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寧城的六月,多暴雨。
月中旬後,暴雨一場接一場,下個不停。
軍政府下令讓城中百姓防洪防颱風,外面忙亂了幾天,因為出行不便,所有人有都閒暇在家裏。
江大帥先前因為江左戰役而緊繃的神經,也略略鬆緩。
他最近常待在家裏,就陪夫人一起帶孫子。
這天,大帥夫人嘆了口氣,跟他閒話。
「跟東南貴系軍閥的戰役,也不知道打成什麼樣子了,阿升新婚燕爾,卻身處戰場,暖暖顯然很擔心,時常茶飯不思,我看人都更消瘦了些。」
江大帥抱着孫子逗弄,看小傢伙笑得哈喇子直流,眉梢眼尾也跟着飛。
聽言心不在焉接了句,「女人就是不經事,男人出門在外建功立業,該是本職,她就是太年輕了,阿升好好的,放心吧。」
大帥夫人嗔瞪他一眼。
「你倒是真放心,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暖暖母子倆全指望着阿升,當然比你要擔心他。」
江大帥嘴角笑弧僵住,「」
他心虛緘默。
說得也沒錯。
雖然他很看重嫡子,但他也的確還有別的兒子。
另外幾個兒子,都不是夫人肚子裏爬出來的。
江大帥最怕夫人拿幾個庶子說事,因為他沒理。
大帥夫人並非因此事跟他計較,真計較,也過不了這麼多年安穩日子。
她淺嘆一聲,「你讓張副官發封電報,好讓阿升抽空回應一封,他如今不是孤家寡人了。」
江大帥咂了咂嘴,好聲好氣說道,「夫人,家裏一切安穩,你這是叫阿升分心,戰場槍炮無眼,你該先考慮阿升的安危,理應讓他專心應戰。」
大帥夫人當然知道,她有點猶豫。
看着孫子天真無邪的笑臉,她想了片刻,最後決定,還不如好好照顧姰暖。
午時用膳,看姰暖日漸消瘦的身形,再看她白得毫無血色的面龐,大帥夫人微微嘆息。
她婉聲開口,「暖暖還是胃口不好?」
姰暖抬眼看過去,對上她滿目關懷,她忙說,「母親,我沒事的。」
「這還沒到正暑,膳後還是讓大夫看看診,開服藥調理一下。」大帥夫人說。
又看了眼她身上明顯松泛的衣裳,「該做夏裳了,明日叫裁縫來,給大家都量身量,公中里給每人做四套,若還有喜歡的料子,你們自己掏私錢,我也不管。」
這是連帶大家一起捎上了,不顯得她偏私。
三姨太最先應和,「謝謝夫人。」
二姨太耷拉着眼沒吭聲。
蘇娉婷也低聲道謝。
薛紫凝看了眼她,淺笑說道,「三弟妹,如今家裏只有負責你脈象的老大夫在,他最方便,不過舉手之勞,麻煩讓他先給四弟妹看看,你說呢?」
姰暖佯裝詫異,側頭看了蘇娉婷一眼。
大帥夫人沒想挨她,掩着帕子擦了擦嘴,婉聲接話。
「不方便也沒什麼,我已經叫司叔派人去請大夫,差不多用完膳該到了。」
蘇娉婷抬眼,冷艷眉目略顯溫順。
「母親,舉手之勞而已,胡大夫方便的,膳後我叫他給四弟妹看診。」
大帥夫人聽罷笑了笑,「好,那麻煩你了。」
二姨太陰陽怪氣,「家裏有大夫,還費周折出去請?夫人真把我們當外人。」
江大帥很不悅地掃她一眼。
大帥夫人不咸不淡,「我疼自己兒媳婦兒,是親近之舉,你非要那麼想,隨你。」
二姨太噎的臉抽。
江大帥瞪她,「吃飯堵不住嘴?你不來餐廳,不知道耳根子多清靜。」
二姨太頓時臉色漲紅,「都說話,我只說一句,您就聽不得!」
說到底,總是護着夫人,心偏到沒邊兒了!
江大帥眉心倒豎,斥責她,「別人講話說貼心話,你只添堵,以後不愛見人,就不要下來用膳,待在你房裏清靜清靜。」
不是叫二姨太清靜,是他想清靜。
這個二姨太,越發沒有規矩,總跟夫人頂嘴。
自從四兒子成親後,夫人一直默許他宿在她房裏,江大帥最近不知道多春風得意。
他不希望任何人惹夫人不快,不然他還要去睡書房。
膳後,江大帥去了書房,二姨太也氣沖衝上了樓房間。
三姨太叫江川回房間去自習,還讓副官盯着他。
蘇娉婷就吩咐侍婢素紅去找胡大夫來。
其餘人都跟着大帥夫人坐在前廳里等。
姰暖,「我身體很好,沒什麼病狀。」
薛紫凝笑說,「沒有當然最好,只我瞧着你的確也是瘦了許多,這眼看要入七月,打四弟離開,也快要一個月了,你還是不要粗心大意,養好身子,你還有闊闊要照顧呢。」
說着無心,聽者有意。
姰暖怔了怔,默默看向大帥夫人。
大帥夫人卻是若有所思,盯了眼她的肚子。
她眼神微閃,莞爾柔聲說道,「一會兒叫大夫看過,自然就知道了,沒事最好,開些湯藥調理腸胃,沒有壞處。」
姰暖淺淺彎唇,點頭沒再說什麼。
胡大夫很快被請過來,當着眾人的面給姰暖把脈。
所有人都靜靜旁觀。
姰暖看着胡大夫,眉目淡靜。
片刻後,胡大夫看她一眼,收回把脈的手,拱手朝大帥夫人見禮。
「四夫人這是喜脈,看脈象淺薄,當是還未足月,過幾日再重新診脈可確診。」
這句話,頓時令所有人神色各異。
大帥夫人喜形於色,「當真?!」
三姨太跟着高興,「四夫人真是多子多福的人!」
薛紫凝也替她高興,「這真是太好了,等四弟回來,要驚喜壞了。」
蘇娉婷沉着眉眼不吭聲,視線若有似無落在姰暖平坦纖細的腰腹間。
姰暖忙說,「母親,等您請來的大夫再看看,我覺得不像,我前幾天還有見紅,月事是…」
胡大夫有點不悅,「四夫人,這是喜脈,您若有見紅,不是月事,該是小產的跡象,您這胎脈象虛浮,不當心養胎,會難保。」
姰暖臉色瞬間白了。
大帥夫人等人臉上的喜色也僵住。
薛紫凝很快接話,「發現得早,不要緊,快開保胎的湯藥,四弟妹,你最近不要亂走動,臥床養胎。」
三姨太也撿好話說,「對對對,不是大事,好好養胎,不會出差錯的。」
大帥夫人面色凝重,讓胡大夫先去開保胎藥。
她沒再管別人,而是親自送姰暖上樓。
回到臥房裏,她又將人扶上床,看着柏溪和榮媽將姰暖安頓好,這才坐在床邊殷殷叮囑她。
「就在床上躺些日,等足了三四個月,就能穩住了,你別擔心,好好吃好好睡,闊闊有我照顧呢。」
姰暖一臉羞愧,「讓母親費心了。」
大帥夫人笑着握了握她手,看姰暖的眼神里,慈愛滿溢。
「我不費心,我巴不得,你是有福氣的,阿升知道自己又要做父親,一定也高興壞了,我們江家的血脈總算要興旺,大帥也高興。」
「沒什麼比你養胎要緊,你安心養着,旁的什麼事都不要想。」
姰暖點點頭,似想到什麼,又連忙說:
「先不要告訴四爺,戰場危險,不要他分心,等他平安回來,再讓他高興高興。」
這時候還想着江升。
大帥夫人欣慰極了,答應下來不告訴他。
又叮囑了柏溪幾句,還要榮媽暫時留下來照顧姰暖,大帥夫人這才起身離開,她要親自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大帥。
柏溪帶着榮媽也退到外室間,讓姰暖好生靜養。
房門關上,姰暖臉上溫柔淺笑褪盡。
她靠坐在床頭,徐徐舒了口氣。
大帥最在乎是孫子,現在,她在家裏總歸能與蘇娉婷的分量相同了。
再要有什麼事,大帥就不會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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