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王府
飛檐斗拱的巍峨門樓前,典軍戴宣立身於廊檐下,緊緊握着腰間雁翎刀,身後左右皆是忠順王府府衛。墨子閣 www.mozige.com
戴宣其人年約三十左右,身形魁偉,頜下蓄着如鋼針短須,此刻面如玄冰,冷冷看向街道兩旁身穿飛魚服,配着繡春刀的錦衣校尉。
彼等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在風雨中巋然不動,將忠順王府圍攏的水泄不通。
「戴將軍,王爺什麼時候回來?」主簿何良面色凝重問道。
大漢藩王開府,可自辟掾屬,內設長史總領府事,以主簿掌機誼文字,而六品典軍武官,則率護衛三百三十餘人,宿衛王府,充當儀仗。
相比內務府官衙前劍拔弩張的對峙,戴典軍明顯知道眼前的錦衣親軍,不敢擅闖王府,故而只在府前廊檐之下護衛,靜觀其變。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穿過雨霧自長街盡頭而來,眾人徇聲而望,只見長街盡頭,頭戴蓑笠、身着黑紅袍服的緹騎,黑壓壓地湧來。
飛魚服、繡春刀,面色陰沉,好似頭頂烏雲密佈的天穹,令忠順王府的典軍戴宣以及府衛,心頭一凜。
「唏律律!!!」
伴隨着人吼馬嘶之聲,賈珩領着錦衣府數百緹騎,如一陣旋風,來到忠順王府前的大街上。
幾個錦衣百戶在劉積賢的率領下,快步流星,迎了上去,齊齊見禮。
劉積賢拱手道:「都督,忠順王府宅邸四周,皆已圍攏,人員不得出入,還請都督示下。」
賈珩面色淡漠地點了點頭,轉眸看向忠順王府的門樓,目光在懸於門楣,鐫着「忠順王府」字樣的匾額停留片刻,冷聲道:「錦衣衛聽令,進去搜!」
話音方落,身後大批錦衣緹騎,執繡春刀向着王府闖去。
見此,戴宣面色大變,濃眉虎目溢出驚恐之色,「蹭」地拔出腰間雁翎刀,攔在門前,怒吼道:「我看誰敢?」
廊柱左右的王府護衛,也齊齊拔出腰刀,對着錦衣緹騎冷目而視。
王府護衛等同親兵,有護衛宅邸之責。
黑色潮水倏然一頓,錦衣緹騎冷冷看着忠順王府的護衛,神色不善。
賈珩擺了擺手,一眾錦衣府緹騎向兩旁散去,讓開一條路途,行至近前,問道:「本官錦衣都督賈珩,現奉聖諭,察察皇陵貪腐一案,據犯人招供,忠順王干係此案,嫌疑頗深,府中現藏匿犯人所言罪證,本官要帶人進去搜檢,爾等還不讓開路途!」
「此為親王府邸,無上諭不得擅闖,賈都督,你敢造次?」戴宣面色微凝,喝問道。
賈珩再不多言,從腰間「蹭」地抽出天子劍,沉喝道:「天子劍在此,如聖上親臨,可先斬後奏!怎麼,你要抗命?」
戴宣盯着那金龍鎏金劍鞘的長劍,瞳孔劇縮,這下子真的猶豫不決起來。
不同於內務府,曲朗領人過去之時,只言口諭,空口無憑,這才被周長史抓住要害,拒不讓進,當時如賈珩親至,以天子劍示人,內務府決然不敢阻攔!
當然,後來攔都攔了為重塑錦衣權威,樹立皇權威信,直接斬殺,才是正解。
戴宣深深吸了一口氣,暗道大勢已去,遂還刀入鞘,向一旁讓開。
賈珩轉眸看向劉積賢等人,冷聲道:「進去搜!」
霎那之間,錦衣緹騎再不受阻礙,湧進忠順王府,警戒人員、封鎖房舍。
至於搜什麼,自是由賈珩領人親自進去。
忠順王府,後宅,廂房中。
魏嵐坐在里廂床榻上,不時站起,面色焦急地向外張望,貼身丫鬟綠柳低聲道:「夫人,聽說錦衣府的人圍了王府,幾位王妃正在商議對策呢。」
事實上,不僅僅是魏嵐房中躁動不安,其他侍妾以及丫鬟、僕人也在私下議論,可謂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猜測着忠順王出了什麼事。
如是其他衙門官兵圍攏了王府,這還好說,可現在天子親軍圍了王府,只怕真的要大禍臨頭了。
魏嵐艷麗玉容現出一抹異色,秀眉蹙着,眸光閃爍,對着從娘家帶來的丫鬟低聲吩咐道:「你在房中等着,我去去就來。」
「夫人,吳妃說王爺沒回來前,後院女眷不得亂動。」綠柳勸道。
魏嵐低聲道:「無妨,我就是去問問吳姐姐,究竟出了什麼事兒。」
說着,離了廂房,然而才剛剛出門,就見到一個嬤嬤領着幾個僕婦,攔住去路。
「夫人,幾位王妃有命,王爺未曾回來前,府中女眷待在房中,不得隨便走動。」那嬤嬤板着臉,對眼前已失寵的年輕夫人,心頭敬意有限。
「現在王府被圍,王爺音信杳無,幾位姐姐究竟商議的如何,我可否去壽寧堂看看?」魏嵐輕聲道。
那嬤嬤凝了凝眉,正要勸返。
就在這時,打迴廊盡頭快步來了一個青年,高聲問道:「夫人,這是要去哪裏?」
三兩句話,人已行到近前,看向幾位嬤嬤,皺眉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小王爺,吳妃娘娘交待過,女眷都在房裏等待消息,不好胡亂走動。」那嬤嬤說着,聲音漸漸低微,顯然陳銳不好得罪。
陳銳冷哼一聲,怒道:「我這就領着魏夫人去見母妃,你們還不滾!」
魏嵐問道:「小王爺,前院情形如何?」
「別提了,錦衣府的人說奉了宮裏的諭旨,打探消息的人,都被攔住幾波了。」陳銳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道。
這也是賈珩第一時間封鎖忠順王府的緣故,不說其他,但凡有人傳來消息,那時一把火燒了書房中的賬簿、文牘,那好好的一桌國宴,都成了夾生飯。
魏嵐嬌媚如春花的容顏,適時現出一抹擔憂,柔聲道:「小王爺,王爺他能有什麼事兒?」
陳銳目光停留在魏嵐的胸口,近前,低聲道:「還不知道呢,夫人要不進屋裏再細說?」
他現在壓力很大,需要抓點兒東西,釋放一下。
魏嵐美眸嫵媚流波,笑了笑道:「小王爺,屋裏請。」
說着,邀請陳銳進得廂房。
然而,二人在屋裏剛剛坐定,還未動作起來。
屋外再次傳來呼喝,「不好了,官軍衝進來了。」
陳銳手中一頓,面色倏變,急聲道:「夫人,我得去看看,這是出大事了。」
卻說賈珩,在錦衣緹騎衝進忠順王府後,也在錦衣府將校的扈從下,大步邁入忠順王府。
這座親王府自建造以來,還從來沒被官軍如此興師動眾衝進去搜查過,這一下子被打破了幾十年以來的寧靜。
賈珩步入正堂,這是一座類似賈府「榮禧堂」的正堂,匾額還是崇平帝親手所題,名為「懷德堂」,是忠順王府往日會客的正廳。
內里五間房舍連而一起,目光所及,軒敞寬闊,只是莊嚴、典雅的廳堂里里外外,從廊檐一直延伸到儀門,皆為執繡春刀的錦衣緹騎,列隊警戒。
賈珩微微抬頭,笠上雨水頓時「嘩啦啦」落下,伸手取下斗笠,遞給一旁的錦衣校尉。
打量着正廳懸掛的中堂畫,這是一副《松鶴延年圖》,旁有兩幅對聯,字跡龍飛鳳舞、遒勁有力,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筆。
下方寬三尺、長六尺的紫檀高案,放有三足銅鼎香爐、玉皿、琺瑯瓷器等裝飾物。
賈珩眸光閃了閃,轉頭過來,對着劉積賢吩咐道:「府中一應僕人,不得亂跑,着重搜書房、臥室二地的賬簿!搜檢衛士,不得亂砸東西,不得驚擾女眷,不得私藏贓物!凡有不遵者,嚴懲不貸!」
從琪官兒那裏得來的情報中,他已知道忠順王將賬簿放在內書房,但該走的搜檢流程還是要走。
「是,都督。」劉積賢大聲應命,傳令錦衣衛士。
然而,沒多大的工夫,只聽得錦衣府衛士入廳稟告道:「大人,忠順王爺的吳妃、楊妃、˙張妃領着人來了。」
話音方落,就見一眾僕婦、丫鬟,簇擁着三個衣衫華麗、釵裙環襖的婦人,進得廳內,可謂珠翠環繞,鶯鶯燕燕。
「賈子鈺,你這是要做什麼?」吳妃一入廳中,就是質問着,這位王妃秀眉緊皺,薄施粉黛的面容上見着慍怒之色,斥道:「縱是王爺真犯了什麼事,也為國家親王,爾等豈敢這般放肆!」
曾在魏王陳然過生兒時,吳妃因其子鎮國將軍陳銳,被五城兵馬司羈押而求至宋皇后處,而見過賈珩,方才得報賈珩親自下令搜府,心頭大驚,領着張楊二妃過來。
「這是王府,賈子鈺,你未免太囂張跋扈了!」一旁楊妃氣的身軀顫抖,嬌斥道。
張妃同樣怒目而視,這兩位妃子年輕時也是一等一的美人,雖眼下上了年紀,但成熟美婦的韻味,反而因為歲月積澱,有增不減。
尤其楊妃,曾是江南才女出身,為忠順王所納,儘管年過四旬,但端莊眉眼間的知性韻味濃郁十足。
而眼前一幕,着飛魚服,按着繡春刀的錦衣府衛,立身在正堂中,對着忠順王府嬌滴滴的女眷神情戒備、虎視眈眈,恍若反派。
賈珩轉身而來,玄色披風下的天子劍,被一雙修長白皙、骨節粗大的手握住劍柄,其人鋒眉清眸,臉頰削立,面色如覆寒霜,目中煞氣隱隱。
而這一刻,遽然轉身,目光逼視,竟讓一眾女眷呼吸微滯。
吳妃還好,張楊二妃心頭驚懼至極的,暗道,王爺常罵的賈珩小兒,竟如此年輕,而且這般鷹視狼顧?
「吳妃娘娘。」賈珩目光銳利、幾如鷹隼,掠向對面的婦人,緩而堅定地朝着大明宮方向拱手,朗聲道:「本官奉天子之命,調查恭陵坍塌一案,現已拿捕工部、內務府衙門相關吏員,據欽犯交代,忠順王爺事涉案中」
「且為主謀!」
說到最後,四個字聲調陡高,如同驚雷,讓張、楊二妃嚇得一跳,微微張開嘴巴,驚愕不已。
金石錚錚的聲音停頓下,給吳妃等人短暫的反應時間,道:「一應罪證俱在王府藏匿,本官自要搜將出來!」
吳妃面色蒼白,嘴唇顫抖着。
這時,陳銳快步進得花廳,怒喝道:「賈珩,這是藩王府宅,你們未得聖旨,怎麼敢如此放肆?」
身後不遠處的魏嵐,容色驚懼地看向幾人,準確說看向那蟒服少年。
不知為何,心頭忽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琪官兒背後之人,應是此人?
「要聖旨?」賈珩冷笑了下,看了一眼陳銳,朗聲道:「本官奉皇命督辦欽案,手執天子劍,如聖上親臨,不是聖旨,更勝聖旨!來人,搜後院內書房!」
陳銳聞言大怒,正要衝將過來,卻被兩個錦衣府衛士,死死按住肩頭,不得動彈分毫。
吳妃眼前一黑,只覺手足冰涼,一旁的嬤嬤連忙攙扶住。
隨着四方應命,錦衣府衛士紛紛向着後院、書房衝去。
然而,隨着時間流逝,一個錦衣總旗進得廳中,拱手道:「都督,外書房沒有。」
「都督,軒室沒有。」
「都督,東跨院三廂沒有。」
「都督,西跨院閣樓書房沒有。」
魏嵐這會兒就在廊檐下躲着,見着這一幕,彎彎秀眉下,媚意流波的美眸滿是焦躁之色,暗暗為這些人着急。
同時動搖了剛才的念頭,難道琪官兒背後之人,不是這位賈都督?
「賈子鈺,若搜不到,本宮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和你同歸於盡!」就在這時,吳妃恍若在這一聲聲沒有中,漸漸找回了信心,紅了眼圈兒,怒聲道。
魏嵐聞聽此言,更是急迫不已,暗道,這搜不到,可又如何是好?
正在想着如何帶路,忽然聽到那少年皺了皺眉,大喊出了在自家喉嚨中反覆滾動的一個地點,「內書房搜了沒有?」
「還未搜到。」這時,一個百戶愣了下,拱手回道。
不得不說,忠順王府實在是太大,用盡了親王規制,前廳後院,兩廂抱廈,更有大花園,樓台亭閣,書房也是每個院落的標配,哪怕賈珩前前後後帶來了近千錦衣府衛,進入其中,也頗多顧及不到。
賈珩皺了皺眉道:「內書房向為機密之地,本官親自去看看。」
說着,在一眾錦衣府將校的簇擁下,按劍向着廳外而去。
魏嵐心頭微驚,連忙沿着廊下,向着後院內書房小跑而去。
如實在搜不到,她要提醒提醒這位少年權貴,嗯,不如她先一步打開了事。
此刻,忠順王府中錦衣四出,在各個院落搜檢,魏嵐仗着地形熟悉,沿着一條小路,來到後院內書房。
進得書房,遠遠看見沒有錦衣府衛的身影,連忙潛入書房內,來到書架前,尋到機關之地。
「咔嚓咔嚓」
隨着機括聲響起,書架連同牆體一分為二,現出一間密室來。
做完這些,魏嵐一顆心幾乎跳到嗓子眼,連忙離了書房,向着外間而去,只是剛到廊檐下,已遠遠聽到月亮門洞傳來的呼喝之聲。
心頭一慌,連忙向花牆後躲去,向着書房張望。
賈珩已領着一眾錦衣府衛士,浩浩蕩蕩來到內書房,冷聲道:「圍起來,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錦衣府校尉齊聲應諾,沿着內書房圍攏警戒,快速搜索。
魏嵐正要躲避,忽覺嘴巴被人從身後捂住,心頭大駭,正要喊嚷,只聞耳畔傳來一把熟悉聲音:「別嚷。」
不是琪官兒,還是何人?
賈珩領着掌刑千戶季羽,以及幾個錦衣衛親兵,大步進得內書房,目光掃過書房一應擺設,紫檀木書案靠牆而立,書案旁獸頭花紋熏籠內,沉香冰綃無聲燃着,裊裊青煙將一股安神定意的檀香帶出,充斥室內。
賈珩轉而繞過屏風,向着里廂而去,此刻已是黃昏時分,天色灰暗,書房中並未點燈,光線昏暗。
「嗯?」賈珩看着黑黢黢的密室,怔了下,暗道:「這怎麼回事兒?忠順王忘了關了?」
轉念之間,忽而想到一種可能,許是琪官兒提前一步打開了密室。
只是略有些尷尬。
不過,這些並不重要,賈珩近得前去,沉聲道:「這裏有個密室,許是藏着罪證,進去搜搜。」
「是。」劉積賢率先應命,從懷裏取出火摺子,點了桌上燭台,執燭當先而入。
賈珩也不進密室,尋了張椅子坐下,看着一眾錦衣府衛士進去搜,思量着下一步的打算。
目前,最後一隻靴子落了地,接下來就是固定各種證據,拷問口供,然後辦成經得起歷史檢驗的鐵案。
念及此處,壓下心頭的一絲古怪,抬眸之間,卻見不知何時,窗外已是夜幕降臨,假山、閣樓都隱在朦朧煙雨和蒼茫暮色中,影影綽綽,看不大清。
「大人,搜到了。」
劉積賢與幾個錦衣衛抬着箱子從密室中出來,手中拿着一個賬簿。
嗯,還是錦衣府高手做的複製賬簿。
賈珩起得身來,接過賬簿,沉聲道:「趁熱打鐵,你們先回錦衣府,對欽犯連夜審訊,錄取口供,等會兒我要進宮奏事。」
他還需將那本真賬簿拿過來替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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