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涼說,她喊江戟。」
「那崖谷很高,下面十分荒蕪,沒有人會去,季涼掉下去,差點死了。」
姰暖在洪城長大,經歷過最擔驚受怕的事,就是軍閥攻城。
聽過最人心險惡的事,是城裏的婦女被那些毫無人性的大兵糟踐。
卻是生平頭一日,知道這種駭人聽聞的惡事,就發生在她認識的人身上。
她手腳發涼,唇瓣輕顫,「那季先生他,怎麼活下來的?」
杜韻儀紅唇輕扯,笑意不入眼底。
「他腿摔斷了,在谷底苟活,靠吃野草,吃爬蟲,喝雨水活下來,熬了月余,等到阿升帶着人找到他時,人已經只剩一口氣。」
姰暖捂住心口,淺淺吸了口涼氣。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他們父子失蹤,也查不到個究竟。」
「是阿升非要找,還求大帥調兵給他,他覺得季師父是遭遇不測,不會無緣無故失蹤。」
「蘇參領也說不清楚,並支持大帥給他調兵。」
「阿升去問蘇娉婷,蘇娉婷只說不知道,不知道季師父和季涼的去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離開。」
姰暖黛眉淺蹙,「她撒謊,騙了四爺。」
杜韻儀喉間輕咽,接着說道:
「他們父子是負責去找江戟和蘇娉婷的,結果他們倆回來了,季師父父子卻無故失蹤。」
「阿升就懷疑她,更加確信季師父父子是被害,他們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被滅口了。」
「他帶着人遠赴而去,在當時駐紮軍營的附近搜尋,找了一個月,搜到崖底,那時候季師父的屍體,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被不知什麼東西撕咬分屍。」
「萬幸的是,季涼還有一口氣。」
「阿升很謹慎,他秘密將人送到軍醫院裏,寸步不離地守着人,還要阿審和我跟他輪流守着,一步都不敢離開人。」
「兩個月後,季涼才醒過來。」
姰暖掩了掩唇,長舒口氣,喃喃失語。
「真的是跟老天爺搶了條命。」
杜韻儀微微點頭,她似是還沉浸在某些回憶里,好半晌都沒再說話。
姰暖喝下半杯熱茶,又忍不住輕聲問她。
「這些都是季先生說的?那當初看到他活着回來,蘇娉婷和江戟,難道不曾心虛愧疚嗎?」
杜韻儀稍稍回神,隨即淡笑搖了搖頭。
「這都是季涼的一面之詞,口說無憑,他沒有證據,何況季師父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季涼傷得很重,休養都需要很久時間,他殺不了江戟,也殺不了蘇娉婷,事情鬧大,自己反倒會被滅口。」
「阿升那時候沒有帶兵,沒有自己的勢力,有人真的要殺季涼的話,他護不住季涼。」
「所以,季涼『失憶』了。」
姰暖怔愣,「你是說,裝作失憶?」
「嗯,只有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誰都不認識,才能活命。」
姰暖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她黛眉淺蹙,月眸澄明看着杜韻儀。
「我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不應該我知道的事?」
杜韻儀莞爾,端起茶盞,卷翹睫羽低垂,輕輕浮在茶水上的茉莉花瓣,柔聲緩語道。
「你不是要問阿升,江戟和蘇娉婷之間的事嗎?我當然要事無巨細告訴你,免得你自己又胡猜亂想。」
姰暖看着她,心情和表情都有些複雜。
「表姐就這麼告訴我這件秘辛,不怕我說漏了嘴,再給季先生惹來麻煩…」
「你會嗎?」
「表姐怎麼知道,我不會?」
「你是個謹慎的姑娘,你來雲寧這麼久,不會恃寵而驕,反倒深居簡出,很沉得住氣。」
杜韻儀溫淺含笑,螓首微歪打量姰暖,「阿升也很謹慎,可他當着你的面提季師父,還告訴你季涼是季師父的兒子。」
「他信任你,對你不設防,那我也信任你。」
姰暖,「」
信任這麼簡單就可以獲得?
似是看出她眼裏的一言難盡。
杜韻儀輕笑出聲,上身微傾靠近姰暖,輕聲漫語說道。
「我跟你講這些,也是告訴你,阿升喜惡分明,無論你曾為他付出什麼,只要你做過一件對他不住的事,將永遠被他視為異己,不論你對他還有沒有價值,他都將永不信任。」
姰暖心頭髮毛,手心微微冒汗。
杜韻儀腰背緩緩端正,面上笑意不減。
「所以暖暖,你既有幸成為他的枕邊人,要珍惜他的愛護,他從不主動待人好,既然你對他來說與眾不同,那就更不要辜負他,一旦稍有辜負,他對你會比對蘇娉婷還涼薄。」
姰暖靜靜看着她,眼睫輕顫,沒有言語。
這一刻她清晰地認知到。
杜韻儀對她毫不隱瞞,是取決於對江四爺的全然了解。
她並非篤定她有多值得信任。
而是確認,倘若她不值得信任,江四爺會首先捨棄她。
姰暖垂下眼帘,輕撫小腹,細語堅定。
「他是我孩子的父親,表姐,我不會的。」
兩人直聊到午時,直到林媽上來叩門。
「夫人,杜小姐,午膳備好了。」
杜韻儀像是坐累了,笑盈盈站起身,抻了抻腰,又過來挽住姰暖。
「那我便順便蹭頓飯,看看你們從洪城帶來的廚子,會做些什麼別樣的口味。」
姰暖笑了笑,陪着她下樓用膳。
膳後,杜韻儀也沒再多留,便說不打擾姰暖午歇,告辭離開。
她走後,姰暖回到臥房,歪在床上開始消化今天杜韻儀說的那些往事。
總算也明白,四爺為何對江戟一出手就那麼狠辣,又為什麼要利用蘇娉婷了。
只是她還是有一點疑問。
既然是季涼的一面之詞,江四爺又真的會聽信這一面之詞,就確信季師父真是被江戟和蘇娉婷害死的?
總該有什麼事,令他如此篤定,季涼不是言不其實吧?
姰暖想着想着,便不知何時迷糊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窗外已經晚霞漫天,院子裏傳來車門碰撞的聲音。
姰暖瞬間意識回籠,撐着手臂坐起身,從床上下來。
等她走出臥房,就見江四爺從樓梯口拐過來,他身姿頎長,軍裝革靴十分挺拔,懷裏還單手攬了一捧白玫瑰。
男人先噙了笑,大步朝她走來。
「醒着呢。」
他將花遞給姰暖,低頭貼了貼她額角,攬着人進屋。
「剛從江公館回來,母親在花圃里指揮花匠修剪花枝,爺順帶討了幾支給你帶回來,還新鮮着。」
滿懷清香撲鼻。
姰暖低頭嗅了嗅,笑彎月眸昂頭看他。
「真漂亮,四爺特地給我帶花兒,也不怕夫人說你。」
江四爺將軍帽掛在衣架上,聽言不置可否輕挑眉梢。
「說什麼?幾支花兒而已,花圃里多的是,母親沒那么小氣。」
姰暖好笑地嗔他,「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江四爺似笑非笑,捏了捏她白嫩的面頰。
「你什麼意思?母親心地很和善,別將她想得那麼刻薄,給她些時間,她慢慢會接受你。」
姰暖抿唇笑着,沒再說什麼。
抱着花兒轉身走到五斗櫃前,將花瓶里略顯乾枯的薔薇摘出來,白玫瑰一支一支插進去。
江四爺立在衣架前寬衣解帶,始終眉目噙笑,盯着她素美的側影看。
姰暖穿着身粉白的大袖旗袍,烏髮如墨半綰半泄。
整個人瞧着,比那含了露珠的白玫瑰還嬌。
他赤着腳走過去,自身後擁住她,一手輕撫她腹部,下巴抵在她額頂。
「白玫瑰很襯暖暖,以後爺常送給你。」
姰暖好笑,側臉昂起頭看他。
「四爺為什麼突然甜言蜜語?」
男人噙笑的眸色幽暗,俯首輕舔她耳廓,葷話說的令人渾身酥麻。
姰暖面頰瞬間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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