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葉公司：黑晝 第二百一十九章 鯨群（4）

    鯨群反覆從水中躍出，再任由龐大的身軀自由落入水中，掀起驚濤駭浪，向彼得兩人做出最純粹的示威。它們顯然是因為聽到了負傷鯨魚的啼鳴，從而趕來支援。

    這也意味着一件事——彼得對於眼前這一群鯨魚而言，已經不再單純地算是一個獵物。

    對於鯨群，彼得也同時是一個入侵者、挑戰者和敵人。他闖入了屬於鯨群的水域，誘使鯨魚攻擊他，而後殺死、擊傷了幾條巨鯨，這等同於就是闖入這片領地的入侵者，是鯨群必須驅趕的目標。

    因此，當艾什莉拖着彼得盤旋在鯨群上空時，鯨魚的嚎叫聲此起彼伏。它們將堅硬的腦袋揚起，將自己相對薄弱的腹部和尾部垂下，圍繞着中央的首領鯨開始跟着兩人一同盤旋、嚴陣以待。

    可以明顯感受到，鯨群的對待彼得的態度急劇變化，三四頭鯨的損失讓鯨群對彼得的認知從獵物變為了敵人。因為當獵物有能力狩獵獵人時，它就不能再被簡單地稱之為獵物了。

    「前輩！我找不到合適的切入角度！它們都縮在水下！」艾什莉一邊振翅飛翔，一邊四處觀察。

    彼得向下一看，只見鯨群正蟄伏於水面之下旋轉，擺出陣型等待着彼得率先沖陣，唯獨那頭鯨王不肯低頭，反而昂首朝天，露出水面幾十米。

    稍一思索，彼得下定決心：「艾什莉，把我扔向那個大傢伙！」

    「是！」

    兩秒後，彼得化作一道流光，仿佛彗星奔日般決然轟去——可那群鯨之王又怎甘示弱，當下攪動雙鰭微微下潛蓄力，伴隨着一聲蒼然低嘯，鯨王再度破水而出，直朝着彼得襲來的方向頂去！

    「咚！——」

    從天而降的彗星與拔地而起的山嶽正面相撞，一道無形的衝擊瞬間自撞擊中心爆散而開，甚至在視覺上造成了扭曲空間的感覺，緊隨其後的便是強烈的氣浪。

    猛烈的撞擊並沒有發出多少光亮，但這數百米長的巨鯨升起的勢頭竟是被這一撞生生止住——當然，在這種衝擊力下，彼得整個人頓時倒飛了出去。他向上高高飛起，直落向一旁盤旋着的鯨群之中。

    本一直圍繞着鯨王旋轉的鯨魚們立刻爭先恐後地緊跟着彼得的軌跡湧來，似乎認為在這樣兇惡的碰撞下，任彼得再怎麼強悍，也應該暫時失能、可以被吞下了吧？

    終於，當黑色的身軀拖着流光落下，一頭鯨魚同時從水下直直向上加速猛衝而來，驟然撞破水面，轟隆隆地升起兩座小山——那兩座山脊之間深不見底的溝壑，便是吞噬萬物的深淵巨口、瞬間如同吞下一根麵條一樣吞下了那道流光溢彩！

    但彼得可不會因為這樣而失能——相反，他更用力地握緊了武器，雙手光芒大作，毫不保留地向着下落的前方不斷削去！

    光芒穿過口腔，沿着食道一路侵入，沖入那深不見底的胃袋之中，終於遇上了血肉的阻攔。但白金色的銳光自光刃與大刀之上洶湧而出，雙刀砍得周身密不透風，一路勢如破竹地斬開鯨魚體內的血肉，切開酸液與血液，甚至讓下墜的速度不減反增！

    一頓忘我的兇猛攻擊如同破甲彈撕開護甲的防禦，在混凝土中穿行，化作一個急速盾構機，只在身後留下一條長長的圓形通道。這條通道筆直地從食管插入，剛正不阿，沒有一絲曲折，並且還在不斷變長——

    「……嚓——」

    終於，千刀萬剮之後，一條長兩百米、直貫通鯨魚的隧道就此打通。洶湧的湖水頓時從出口處猛烈地倒灌了進來，彼得則是頂着水壓，硬生生衝破了這條鯨魚的身體，一頭扎入冰冷而洶湧的湖水之中。

    方才吞噬彼得的鯨魚立刻發出震耳欲聾的悽厲慘叫，這沉悶的叫聲在水中如同一雙有形的大手，用力擠壓着彼得。

    「……嘖。」

    彼得皺起眉頭，正要重整旗鼓調整姿態，再給這頭鯨魚補幾刀好叫它徹底閉嘴，然而其他鯨魚根本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在彼得沖入水中的瞬間就已然從側麵包夾而上，巨大的鯨魚頭部從黑暗潮水中毫無徵兆地浮現，用堅硬的凸起猛然頂住彼得的盔甲，將他一路頂飛了出去！

    「呃！」彼得不由悶哼一聲。他只覺剛一入水就被一座迎面飛來的山撞飛，並且還在不斷加速、將自己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但彼得不會放棄掙扎。

    他會像老人那樣——同它們斗到死。

    「該死的……喝！」

    金色的光芒於手中再度凝聚，彼得一手扶住鯨魚頭部的皮膚，另一手反手執握黑夜巨刃，將大刀狠狠扎入鯨魚的頭皮之中，並源源不斷地將光芒通過刀刃壓入鯨魚的體內！

    ……同它們斗到死……

    「——嗚嚄——」

    鯨魚立馬發出了尖銳的爆鳴音，原本筆直加速的身形立刻因為疼痛而晃動了起來，在一片天旋地轉之中，它一路頂着彼得從水中飛躍而出，通過這種大起大落的衝擊，將彼得甩飛向半空而去。

    另一頭鯨魚立刻隨着彼得的身形衝上……

    刀刃切開皮肉，肉體碾過盔甲。

    彼得時而從一頭鯨的身體上跳向另一頭，時而又被一頭鯨撞向另一頭。

    他在水面上將刀刃插入鯨魚的身體，他被巨浪掀飛拋向半空，他在水下劃開鯨魚脆弱的腹部，他在空中被鯨魚的尾鰭擊落。

    他在怒號的狂風中同自然搏擊，他在激烈的湍流里與鯨群撕咬。

    他踩着浪花跳起，用光芒劃破天際，又被深淵之影吞噬，墜落無垠的黑暗。

    戰鬥的本能侵佔了視線，他無暇顧及其他的一切。

    他不去想，還需要堅持多久；他不去想，如果又一雙翅膀該多有用；他不去想，要是落入水中會怎樣；他不去想，自己到底多麼劣勢。

    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領地、不是他的主場。他需要動用大部分力量只為維持他不沉入水中，耗費相當的精力只為保持平衡，而他的對手、他的敵人——那些纏鬥之中越發彼此了解的傢伙們——卻是早已熟悉這一切，並將這片天地為它們所用。

    正因如此，所以更要冷靜地思考着下一個動作、下一個目標……

    盔甲的縫隙之中，光芒源源不斷地湧出。

    彼得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原初之處，那黑暗冰冷、充斥着無盡怪物的地下設施之中，同無盡的異想體，用無止境地戰鬥着、精疲力竭地戰鬥着、應接不暇地戰鬥着……

    戰鬥着……

    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一頭又一頭巨鯨緩緩沉入湖底，或負傷逃走，剩下的鯨魚、甚至是皮如鋼鐵的鯨魚首領身上，也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創痕。

    但那頭鯨魚首領依舊強健有力，搖動着龐大的身軀，朝着彼得張開一張遮蔽了半邊天際的血盆大口！

    彼得看到了它口腔之中的情況——無數足有幾人高的巨齒分為好幾層高聳與血盆大口之中，尖銳的骨峰交錯差互，細密地層巒疊嶂，能將一切被吞噬之物盡數碾成齏粉。

    而同其他鯨魚不同——鯨魚王甚至沒打算吞下彼得，它決心要用足以粉碎山巒的咬合力，將彼得撕成碎片！

    「轟！——」

    深淵巨口竭盡所能地咬下，用尖銳鋒利的巨齒狠狠切割着彼得的盔甲，讓彼得不得不用雙手雙腳死命撐住它恐怖的咬合力，那一刻，巨鯨的嘴幾乎閉合，只剩下一條狹縫。狹縫之中，只剩彼得用自己的力量，堅持着將之撬開。

    他只覺得自己正獨立舉起一座大山。

    堅不可摧的獠牙一點一點因為碰撞而崩壞，但巨鯨之王不在乎，它的牙齒成千上萬，它很樂意將山嶽級別的咬合力集中於彼得的盔甲之上，爆發出億萬壓強！

    「吼！！！——」

    氣浪從面前的巨口中噴涌而出，在這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碾壓之下，彼得與巨鯨之王都不無法動彈。漆黑的重甲上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那些裂痕越放越大，以至於本就已疲憊的彼得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光芒從盔甲的縫隙中溢出，沖刷填補這些破損之處。

    但盔甲方才修補，巨鯨施加的壓力就更大一分，立刻又讓盔甲產生了裂痕！

    不能這麼等死！

    彼得咬緊牙關。

    一味承受是沒有出路的。與其在這種不利情況下堅持到死，不如放手一搏！

    越來越多光芒開始在彼得的右手中凝聚。

    或許這一刻，他終於押上了屬於光之子的一切。

    那光開始咆哮，那光開始洶湧，那光縈繞着他的身軀，奉他為主，聽從他的差遣，最終源源不斷地匯聚於他的雙手雙腳——

    「喝啊！——」

    光之子吼叫着，猛然用雙手推開了頭上的山嶽。

    在下一刻，彼得躍向巨口之中。

    那洶湧的、澎湃的光，那嘶吼的、咆哮的光，從四面八方湧來，匯聚於他的右手。那光化作長矛、化作標槍、化作魚叉、化作長戟，匯聚了屬於光之子的慍怒與堅毅，將周遭的一切盡數點亮——

    巨鯨之王的眼中，映出從它嘴裏漏出的流光。

    但它，不會被這光鎮住。

    它來自星空的彼端、它游過無數不可名狀的失落之地、它長壽到無法想像、它擁有無盡古老的智慧、它不止一次吞噬過山川日月，最終登臨族群之巔，走到光之子的面前——它同光一起咆哮，吐出它所吸納的一切——

    「噗——」

    漆黑的浪潮自深淵巨口之中迸發而出，瞬間將光之子淹沒。

    但再多潮水也無法淹沒的，是光之子靈魂深處的堅毅與希望。

    他將一切的一切託付給手中的重刃。

    然後將之擲出。

    以此宣告世界：

    「黑夜將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