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膳的時候,姰暖卻沒在用膳,而是正靠在軟榻上看書,手邊兒放了盞蓮藕排骨湯。
見柏溪領了姰恪進來,她合上書,淺淺彎唇。
「怎麼這個時辰回來,醫館不忙啊?」
姰恪搬了繡凳坐在她身邊,正襟端坐面沉如水。
「我剛從江公館過來,那個王小姐的情況,不怎麼好,你知道大帥夫人叫我做什麼?」
瞧他這神情和語氣,姰暖面上淺笑便淡下來。
她問:「做什麼?」
姰恪一字一句沉聲告訴她:
「大帥夫人說,叫我想辦法讓她安分下來,只要人不死就成。」
姰暖聽罷緘默,靜靜垂下眼帘,端起手邊湯碗,沒有吱聲。
姰恪,「我是個大夫,怎麼總叫我幹這種害人的事?暖暖,我......」
柏溪在他肩頭推了一下,「這怎麼是害人?不過是叫她安分下來,別出去闖禍,再言之她身體本來也不好,你只給她治病就是了。」
「我......」姰恪欲言又止。
柏溪擰眉瞪他,「你又不害人性命,照着做就是,一個覬覦四爺的人,若她真跑到夫人面前來添堵,我一刀殺了她。」
姰恪,「......」
姰暖垂着眼喝了幾口湯,等到屋裏安靜下來,她才意識到似的,掀睫看向姰恪。
兄妹倆對視,姰恪眼巴巴瞧着她。
姰暖彎眉輕笑,「你與我說這個,又想聽我說什麼?哥哥,我正在琢磨,怎麼叫這個王小姐知難而退呢,我一點都不想瞧見她,更不想她糾纏四爺。」
姰恪頓時滿臉一言難盡。
「我知道你當然不想,不過是不是還有別的迂迴一點的方式?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很不好,要再用藥,我怕出大問題啊。」
姰暖斂下眼睫,「她現今不懂事添亂,倒也沒什麼,我擔心的是這場仗之後。」
「四爺對這場仗勝券在握,若三軍合力成功瓦解貴系軍,接下來勝利的果實就要共享,一旦共享的情誼達成,王軍閥趁機提出聯姻,大帥和少帥都要給幾分薄面,拒絕都要斟酌言辭。」
「與其到那個時候,膈應又難做,不如在此之前就徹底解決這件事。」
說着話,她將端在手裏的湯碗擱回小几上,月眸清黑幽晃。
「人吃過教訓,都是會懂事一點的,既然母親都在幫我了,我們還猶猶豫豫做什麼?先給她個下馬威吧,別傷她性命就是。」
姰恪聽罷,面色沉凝着,重重嘆了口氣。
——
王小姐在床上躺了十日半月。
她每天被女傭灌藥,整個打不起精神來,渾身也提不起力氣。
這日姰恪去替她把了脈,調了藥,而後從房裏出來,又被請到七少爺的房間。
進門時,七少爺和月月正坐在窗邊書桌前上課。
「舅舅!」月月快樂地喊了一聲。
姰恪溫和笑了笑。
司叔請先生先到茶室去喝杯茶,讓姰恪給七少爺把脈。
七少爺挽起袖口,緩聲說:
「我自覺好很多,應該不用再服藥了吧?」
姰恪把了脈,溫笑點頭:
「不錯,七少爺已經適應了,喝完今日吧,明日藥可以停。」
小少年到底才十二三歲,聽說不用喝苦湯藥了,頓時大鬆口氣,臉上也露出笑來。
月月扯着姰恪的袖口,去看她的課本。
「舅舅看,先生說我字有進步,七少爺也說很好看了!」
姰恪看了,的確有進步,就揉了揉小丫頭髮頂,溫聲鼓勵她。
「不錯,真好看,月月還得繼續努力,功課跟的上?」
「嗯!」月月用力點頭,「七少爺很博學,他給我講解,我能懂的!」
實則,讓一個七歲的孩子跟着十二三歲的孩子上課,先生又總是偏向於七少爺的情況來授課的,難免就忽略了月月的功底。
不過好在兩人一直一起,七少爺性子也溫吞,有耐心,倒是沒生出過什麼衝突。
姰恪對這位溫吞靦腆的小少爺,還算有好感。
他趕着回藥鋪,陪月月簡單聊了幾句,便要起身離開。
背起藥箱時,卻見七少爺立在桌子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姰恪便立住腳,溫潤笑着問他:
「七少爺還有事要說?」
七少爺抿抿唇,看了眼房門外的方向,聲音放的很輕:
「...姰大夫,王姐姐是不是病得很重?我已經快半個月不見她人了,傭人們說她...」
姰恪點頭,「是病的挺重,大約上次吃食不當,激發了腸胃病症,有點麻煩。」
他立在那兒,溫聲和語同七少爺講解:
「五臟乃人之根本,病從口入,故侵入五臟,王小姐這病要先調養好腹中癥結,是藥三分毒,我得斟酌着還,慢慢給她養,何況現在她人消瘦下來,也打不起精神,所以比較棘手。」
他字字句句說的一本正經。
七少爺定定看着他,面上表情有點古怪。
「姰大夫,我不懂醫術,但我不傻。」
姰恪嘴角微抽,「......」
七少爺眨眨眼,「我知道,她惹了大帥夫人不高興,你放心,我不會亂講話的,我就是想知道,她不會死吧?」
姰恪汗顏,扯唇搖了搖頭。
「不會。」原本想說放心,話到了嘴邊兒又變成,「我手底下,從未治死過人。」
七少爺拍着胸口點點頭,「...那就好。」
他有種『兔死狐悲』的先念感。
被帶來雲寧的時候,七少爺也堂皇不安過,但看到王小姐這麼不懂事,他就放心多了。
兩個人雖然處境相同,但有一個不懂事的擋在他前面,他再懂事一點,總歸會得到善待的,至少能安安穩穩熬到回家。
姰恪看了他一眼,背着藥箱準備走了,卻又被一隻小手拉住衣擺。
「舅舅...」
姰恪看向立在腿邊昂着小臉兒的月月,溫和笑問:
「怎麼了?」
「我想我娘了...我能不能回去看看她?」月月說着紅了眼,委屈的直想扁嘴。
小姑娘到底年紀還小,被送到江公館後,因為七少爺不出門的緣故,她也沒有出過門。
跟自己娘分開這麼久,是個小孩子都會委屈。
七少爺聽言,立即幫她說話:
「她前天哭鼻子了,我哄了好一會兒的,都怪我,因為養病不能出門...」
姰恪,「......」
他去找大帥夫人問了問。
結果,夫人很忙,根本沒工夫管兩個小孩子。
每年年底前,她要接見很多大管事,聽他們匯總一整年的收支出入,要在臘月之前,安排完年節前的事。
因為臘月過半,連軍政府都要放假,軍官們在大帥手底下辦事都很辛苦,節禮犒勞上的安排得在放假前分發完,好讓大家都過個好年。
故而她抽空聽完了姰恪的話,便隨意擺手交代道:
「那就交給你了,今日給他們放假,你不是有車有副官?天黑前把人安全送回來就成。」
姰恪,「......」
他冷不丁就成了帶孩子的那個。
於是,七少爺和月月都歡天喜地,坐上姰恪的車,跟他一起離開了江公館。
胡秀秀的豆腐作坊,就在百善堂後面那條街上。
七少爺雖然帶了副官在身邊,姰恪還是親自把他們送過去。
幾人到時,豆腐坊里很忙碌。
胡秀秀在一旁隔間裏見客,聽見月月大聲喊『娘』,她匆匆掀帘子奔出來,就跟要往裏沖的月月撞在一起,連忙伸手將人抱住了。
「月月?你怎麼回來了?」
胡秀秀難掩驚喜,捧着女兒的小臉兒,眼眶瞬間通紅。
姰恪淡笑開口,正要解釋,就見隔間帘子一掀,又出來個人。
那人穿一襲藏藍長褂,胸前掛串金表鏈,笑的溫朗倜儻,點頭以禮。
「姰大夫。」
姰恪眨了眨眼,「周老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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