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賈珩從大明宮返回,崇平帝賞賜賈珩之事,不僅為忠順王所知,也如旋風般流傳至關注着御史彈劾賈珩的京中官員耳中。筆硯閣 www.biyange.net
不僅沒有見罪賈珩不說,還賞賜了年節禮物以作安撫,這無疑釋放出一個強烈的信號——聖眷正隆,君臣不疑。
原本暗流涌動的京師,一下子平息下來,躍躍欲試之人,也偃旗息鼓。
南安郡王府
新年將近,王府僕人也開始忙碌起來,張燈結綵,熱鬧喧囂。
外書房中,數位軍將濟濟一堂,人頭攢動。
主位上坐着南安郡王嚴燁、北靜王水溶二人隔着一方茶几並坐,左首靠背椅子上,前軍都督同知柳芳、後軍都督僉事侯孝康、前軍都督僉事石光珠等人依次而坐,另外一邊兒,齊國公之孫三等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之孫威遠將軍馬尚等軍將俱在,此外,還有一位賈珩的老熟人,鎮國公之孫一等伯牛繼宗。
柳芳憤然道:「王爺,竟讓這小兒躲過一劫!」
南安王爺對此結果似一點兒也不意外,撫了撫手上的玉扳指:「宮裏可正重用他呢,這等彈劾,若是有用才見鬼了。」
就是這麼直接的道理,正重用着,別說是這等彈劾,再嚴重也動不了人家一根毫毛。
北靜王水溶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王爺,聽都察院的御史說,這次御史彈劾頗有蹊蹺,只怕是忠順王府的手筆。」
「除了他也沒旁人了。」南安郡王輕笑說着,蒼老目光中現着玩味之色,似對忠順王不大看得上。
聞言,牛繼宗眼前一亮,瓮聲瓮氣道:「王爺,忠順王府與賈家早有宿仇,幾近不死不休,不若與其聯手,以制賈珩小兒?」
南安郡王皺了皺眉,瞥了一眼牛繼宗,道:「胡鬧!我等勛貴忠順王府從無來往,避之唯恐不及,到你還往跟前湊?」
宮裏天子剛剛因着前日他將孫女送至禮部待選,而召見於他以示安撫、親近,現在作死地和忠順王王勾連,這落在天子眼中,會怎麼想?
這些年,別說他們四王八公不與忠順王結交,就是忠順王府也默契地不往五軍都督府插手。
他本來以為忠順王已經夠蠢的了,身旁還有個更蠢的?
牛繼宗面色一變,頓覺失言,問道:「那王爺現在怎麼辦,難道任由賈珩小兒坐大?」
他被解職以來,賦閒在家多日,原本門庭若市的鎮國公府,早不見盛況,而這一切都是拜那賈珩小兒所賜!
當然,相比他革去都督之位的處境,除了五城兵馬司職事的景田侯之孫裘良還要慘一些,如今棄用在家,以三等昭武將軍之爵,幾乎不可能再行敘用。
南安郡王思量片刻,問道:「賈珩主持整軍事務,聽說手段激進、酷烈,尤在王子騰之上,軍中將校最近就沒有怨言?」
這是指賈珩逼問軍將繳還貪腐兵餉之事。
北靜王接過話頭,如冠玉的俊朗面容上現着一抹感慨,道:「裁汰了不少軍將,並派人追繳歷年空額,怎麼可能沒有怨言?只是賈雲麾一人身兼要職,權勢滔天,掌控着錦衣府、五城兵馬司、果勇營等爪牙,又得李大學士鼎力支持,將校敢怒而不敢言。」
侯孝康目光閃了閃,沉吟道:「王爺,可否暗中讓那些軍將,效王子騰舊事?」
北靜王搖了搖頭,道:「不行了,這次和王子騰那次不同,原就朝野矚目、重兵防範不說,賈雲麾收繳軍將貪腐近半之財安置兵卒,單獨靠軍將,彼等都有家有口,在京城置產,繳一半貪腐之財,得以脫身,哪裏敢亂來?」
說來了,就是分化了將校與兵卒,又不逼迫過急,有產者的軟弱性使然,面對集五城兵馬司、錦衣衛、京營的盯防,自不敢釀生變亂。
南安郡王凝了凝眉,道:「如今還是靜觀其變為好,我們不宜出手,不妨先看看文官兒的反應,再做計較,先議着牛賢弟之事,離着當初果勇營去職也有不少時日,需得委派個差遣才是。」
此言一出,眾人都看向牛繼宗。
北靜王問道:「世伯有什麼想法?」
牛繼宗道:「王爺,俺老牛還是想領兵在沙場搏殺,讓俺老牛干旁的,也幹不了。」
在陳漢體制中,不領兵的武勛,幾同廢物,說話都不敢大聲。
北靜王水溶想了想,對一旁的南安郡王道:「兵部前日來報,河南寇盜叢生,嘯聚山林,為禍地方,河南都司統合諸兵剿捕,一籌莫展,前軍都督府意欲授命派僉書赴河南考察軍務,牛世伯先任僉書前往河南,先去襄贊軍機,再作計較。」
先前,其實柳芳就去過兵部索要公函,但當時未得兵部應允。
而此刻領前軍都督府的北靜王水溶顯然不死心,又想出了曲線之策。
南安郡王沉吟片刻,道:「此議可行,等過了年就去河南,待避過風頭,再調至五軍都督府,伺機領兵,其實,本王上次進宮面聖之時,已向聖上代臣賢弟反省悔過之念,聖上開恩,已有寬宥之意,如今前往河南,以示忠勇勤勉。」
其實,這是南安郡王在向崇平帝靠攏後,崇平帝給予的甜頭,儘管實際上不想再用牛繼宗這等庸碌無能之輩。
牛繼宗面上不由現出苦色,儘管並不想派外差,但也深知這是復出的必要一步,點頭道:「願聽王爺吩咐。」
南安郡王看着牛繼宗,道:「我等武勛,需知軍中才是立身之本,不管如何,要對軍兵事上心,待開春後,本王也會領皇差,出京巡視西北,警備達賊。」
自明亡於嘉靖,經陳漢太祖、太宗的持續征討,以及開通互市等手段,西北邊患漸平,不復嘉靖年間舊況。
瓦剌也陸續西遷,漸漸分散成諸部,遂造成隆治初期,西北千里無烽警。
但隨着隆治末年的遼東大敗,西北局勢倏變,瓦剌諸部又東向捲土重來,與西海地區的本土蕃族,共同構成對西北邊患的侵擾。
而世鎮青海的西寧郡王,就領西北邊軍主持西北大局。
南安郡王往西北去,也是幫着崇平帝安撫西寧郡王,這位曾經的周王戰友。
不提南安郡王府上的籌謀,卻說賈珩自大明宮返回,路上先着人去錦衣府,喚了千戶曲朗,打算詢問錦衣府調查忠順王遇刺背後兇手一事。
而後回到寧國府,進入花廳,剛剛落座,焦大近前恭敬道:「珩大爺,烏進孝在廂房恭候多時。」
賈珩點了點頭,道:「帶他進來。」
同時從抽屜中拿出一摞禮單,放在手旁小几上,好整以暇地品着香茗。
不多時,僕人引領着一個穿着皮絨大衣、頭戴氈帽的中年漢子步入花廳。
「門下莊頭烏進孝見過東家。」烏進孝一見那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穩、不怒自威的少年武官,心頭不由一凜,上前躬身,拱手見禮着。
賈珩放下茶盅,打量着烏進孝,眼前是一個身形魁梧、高顴深目的中年漢子,道:「烏莊頭快快起來。」
「多謝東家。」烏進孝說話間起得身來,垂手而立,畢恭畢敬。
賈珩寒暄道:「烏莊頭迢迢而來,路上辛苦。」
「本分而已,不敢言辛苦。」烏進孝拱手說着,偷瞧了一眼對面的少年,見其臉上看不喜怒,舉止不由愈發恭敬幾分,小心應對着。
賈珩卻沒有再說話,默然了一會兒,拿起手中的一沓禮單,皺眉道:「烏莊頭,今年的禮單,怎麼比前兩年要少了許多,且每年都急劇減少?」
烏進孝忙回道:「東家容稟,這兩年各省十地九災,就說今年,從三月下雨,直到八月,一連沒有晴過幾天,九月一場碗大的雹子,連人帶房、牲畜砸傷了不少,今年莊子產出只有這麼多。」
賈珩聽着與原著近乎相同的辯解之辭,目中冷意涌動:「烏莊頭,縱是天災,可也不該僅僅這麼多才是,而且我看禮單名目,近五年來急劇減少,年初折賣了兩個莊子,這怎麼解釋?」
烏進孝急聲道:「東家,這兩個莊子是珍大爺在時,考慮着入不敷出,折賣給當地的商賈大戶,銀子都進了寧府公賬的。」
賈珩語氣淡漠道:「年初交易細情,本官自會派人核實,只是我接掌寧國府,觀莊子歷年逐漸遞減,祖宗基業日漸敗落,心實痛之,亟需梳明條理、調查本末,你領着莊客先和錦衣府核實的人說說情況。」
這時代,不興不教而誅之事,哪怕是查烏進孝的底細,也要說清這番主張的用意。
寧國府基業日益敗落,亟需梳明條理、調查本末,就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烏進孝等所來莊客,當然要協助調查。
等一入錦衣府官衙,有道是人心似鐵,官法如爐,不是每個人心理素質都過硬,總有扛不住的莊客道出實情。
以前,賈珍一來沒有這等官府便利其事的條件,二來擔心鬧將起來,莊頭鼓譟莊客搗亂,田莊產出愈發減少,所以明知烏進孝上下其手,中飽私囊,也瞻前顧後,坐視不管。
而一聽錦衣府要派人介入,烏進孝心頭「咯噔」一下,已然意識到不妙,急聲道:「東家,進貢禮單,這些年從無差池啊,讓錦衣府介入,是信不過我等嗎?」
賈珩道:「烏莊頭,這和信不信無關,只是核對好幾處莊田的收支,畢竟這些年,也該理一理這筆糊塗賬了。」
烏進孝臉色難看,暗道,這少年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我等不再幫着操持莊田?
可賈珩還真不怕!
天下流民四起,從來就不缺願意好好種田的人。
這就是小胳膊擰不過大腿,一旦賈珩開始不用顧及什麼,就能派人查個底掉兒。
因為哪怕莊頭鬧事,暫且不得產出,寧國府也不會受得太多影響,因為有其他收入來源支撐。
忽地,外間僕人進來稟告:「大爺,錦衣府的曲千戶來了。」
話音方落,正在烏進孝心頭驚懼萬分之時,一個着飛魚服、身形挺拔、劍眉朗目的青年,領着幾個錦衣衛來到廊檐下,吩咐着隨從在外相侯,隻身按繡春刀而入,拱手見禮道:「卑職曲朗,見過大人。」
這下子,烏進孝徹底慌了神,尤其是見到那穿着飛魚服,氣質冷冽的青年,心底愈發惶懼不安。
這一趟,難道他要栽在這裏?
賈珩不理烏進孝,問道:「曲千戶,你來得正好,讓你的人領着這位烏莊頭以及在同福客棧暫住的莊客,到鎮撫司詢問細情。」
曲朗聞言,面色淡漠,拱手道:「遵大人之命。」
說着,吩咐着錦衣校尉,進得廳中。
賈珩對已然臉色灰敗的烏進孝道:「烏莊頭先去,若一切順當,晚上再宴請遠道而來的諸位。」
若不順當,這個年就在鎮撫司大牢度過了。
烏進孝此刻手足冰涼,心頭已是萬分焦慮,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在錦衣府校尉的催促下,心頭一懼,只得隨着錦衣衛出了花廳,向着鎮撫司而去。
賈珩轉眸看向曲朗,問道:「曲千戶,哪件事可有眉目?」
曲朗低聲道:「已有了一些頭緒,正要稟告大人。」
賈珩見此,心下微動,起身道:「至書房敘話。」
曲朗應了一聲,隨着賈珩前往外書房議事。
待賈珩落座下來,曲朗低聲道:「大人,在大慈恩寺行刺忠順王爺的一夥兒歹人,似是出自白蓮教。」
「嗯?白蓮教?」
賈珩皺了皺眉,目中現出驚異之色。
無他,白蓮教可是造反專業戶,陳漢竟有這麼一股造反勢力潛藏?
曲朗面色凝重,沉聲道:「這幾年,山東等地屢遭天災,百姓生計難以為繼,多為賊寇響馬,白蓮教也趁機在縣鄉亭里吸收信徒,聚民為盜,圖謀不軌期間,濟南府千戶所示警州縣,但地方官府不予重視,緝察不力,以至白蓮教漸成氣候,如今都敢派人到神京城刺殺國家宗藩。」
賈珩面色晦明不定,問道:「錦衣府探事,對白蓮底細可有掌控?」
曲朗搖了搖頭,道:「白蓮教內部秩序森嚴,錦衣府曾試圖派探事打入其中,但多被識破,而刺殺忠順王爺的這伙兒歹人,衛中兄弟尚在偵知其在京中藏匿巢穴。」
賈珩思索少頃,問道:「曲千戶,緝查白蓮教逆犯,在司衛中由誰負責?」
曲朗道:「周臣千戶一直負責此事。」
錦衣府十四千戶,也就是十四個職能部門,而周臣就是緝查白蓮教等淫祀逆犯的專職千戶。
賈珩沉吟道:「等稍晚一些,本官前往錦衣府,詢問此事。」
白蓮教這等組織無疑是統治的不安寧因素,也是官府持續打擊的對象,他需得提前有所掌控、防備。
在這一點兒上,他與忠順王的立場反而是一致的,白蓮教今日敢刺殺國家宗室,明日是不是也能刺殺於他?
賈珩壓下白蓮教一事,問道:「京營軍將貪腐摸排,最近也要收尾,府衛探事把事務人手、放在緝查京中可疑人員上,還有十來天就是過年,若由歹人鬧出事來,影響惡劣。」
事實上,錦衣府正因將精力和人手放在了協助賈珩整頓京營上,才在白蓮教刺殺忠順王一事上反應遲鈍。
曲朗道:「就差兩個團營的軍將還在摸排,已能抽調出人手來了。」
賈珩點了點頭,道:「你最近也抽空千戶所的同僚交接事務,往經歷司坐坐查查各種檔案,明年開春,都用得上。」
曲朗心頭瞭然,拱手道:「卑職多謝雲麾。」
賈珩道:「好了,去好好辦差吧。」
等過了年,就可任命曲朗為鎮撫使。
之所以如此,自是擔心升遷太迅,引起非議之聲,而一旦過了年,就是兩頭掛,給人心理的感官,幾有年許的光景,不顯得提拔太快了。
待曲朗離去,賈珩獨自坐在書房中,也在心頭思索着下一步的計劃。
正月臨近,需得整軍為閱兵揚武作準備。
不是說京營即刻形成戰鬥力,因為沒有磨合,不可能這般快,而是在風紀、面貌上給天子以及群臣一些信心。
「之後,就可遣兵出陝入豫省剿寇,磨礪軍卒戰力。」
賈珩如是想着,也有幾分時不我待之感。
就在這時,外間僕人來報:「大爺,西府老太太打發了鴛鴦姑娘,來請珩大爺過去議事。」
賈珩凝了凝眉,問那僕人道:「有沒有說什麼事兒?」
「回稟大爺,聽說是史家的老爺來了。」那僕人道。
「史家的兩位老爺?」賈珩面色微頓,心頭思量。
暗道,也不知來得是保齡侯史鼐,還是忠靖侯史鼎?
至於是不是為湘雲而來,多半不可能,因為喚湘雲回去,打發個兒媳婦甚至嬤嬤過來就是,哪裏勞得忠靖侯史鼎親來?
「所以,這是因我而來了。」
賈珩已有幾分猜測,不再耽擱,前往花廳,去見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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