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葉公司:黑晝 路

    (bgm:《theapotheosis》brandonboone/ameliajones)

    ……

    慘不忍睹。

    到處是血跡的地下室如同煉獄一般。

    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慘不忍睹的「屍體」——不,嚴格意義上來說,特殊的技術讓他們維持着所謂的生命體徵,但顯然,那種不成人形的樣子足以讓這些可憐人的大腦嚴重受損,這可怖的折磨足以直接摧毀人的精神,他們與逝者別無二致。

    殘忍到令人髮指的暴君砍去了他們的四肢,令他們殘疾;挖去了他們的眼,令他們盲目;震聾了他們的耳,令他們失聰;割掉了他們的舌,令他們無味……在這地獄之中,那傢伙化身為惡魔,折磨他們、摧殘他們,以此取樂。

    當一名優秀的高階收尾人墮落,扭曲為了以他人的痛苦為樂的惡魔,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會變成這樣。

    那牆上掛滿的,正是前來鎮壓他的收尾人們。

    那些可憐之人已經紛紛因此而失去了思維,任由痛苦折磨,不再做出回應。他們的靈魂已經離開,只剩下空洞的軀殼承受無盡的磨難。

    然而,在那些可憐之人中,還剩下一個始終未曾向着絕望與暴虐投向的堅韌存在。

    難辨性別的堅韌者遍體鱗傷,皮膚上佈滿了各式各樣的傷痕,甚至有些部位露出了森森碎裂的白骨,但這堅韌並不向恐怖與痛苦妥協,而是激憤地嚎叫着、嘶吼着、咆哮着屬於生命的崇高。

    那惡魔卻嘲弄地看着這位堅韌的存在,甚至以此為樂。

    突然,地下室的門被烈火切開。

    一個年輕男子闖了進來,眼神中依然灼燒着怒不可遏的烈焰。

    那烈焰直射入惡魔的眼中——他死死地盯着那惡魔。

    可惡魔只是嘲弄地回首,陰險地笑着,說道:

    「黎明事務所,二階收尾人,安德烈——聽說是個相當不錯的苗子……」惡魔的笑容中露出純粹的暴虐與邪惡,「……很適合當我的下一道菜。知道嗎?我做的這一切可不僅僅是為了娛樂——我要細細把你撕碎,把這美好的過程拍下來,k巢就會花高價錢買下錄像——多麼不錯的交易!」

    「你這惡魔……」安德烈咬牙切齒地罵道,恨不得將眼前的惡魔撕成碎片,「我姐姐在哪裏?!」

    「哈哈,別着急,讓我想像——噢,對了,你姐姐是叫西門對吧?我記得她,我當然記得,還是什麼前彼岸花公司的,什麼『扭曲騎士』咧,」惡魔愈發猖狂地笑着,一指那個哀嚎着、嘶吼着、仍未屈服的堅韌者,「看那?認不出來了嗎?這就是你姐姐啊,哈哈哈,多麼頑強、多麼可歌可泣的精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麼扭曲騎士,還不是被扭曲玩弄於股掌之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看你都對我姐姐和其他人做了什麼?!」

    安德烈氣得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罵道,怒火肉眼可見地自他身上升騰而起。

    「哈哈哈……真是易怒啊,安德烈,」惡魔不怒反笑,「你簡直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飛,真是有趣,太有趣了!哈哈!」

    「你這十惡不赦的畜生!我要拿你的命來祭西門姐!——」年輕人抽出滾燙的劍,腳下發力,飛速衝出,揮劍斬去——

    惡魔笑了。他張開漆黑的蝙蝠雙翅,頭上山羊角陡然增長增大,手上長出尖利的指爪。他看着安德烈向他撲來,卻不躲不閃,迎擊而上——

    「錚!——鏘……」

    劍刃與利爪相交,不出幾個回合,安德烈就已然身受重創,敗下陣來。惡魔冷冷地獰笑着,緩步朝他走來。

    但安德烈從未認輸。

    他握緊手中炙熱的劍。

    在惡魔靠近的瞬間,他陡然躍起——

    「你這混蛋——」

    「嚓。」

    惡魔的指爪先一步貫穿了他的心臟。

    「哼。不自量力的傢伙……」

    安德烈緩緩跪倒在地上,地下室中,只剩下那具未曾屈服的殘軀依舊哀嚎着……

    等等,怎麼沒聽到那個哇哇亂叫的傢伙繼續叫?惡魔皺起眉頭,正要向後看去。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面前,那個已經失去心臟、將死未死的安德烈——此刻卻在昏迷中,無意識地慢慢地用劍支撐着身體,一點點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胸口處被刺出的窟窿,此刻被一陣白金色的光芒覆蓋。

    「等等……這、這怎麼可能?!我不是捏碎了你的心臟嗎?你怎麼可能沒死?」

    「……因為他是正直的,要做我的門徒。」

    平靜、溫柔,帶着悲憫與同情,那充滿神性的聲音並不響亮,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無論他們是否耳聾。

    因為彌賽亞說了,所以他們要聽見。他的存在足以撫平一切無辜者的傷痛。

    「你從哪裏冒出來的……」惡魔不快地咒罵着,扭頭看向聲音的源頭,「你——!!!」

    在那惡魔窺見光明的那一刻,他直挺挺地僵住了。

    在聖潔的光輝之中,他看到光之子戴着一頂荊棘之冠,身披一件樸素的長袍。

    他看到了光之子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眼中,是無盡而複雜的情感。悲傷、憤怒、憐憫、無奈……這無數的情感化作洪流般,自光之子的眼中直直灌入惡魔的眼中,教惡魔猛地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是個惡魔、發覺自己早已墮落、發覺自己犯下了如此不可饒恕之罪——

    洪流般的悔恨、悲傷和愧疚淹沒了惡魔,令他感受到無邊的窒息與絕望——

    「……你可知罪?」

    光之子直視着那惡魔的眼,清冷地問道。

    「呃啊啊啊啊啊啊!!!——」惡魔痛苦地尖嘯着,他像觸電般倒在地上,隨即如同蛆蟲般掙扎扭動起來——他的內心受了光明的譴責,叫他無地自容,叫他痛苦萬分,他受不住這無盡的責備,抬手就用尖銳的指爪刺向自己的咽喉——

    然而,他本應鋒銳無比的指爪卻甚至無法劃破他的皮膚。

    緊接着,他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他知道自己不僅逃不了內心的卡則,更躲不掉光明的審判了。

    「……你要以死,逃避你的罪孽與刑法麼?」

    光之子直視着那惡魔的眼,清冷地問道。

    「我錯了,我錯了……我犯了不能饒恕的罪,我錯了!!!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病、我有病!我——」

    惡魔曾經的傲慢頓時蕩然無存,他匍匐在地,反覆用盡全身力氣額頭叩擊地面,直將堅硬的混凝土地面砸裂開來、凹陷下去、砸出一個個血印。

    「——你要以身知曉你的罪。」光之子說。

    在那一瞬,這惡魔所犯下的所有的罪孽被盡數清點,然後反加之於其身——在凝滯的時間之中,他清晰地感受到他所揮下的每一刀、每一次施虐,都清清楚楚地砍在他自己的身上,讓他依次承受着他所犯下的一切罪孽。並且,這一切並不急於在短時間內發生,而是就如同他玩弄般虐待他人一般,留足時間供他品嘗自己一手造成的痛苦與絕望——他所做的、一切被定義為罪行的,依次有條不紊地在他自己的身上反覆上演。

    他要經歷的,不僅是依次承受牆上這些被吊掛者所受的虐待,還有更多他造成的罪。

    在無盡的、他親手造成的折磨中,他的精神成千上百次地崩潰。

    然後被強迫再度清醒過來,繼續承受這一切。他不被允許逃避,因為這一切是他親手犯下的,必須由他自己承受。

    這是刑罰嗎?

    不,這不是懲罰,這只是教他認清自己所犯下的罪。

    接下來才是懲罰。

    當惡魔終於歷盡了他的罪惡,他終於深刻地認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何等罪孽。

    他無力地癱軟在地——那個惡魔已經在這折磨之中變得支離破碎,只剩下原來那個尚未扭曲的人

    「——你要以千百倍的善贖罪。從此以後,你只得行善,至死方休。」

    光之子知曉,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罪孽纏身。

    因此,他要將這些不可赦免的罪孽獨立擔起,並賜予人贖罪的機會。

    在贖罪的過程中,新生的罪孽便會減少。

    「……」曾經的惡魔癱軟在地上,勉強支起身子,反覆磕頭,嘴裏不斷念叨着,「感謝您的仁慈……感謝您賜予我贖罪的機會……我必將用卑微的生命侍奉光明……至死方休……」

    說着,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邊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一邊走出了地下室。

    只剩下失神的、將死的安德烈,沉默的、殘缺的西門——以及數十具破碎的軀殼。

    依然是一片絕望的境地。

    但光之子站在了這裏。

    「起來吧。」

    他說。

    於是光明逸散開來,覆蓋於每一個人的身上。

    這光流入他們的身體中,流入他們的心田裏,將他們早已破碎的意志慢慢裹挾。

    但西門的意志卻從未徹底崩潰——這是她獨身撐過了漫長的黑暗與絕望後的獎賞。她親身經歷了這個過程:

    她本什麼也感知不到,所知的一切只有無盡的疼痛從各個方向傳來——沒有聲音、沒有光亮、沒有聲音,她浸泡在無邊無際的苦難之海中,反覆回想着她生前經歷的種種、盡力嘶吼,好讓自己不至於崩潰——這種永恆的折磨沒有盡頭、不知歸期。

    然而。

    就在某個無法被確定的時刻。

    一絲光芒刺破了這無窮的黑暗。

    她分明看不到,卻看到了光。

    她分明聽不到,卻聽到了那句「他是正直的」。

    她分明摸不到,卻感受到了溫暖與和煦。

    苦痛消失了。

    隨後。

    「起來吧。」

    這溫柔的低語蕩滌了她身處的地獄,無窮無盡的和煦微光自她的前方湧來、從她的頭頂灑下、從下方湧出、從後方環抱——她頃刻之間被光芒環繞。

    於溫柔的救贖之光中,她不自覺揚起頭,向上用那不存在的眼看去。

    她看到了,彌賽亞。

    光之子輕輕向她伸出手來。

    她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那不存在的手。

    當二者的指尖相匯的一瞬間,奇蹟發生了……

    光芒退散,西門感知到了曾經失去的一切。在光芒之中,她的身體迅速生長,將失去的拿回、錯位的更正、破裂的修補、缺失的再生。

    於是她重新站在這片天地之間,同其餘的所有人一起。

    「姐姐!」安德烈猛然回過神來,喊道。

    「……黑晝先生?!」西門卻是第一個看向光之子所在,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周圍的人都尚未從這光芒的環抱中回過神來,而姐弟二人已經發現了這一切的救主。

    光之子只是搖了搖頭:

    「我已不是這個名字的主人。」

    「噢……是、是您拯救了我們嗎?」安德烈震撼地說道。

    「……」在沉默中,光之子默許了這個答案。

    「您真是……我們的救世主。」西門差點要哭出來,她和安德烈兩人撲通一下跪在光之子面前,「如果您願意且放心,可以交給我們任何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光之子只是溫柔地說道:

    「……起來跟隨我。從現在起,你們是被揀選的人。」

    在光之子的輝耀中,他們看到一切。

    於是西門與安德烈便舍了一切,跟從了他,做了他的門徒。

    ……

    ……

    ……

    「……根本就不該這樣!這可是我們k巢內的居民!」雅各布憤怒地將文件夾摔在桌上,「為了生產治癒傷痛的藥、而去製造更多傷痛?!哪有這樣的道理!」

    「注意言辭,雅各布研究員。」所長皺着眉頭說道,「這就是事實。向來都是這樣的。只有用這種辦法,『悲傷之物』在看到這些視頻之後,才能產出更多的『眼淚』。」


    「從來如此,便對麼?」雅各布罵道,「這種行為本來就不該存在——更何況你們可是在k巢里做這樣的事情!——k巢!全都市最安全的巢!你們就放出這些扭曲的怪物在巢里橫衝直撞?」

    「肅靜!」科室主任強忍着怒火喊道,「這可是我們k公司的核心機密之一……你最好老老實實接受,然後滾去工作——明明是個不錯的實幹人才,可惜了,倘若你再這樣胡鬧,我和院長可能得考慮撤銷對你本次的提拔了。」

    「這次我們害了這個人,下次就輪到我們自己被害了!——你們都瘋了嗎?

    「胡鬧,」院長相當不悅地一拍桌子,「這都是為了公司的利益最大化,你難道不懂?真是太不成熟了,還是再留在基層多磨練幾年吧!」

    「磨練?!」雅各布已經怒不可遏了,「磨練個屁!老子不幹了!」

    「……」

    他狠狠地將一個文件夾摔在院長面前的桌子上:「自從知道你們這群畜生都在幹什麼,我就已經向上級遞交了辭職信,並得到了審批——從現在起,這裏的一切保密事宜我都不用遵守了!你們等着,我要向整個k巢檢舉揭發你們!」

    「你以為這有用?」院長冷哼一聲。

    「走着瞧吧!」說完,雅各布就氣沖沖地走向了辦公室門口。

    「希望你別後悔……你可不要忘了,你妹妹還在上高中。」院長咬了咬牙,臉上陰雲密佈。

    雅各布只是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

    院長冷笑幾聲,隨手抓起固定電話。

    「喂,更改釋放計劃——目標改到第三高級中學放學時,封鎖三個街區,利落些,要多機位拍攝。記得多帶幾個高級員工。」

    ……

    「——咿呀呀呀呀!」

    看着沖入學校的巨大機器,本三五成群、準備放學的學生們慘叫着四散奔逃。

    巨大的四足機器群揮動着兩把可怖的伐木圓鋸,沖入人群之中肆意屠殺着。它們殘忍地切割着被抓住的人,巨大的圓鋸高速轉動,在轟鳴聲中將一個個無辜之人活生生絞得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我的腿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救、救——呃啊啊啊啊啊啊!——」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無人機在高空冷眼旁觀着一切,將畫面實時轉播會研究所之中。

    「好了,開始了,讓我們親眼看看這小子會怎麼死。」主任奸笑兩聲,緊盯着屏幕的雙眼中閃過瘋狂的神色。

    而一旁的院長則神情漠然:「一切都是為了生產『眼淚』。」

    兩人站在那個所謂的「悲傷之物」旁——一個被囚禁的、除了一隻無法閉上的巨大獨眼的怪物,那隻眼睛被無數播放着各式各樣苦難殘忍視頻的全息顯示屏包圍,不斷為這些呈現在它面前的痛苦而淚如泉湧——那些淚水像瀑布一般落入下方的原液池中,成為生產治療安瓿的原料。

    這一次,他們要讓它看看這場屠殺直播。

    在畫面中,昔日溫暖陽光的校園陡然間化作了血與恐怖的煉獄,原本用以阻止外來者的高牆此刻化作了囚籠,將所有人關在其中,等待着屠戮的來臨。

    「大家、快跑進教學樓!去高處!」約翰將妨礙運動的長裙撕掉,露出裙下的運動褲,朝着同學們高喊着,鎮靜地指揮着同學們逃生,「那些東西應該上不來!」

    同學們跟着約翰一頭扎進走廊,急忙朝着遠處的樓梯間跑去——可誰曾想,巨大的機械人居然出奇地敏捷——它利用修長的機械足猛然衝破了窗戶,緊接着縮起身子,扒拉着窗口,竟然鑽入了樓中,用巨大的身軀堵死了前方的路!

    「……」

    約翰一咬牙。

    「大家快跑!我來拖住它!」

    「可是這樣你會……」

    「閉嘴!快走!」約翰吼道,緊接着,她朝着那個巨型機械人呲了一下牙,「好吧……來追我吧,我可是這裏的體操冠軍!」

    說着,她一頭沖入了走廊旁的教室……

    「轟!——」

    木門破碎,巨型機器爬入教室,在課桌間四下搜索着那個身影,可只看見約翰從後門溜出去的背影,當即踏着凌亂的課桌椅,蹣跚地追了出去……

    「哈……哈……哈……」

    約翰氣喘吁吁地在校園中狂奔着。

    終於,她在不遠處看到一個渾身插滿留着綠色液體的管道、佈滿裝甲的人。他手持着一根兩米長的雙頭長棍,威風凜凜地站在操場中心。

    約翰眼前一亮,立刻跑了過去:

    「嘿!你是公司派來的救援人員吧?我認得你的裝備!——請幫幫我吧!這裏到處都有機械人——呃啊!!!」

    那本應保護她的棍,卻陡然掃在她的側膝蓋上,瞬間將那裏打得粉碎。伴隨着一聲慘叫,約翰引以為豪的敏捷立刻不復存在。

    「呃!……哈……好痛……為、為什麼,你……」約翰面色發白,嘴唇被她自己咬出血來。她抬頭絕望地看着那個員工舉起雙頭棍——

    「約翰!——」

    一發高濃度治療安瓿針冷不丁地命中的員工的側頸,大量的高濃度原液瞬間湧入了那名員工的身體之中。在一陣掙扎後,那名員工緩緩融化。綠色的漿液自護甲的縫隙之間噴射出來,灑落一地,只留下那套嶄新的裝備。

    約翰下意識地朝着針頭射來的方向看去——雅各布正向她飛奔而來,他甚至沒來得及脫掉研究用的白大褂。

    「哥哥!」她聲嘶力竭地喊道,「別過來!——」

    可是雅各布還是不管不顧地向着她跑了過來、狂奔到她的面前……

    下一瞬,一台巨大的四足蜘蛛機械人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朝着他猛然揮下了圓鋸——

    在最後的關頭,雅各布抄起了那名已經化為液體的員工的裝備,將那根輸送治療液的管道一把扎入了自己的動脈中……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圓鋸猛然斬下,撕裂血肉與白骨。

    「呃啊啊啊啊啊!——」

    雅各布怒吼着,用雙手迎着雙鋸而上。

    「哥哥!——不!——」

    血肉紛飛,圓鋸幾乎是在一瞬間將他的雙手攪成肉醬,將他的骨頭剁碎,一路粉碎着他的雙臂切下——可是治療原液不斷地湧入着雅各布的身體,隨着他心臟的泵動輸往全身各處,讓他的手臂又急速地恢復着。

    他斷肢處瘋狂地增生着血肉,剛生長出來就被圓鋸無情地剁碎,再度再生、再度撕碎……在這痛苦的堅持之中,雅各布咬緊牙關。

    身為研究員,他清楚這治療液的作用。他知道自己必須咬緊牙關,堅持住自己的意志,才能不被急速再生為畸變的一灘爛肉。

    儘管如此。

    無情的圓鋸終究還是比血肉更勝一籌。

    在飛速的轉動中,圓鋸撕開了阻礙它的雙臂,直逼雅各布的頭顱而去——

    一切都結束了。在最後的關頭,雅各布只覺得心灰意冷……

    「停下吧。」

    一聲平靜而溫柔的低語,不知從何處發出。它並不響亮,卻鑽入所有人的耳中。

    話音剛落,所有大肆屠戮着的機器瞬間停了下來。

    轟鳴聲頃刻從校園裏消失,只剩下傷者的哀嚎。周圍其他的k公司員工們也不知所措起來,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一切在一瞬間脫離了他們的原定計劃。

    一個聖潔的身影,被聖光環抱着,從不知何方走來。他頭戴荊棘之冠,身披樸素的長袍,正是光之子。他身後跟着兩名同樣穿着平凡卻乾淨長袍的人,分別是西門與安德烈。

    他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空中的無人機也不聽指令,紛紛轉向他。

    一看到這縷聖光,一切傷者便忘了傷痛,一切痴者便棄了刀槍。

    在這敬畏而仰慕的目光中,光之子面色平靜,眼神中流出悲憫。

    他攤開一隻手,說:

    「起來吧。」

    於是一切可怖的傷口便癒合,哪怕被暴力所撕碎的軀殼也在光中重新構建而出,沒有一點傷痛被遺忘、沒有一絲疤痕被留下。在溫柔的光芒中,他教那受傷的痊癒、死去的復生、殘缺的補齊、摔倒的站起。

    這光芒一五一十地被空中的無人機所記述,重新投影在大屏幕上,被那悲傷之物盡收眼底。

    「這……這是什麼鬼?!」主任猛然從座位上跳起,有些氣憤,「怎麼搞的?」

    院長皺起了眉頭,他正要說些什麼,突然,整個大廳內的燈光突然不穩定地閃爍起來,傳出來陣陣沉悶的震顫爆裂聲,好像什麼東西出了問題。

    院長回頭看去。

    他看到那悲傷之物的眼中映出光之子的身影。

    它從不停止的淚水,止住了。

    而正下方的原液池中,那些本來綠油油的液體卻已經變為了金色——它們仿佛沸騰般翻滾着,搖動着,讓整個地板震顫着,最終——

    「壞了!悲傷之物怎麼不受控制了!」

    「快呼叫應急情況處理小組,快!——」

    「轟——」

    ……

    在這片震撼的光芒之中,約翰和雅各布瞠目結舌。儘管如此,他們依然是所有人中最快反應過來的。

    「這……簡直是奇蹟……我從未聽聞有這種技術……」雅各布微微搖着頭,看着自己恢復如初的雙手,他撲通一下跪在光之子的面前,「您一定是那神靈的化身……」

    「啊……好厲害……」約翰也被這強大的奇蹟所震撼到了,「……您就是我們的救星。」

    光之子沒有回答。

    他只是平靜地說:

    「……起來跟隨我。你們是被揀選的人,我要帶你們去醫治人類的病。」

    在光之子的話語中,他們聽到一切。

    於是約翰與雅各布便舍了一切,跟從了他,做了他的門徒。

    光之子行於大地之上。

    聖光環繞着他,於他行過之處留下聖潔的徽記。

    門徒們默默地走在他的身後行走。

    學生們、教師們,k公司的員工們,自發地聚集起來,怔怔地望向光之子。那光芒透露着真正的希望,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每一個看到的人,赦宥他們的罪孽,告誡他們要向着那希望而生,莫要墮入毀滅之中。

    「……我們不該這麼做的。」一名員工嘆息着說道,「這……這終究是不對的。」

    「你說得對,唉……明天我就辭職。」

    「真的麼……可是公司……」

    教師之中,傳出嘆息與懺悔來:

    「我……我不該把那麼功利的思想灌輸給學生的……」

    「……或許我該更多和學生們溝通,而不是譴責和漠視。」

    「我本應制止那些霸凌……我真不配當老師。」

    學生們竊竊私語起來。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欺負那個人了……」

    「……對不起,我不該在背後說別人壞話……」

    看着這樣的聖潔在面前走過,眾人只覺得自己污濁不堪,不敢靠近,只能畏怕卻期待地站在人群中窺看光之子。

    但光之子卻停下了。

    他知道,看到這般美好與純潔,任何人都會自愧不如,但自我的改變絕不是一蹴而就的,人應該反思與榜樣之中走向光與希望。何況現實的引力牢牢地將人束縛在塵土裏,教他們難以改變。

    於是他說:

    「莫要懊惱。莫要驚慌。莫要跟隨我,莫要向我求解脫。你們的救贖在未來。」

    「各自回去,不要向旁人說起見了我。也毋需急於改變,因為你們今日見了我,那光芒的種子已經在你們心裏種下。」

    「從此以後,隨那光的指引,多些同情、多些寬恕、多些善意,莫教那死的本能勝過生。直至你們有了背負着罪孽奮起的勇氣,那深埋於心底的種子便會萌發而出,化作保護你們的盔甲,光便永遠於你們同在。」

    他的聲音溫柔,平靜,帶着憐憫和慰藉,並不響亮,卻被每個人清晰地聆聽到。

    說完,他邁步向前走去,人群便自發讓開一條道來。

    踏着那條被眾人所簇擁的道路,他與使徒們的身影消失在了平凡的拐角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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