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城西市。
西市是京城大宗貨物交易之所,四橫三縱佈局,分割成大小近百條街道。
五千餘家店鋪集中於此,就連附近坊市都建起了貨倉。
大梁三百年商脈,這裏便是中心。
至於東市,因周圍都是達官貴人所居,所以大多是金貴店鋪,小有身家者進入,都得掉層皮。
商貿繁盛,自然三教九流匯聚。
寬大的青龍渠橫穿西市而過,沿河兩岸既有商販售賣各色小吃點心,也有不少江湖中人擺攤賣藝。
舞刀弄棍賣大力丸,尋橦走索玩幻術,江湖中有的把戲,這裏幾乎都能看到。
正因如此,西市也成為京城百姓閒暇之餘,攜老扶幼,遊玩之所。
「好!好!」
河邊人群環繞,叫好聲不斷。
不同於左右攤子,這裏許多童子都騎在父親肩上,吃着糖葫蘆,滿眼興奮歡呼。
卻見中央空地上,一人正在耍猴。
耍猴的藝人黑衣灰發,身形佝僂矮小,還一隻眼大,一隻眼小,分明天生殘疾。
但他耍的猴,卻不簡單,乃是少見的大馬猴。
馬猴生性兇殘,面目色彩鮮艷宛如鬼怪,成群結隊便能驅虎吞狼,有些地方也將其歸入山魈,流傳種種怪談。
說白了,與猛獸無異。
但這馬猴卻極通人性,穿了身可笑的婦人長袍,與耍猴人扮演夫妻吵架。
時而扭扭捏捏,時而掐腰跺腳,與生氣的婦人極為相似,逗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見此情形,耍猴人越發來勁。
只見他嘿嘿一笑,忽將手中銅鑼高高拋起,掛在了旁邊五丈高的大柳樹上。
周圍百姓頓時愕然。
這棵柳樹有說法,名叫鬼頭柳。
京中死囚秋後問斬,便在這棵樹下,為的是彰顯朝廷法度,警示百姓。
前些日子剛殺過人,樹周血腥氣尚未消散,加上陳年污血,顯得十分不吉利。
百姓雖喜歡看熱鬧,但平日裏也是繞道走。
許是常年氣血滋潤,即便臨近中秋,鬼頭柳仍舊綠蔭茂密,不見半片落葉。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那大馬猴已三蹦兩竄上了柳樹,找到銅鑼後,扭頭齜牙咧嘴。
密葉中,鬼面如血,很是滲人。
「哇!」
有孩童被嚇得哭了起來。
耍猴人見狀,仍舊一臉笑眯眯。
態度謙卑,眼中卻很是冷漠。
這叫「鎮場相」。
行走江湖賣藝,有的是那白嫖不給錢的,弄這一手,也好讓眾人曉得,他可不只會扮丑。
果然,在大馬猴端着銅鑼跳下來後,圍觀百姓都莫名有些心慌,再摳門也得扔下幾個銅板。
但事情,總有意外。
只見人群中站着一名漢子,面容白淨,環抱雙手,嬉皮笑臉。
大馬猴端着銅鑼過來,年輕人竟忽然甩出鎖鏈,套住猴頭,拖拉着飛速後退。
「好膽!」
耍猴人大怒,但要上前動手,便渾身一僵停了下來。
只見人群中走出一名漢子,身形高大似鐵塔,面容方正,眼神冷漠,緩緩抽出腰間橫刀。
「陳猴兒,你在曲州姦殺擄掠十幾名女子,還敢跑來京城,簡直不知死活!」
「六扇門的鷹犬!」
耍猴人面色微變,也顧不上自己的馬猴,轉身便想要逃走。
但方臉男子的刀更快。
伴着匹練白光,已砍向耍猴人腦袋。
聽得身後惡風襲來,耍猴人一個驢打滾避過,隨即旋身而起,擺出個架勢。
如猴子望月,齜牙咧嘴。
不應如此,手上還多了幅皮手套,指尖鐵鈎黝黑,散發着腥臭味。
「鬼猴拳?」
方臉捕快眼神微凝,卻毫不停手,丁字步向前一跨,橫刀便直刺而出。
猴拳種類不少,但大多近身短打,他兵器佔優,自然要拉開距離。
但這陳猴兒做了惡事,還敢來京城廝混,自然不是庸手,身子一矮,避過刀光,一雙利爪已快若光影,鑽向捕快懷中。
猴拳有攀枝摘桃、葉底藏花之手。
鬼猴拳更是將這虛實夾雜,陰狠的手法發揮到極致,加上指鈎奇毒,挨着一下就能要命。
方臉捕快也不驚慌,一手六合刀舞的堂堂正正,進退有序,既護住要害,又不讓對方逃走。
與此同時,西市巡邏武侯也包圍過來。
他們身手自然比不上六扇門捕快,但彼此配合默契,也能幫上不少忙。
有人拿着鎖鏈捆住大馬猴,讓那白臉年輕捕快能騰出手來。
有人合力張開了鐵索勾刀網。
這玩意兒極其狠毒,最擅對付江湖中人,任你身法再靈活,一旦罩住,便是肉爛筋斷。
耍猴人眼見不妙,迅速後退。
方臉捕快本要欺身而上,卻見陳猴兒腰間撒下數顆拳頭大的黑丸。
他瞳孔一縮,連忙後退。
嘭!嘭!嘭!
黑丸落地便炸,霎時間七彩濃煙升騰。
煙霧不僅遮掩了視線,還散發出奇異惡臭。
別說旁邊的武侯,就連躲在遠處看熱鬧的百姓聞到了,都只覺胸中煩悶,不停嘔吐。
一時間,所有人都蹲在地上乾嘔。
方臉捕快也是機警,捂着口鼻,屏氣凝息,長刀一橫,便沖入煙霧追趕。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耍猴人已三步並作兩步,踩着路邊蒸餅攤子,騰空而起,想要躍上商鋪屋頂。
方臉捕快看到,頓時着急。
西市的商鋪,大多分為兩層。
下層賣貨,上層囤貨,不少還在屋頂搭了篷布,高低錯落,鋪鋪相連,地形極其複雜。
若讓其竄上屋頂,必定失去行蹤。
嘩啦啦
就在這時,一道鎖鏈呼嘯而出。
鎖鏈呈爛銀色,也不知是何種金屬打造,前方還有個三棱流星槍頭,在空中異常靈活,如毒蛇般纏住了耍猴人右腿。
「勾魂索!」
陳猴兒眼中驚慌,但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便從空中被狠狠拽下。
嘭!
塵煙飛騰,摔得他七葷八素。
這傢伙身子骨也夠硬,咬牙便要起身。
但與此同時,鎖鏈卻再次繃緊,拽着他騰空而起,砰的一聲,重重撞在牆上。
噗!
陳猴兒噴出一口鮮血,終於不再動彈。
此刻,另一名白臉年強捕快也已趕到,見狀眼睛一亮,「彪哥,幾日不見,您功夫又漲了!」
一人緩緩走出,正是換了便裝的張彪。
張彪手腕一抖,勾魂鎖鏈便如靈蛇般縮回袖中,隨後搖頭道:「先把人押走,隨後來找我。」
「是,張頭!」
兩名捕快連忙拱手,態度恭敬。
六扇門人員眾多,大致分為三階:總捕頭,捕頭與捕快。
其中,捕頭又分金銀銅三等令。
總捕頭是郭安,統領全局。
他世叔王捕頭是銀牌捕頭,算是中層。
他爹張顯乃金牌捕頭,到了這個級別,都會冠以「神捕」之名,所以才有勾魂神捕的名頭。
至於張彪,則因資歷尚淺,還是銅牌捕頭,手底下只有三名捕快。
方臉捕快名叫鐵守明,原本是鏢師,後來丟了鏢被趕出鏢局,索性進入六扇門。
年輕人則叫王信,也是公門世家,為人機靈,從小便跟在他屁股後玩耍。
待到二人離開,張彪又望向鬼頭柳,眉頭微皺,面色凝重。
他還在休假之中,來找兩名手下,自然是為了詢問蕭三一案。
若定了時間,便托人通知吳阿婆,免得這老人家三番五次白跑。
但來到西市,卻被這鬼頭柳所吸引。
或許是精氣神越發充盈緣故,以前還不覺得,如今一看到這鬼頭柳,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光天化日之下,竟覺得心中陰寒。
方才便是被鬼頭柳震懾,才沒第一時間出手。
莫非這玩意兒,也產生了古怪?
想到這兒,他運轉起了靈視之眼。
果然,眉宇刺痛,顯得異常艱難。
恍恍惚惚中,張彪只覺周圍陰風大作,天光變暗,熱鬧的西市,似乎只剩他一人。
而那鬼頭柳,也越發高大陰森。
不好!
張彪心中一驚,連忙停止靈視之眼。
這種情況,從未遇到過,即便查看黃級二品的《三陽經》,也沒這種異象。
然而,已經遲了。
一股陰寒的氣息將張彪包裹,他只覺渾身僵硬,腦袋好似凍在堅冰之中,整個人都已麻木。
噗!噗!噗!
就在這時,他頭頂和雙肩,緩緩升起三股小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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