明。
「夫君」秦可卿心頭一震,緊緊攥着賈珩的手,柔聲道:「夫君,真到那一天,我備好一杯毒酒,與夫君同行。」
「不至於此。」賈珩面色頓了頓,握住自家妻子的纖纖柔荑,道:「真到了那一天,我會將你託付一位故人,其實能回來見着你天天抹骨牌、麻將,我也很高興的。」
那是一種萬家燈火而有一盞為我點亮的心安。
秦可卿鼻頭微酸,顫聲道:「夫君,我哪也不去,那時帶上三尺白綾,就在天香樓」
賈珩心頭一驚,低聲道:「說什麼胡話呢。」
「好了,不和你說了,不說你又偏偏來問。」賈珩輕輕捏了捏玉人的雪子,微惱道。
秦可卿將臉頰靠在少年的心口,忙道:「你和我說呀,我想聽。」
不和她說,是不是想和薛家妹妹說?或者和什麼公主、郡主說?
賈珩沉吟片刻,道:「人常言,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我因東虜之事而簡在帝心,如在此事上沒有作為,勢必將受其所累。」
如果他在對虜戰事上敗了,現在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紅樓一夢。
天子現在對他的信任都建立在對虜戰事上。
秦可卿擔憂道:「夫君說的是北邊兒?」
賈珩「嗯」了一聲,道:「你見過青史之上,哪有年未弱冠而授以錦衣都督、京營副節度、軍機大臣、五城兵馬司等職的?可謂中外之權悉付,君臣不疑,言聽計從,這般殊遇」
甚至還想將女兒嫁給他,後面的話就不適合說。
見秦可卿似在思索,賈珩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他不和秦可卿說這些的緣故,不是任何女子對軍事、政治感興趣。
秦可卿聽到少年的嘆氣聲,顫聲道:「夫君,是我不好。」
怪不得找着薛妹妹,薛妹妹是個有見識的,想來他和薛妹妹沒少談論着這些。
嗯,這個純屬誤會。
相比之下,她這個髮妻,甚至不知道他面臨的處境。
賈珩低聲道:「天子既然這般重用於我,一旦戰事不利,甚至沒有達到天子期望,那時就是聖眷衰退,百官群起而攻好了,不說這些了。」
彼時,原本牢不可破的君臣情誼,瞬間就會出現裂痕,繼而化為一道深深溝壑。
那時,天子對他,猶之於崇禎與袁崇煥,開始有多信重,後面就有多憎恨。
他雖自認為能夠實現《平虜策》所言,但軍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萬一敗了呢?
那時候就是崇平帝繼位以來最大的政治軍事騙局,僅次於遼東之陷,天子會不會覺得自己被一個趙括給愚弄了?彼時,反噬足以吞沒現在的一切,可卿、寶釵她們都不會倖免,甚至整個賈家,都在這場政治風波中蕩然無存。
真到那時,這就是他賈珩版的紅樓夢,好似食盡鳥投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其實,這些擔心,在忠順王倒台之後,愈發強烈。
忠順王當初難道沒有得到天子的信任?但大廈將傾之時,很快就會被拋棄,居安思危,不得不慮。
「我先前還以為忠順王倒台後,府里去了大敵,就不會再有險處了」秦可卿柔聲說道。
賈珩道:「忠順王不過是跳樑小丑,不足為慮,真正的危險只會源於自身。」
「夫君」秦可卿聽着這話,心頭微動。
賈珩寬慰道:「你心事也別太重了,薛妹妹那樁事兒,不告訴你,也是擔心你胡思亂想。」
寶釵真的坐享其成嗎?命運所有的饋贈,暗中都標好了價格。
或許,寶釵有出身見識的局限性,看不出來這些利害,畢竟在原著,她如果見識深遠,應該離賈家有多遠就走多遠才是,偏偏心存僥倖。
姑且不說這些,現在她既飛蛾撲火,而他又看得出利害,也不該辜負了她。
對可卿,他只能給她想要的,這個時代,女人的所有榮耀,他都會給她,只為了柳條胡同的那一段兒讀書習武的相伴時光,至於安全感,除了因為真的擔心這時代的醫療水平,沒有給她孩子外,別的已經給他了。
況且,給了孩子又能怎麼樣?如果他壞了事,孩子也保不住。
晉陽是一個例外,晉陽於他有知遇之恩,而且晉陽再過幾年就成了高齡產婦,哪怕他事敗,晉陽也是保得住孩子的,所以他就順其自然。
對寶釵,這個妾被視為財貨,可以隨意轉送的時代,他許寶釵正妻之位,過分嗎?
難道讓寶釵與將來收入房中的丫鬟一起爭寵?山中高士晶瑩雪,畫風突變趙姨娘?
哪怕是元春,他改變她在宮中「虎兕相逢大夢歸」的命運軌跡,對王夫人他雖當笑話,但他也給予了容忍,否則按着他的性情對賈政、寶玉,前者他幫着謀官,後者他幫着教導。
寶釵也好,可卿也罷,甚至是元春,他能做的就四個字,無愧於心!
而解決矛盾的關鍵在於發展,在發展中解決問題,只要高速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都會解決,別說兩個正妻,哪怕皆是正妻天下於我何加焉?
似乎感受到少年某種陡然而起的情緒,秦可卿緊緊貼着少年的心口。
「這會兒說着話,倒是全無睡意,可卿」賈珩說着,起得身來,就拉過秦可卿,附耳說道。
「夫君,這般晚了」秦可卿也壓下心頭的思緒,玉容又喜又羞,嗔怪道。
賈珩頓了下,低聲道:「好吧,那我睡了。」
秦可卿:「」
終究膩哼一聲,依言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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