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剛過,心裏升騰起幾分不悅。
江四爺走出門,一抬眼,卻見那道杏粉色的倩影正立在院門處,微微抬着下巴同項沖說話。
晨曦明媚的日頭照在她身上,襯得整個人白皙剔透,一如溫柔皎月。
那亮光,隔着不遠的距離,也印入了江四爺深黑的眸里。
他倦懶一笑,心裏的不悅瞬間一掃而空,抬手正了正頭上帽檐兒,提腳下了台階。
「聊什麼?」
姰暖遁聲側頭,隨即扭過身正對着他,唇畔淺莞。
「項總軍說四爺要出去辦事。」
江四爺駐足,單手插兜掃了項沖一眼。
「嗯,淮省可不止洪城,得耽擱兩日,歸期不定。」
姰暖月眸噙笑,「我原是想着用不用收拾行李,可項總軍說四爺的一應用物都在兵府司,已經收拾好了,那我就不多插手了。」
「願四爺一路順心,早日歸來。」
江四爺眼尾浮上絲絲笑意,覺得她今天格外貼心。
他插在軍裝褲兜里的手指腹微捻,沒忍住,抽出來十分自然地搭在小姑娘頭上揉了一把。
「走了,你回吧。」
姰暖猝不及防,被這一下親昵動作整懵。
等着江四爺和項沖走遠了,這才眨巴眨巴眼回了神。
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發頂,她抿抿唇,沒忘了屋裏還有他沐浴過的水桶,和換洗下的衣裳。
總不能就丟在那兒,等到他回來瞧見。
忍下不自在,調整好心態,忙帶着碧珠進屋去收拾。
浴桶是院外的大兵抬出去的。
姰暖自己進去取了衣物出來,也沒多逗留,就領着碧珠回了自己院子。
這邊兒,江四爺和項沖已經出了府門。
這趟出行還帶了另外幾個隨行將官,只車子就備了三輛。
車子徐徐駛離。
江四爺長腿輕搭,手肘支在車窗上,指腹輕撫着下顎線,突然開口問項沖。
「她方才同你,還說了些什麼?」
項沖自後視鏡看他一眼,一板一眼地如實回話:
「姰夫人問四爺除卻屋子裏避諱人隨意進出,還有什麼別的避諱,另外,吃食用度上都有什麼喜好。」
江四爺牽了牽唇,偏頭看向窗外。
「倒是挺會看人打聽事兒。」
項沖打小跟着他,對他平素的習慣和喜惡最清楚不過。
項沖聞言,視線又往後視鏡瞟了瞟,笑說:
「女人心細,姰夫人挺識趣,也挺有心的,屬下想,還是得有個女人照顧四爺,挺好。」
江四爺低輕笑了一聲,「眼前看倒是挺通透的,日後好不好,且得再等等。」
項沖無聲笑了笑,沒接話。
少頃,又聽江四爺開口吩咐,「總住兵府司也不是個事兒,回頭讓人將爺的衣物東西,都搬回帥府。」
項衝心下暗笑,「是,屬下回來就安排人收拾。」
——
江四爺這一走,直到第三日傍晚前才回來。
他先去了趟兵府司,聽留守坐鎮的杜審交接了些事。
回府時,天色已經稍暗下來。
兩輛漆黑大頭洋車先後駛入府門,停在敞庭里。
幾人下車,紛紛覺察出今日這庭院的不同之處。
廊下燈火通明,疙里疙瘩角的樹植,明顯修剪的十分飽滿齊整。
只這一點點的改變,整個帥府前院就好似是煥然一新了似的。
杜審單手叉腰,笑涔涔抬手拍了把江四爺的肩背。
「你那女人這兩日,可是一點兒沒閒着,小小年紀,是真能折騰啊!」
「你看看,這每日一大早起,就領着滿府的僕役開始忙活,將這帥府里里外外整個大掃除了一番,簫零的花草樹木全掘了,長勢好的就盯着花匠們挨個兒修剪。」
「除此之外,每個住着人的院子,屋裏屋外全掃洗了一番,乾淨的那叫一個一塵不染,按時按點兒吩咐人給開窗子透氣,我都不曉得我那不怎麼住的屋子,還挺亮堂嗨。」
「咱們來洪城這兩個月啊,我是頭一回發覺這府里的僕役,各個兒這麼機靈能幹。」
「那是一文錢的銀子沒多花,真叫一個物盡其用,勤儉持家。」
「還無聲無息地樹立起了,自己在帥府裏頭的威信。」
他嘖嘖有聲,感慨搖頭,反手勾住項沖的脖子:
「瞧見沒老項?這操持家務,還得是女人,你看看你先前管的那叫個啥?我先前總覺得這帥府又蕭條又破舊,你知道吧?」
項沖木着臉,一點兒沒惱。
說多了就是懶得搭理他。
畢竟,杜審嘴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其他將官面面相覷,紛紛點頭讚許。
江四爺聽杜審說了半晌,緋薄唇角翹了翹,一手插兜,帶着淺金曜石指戒的手隨意擺了兩下,懶散提步。
「都累了,散了吧。」
項沖捏住杜審手腕兒,將搭在肩上的胳膊丟開,反手拍了拍自己肩頭,提腳就要跟上去。
杜審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後衣領,「唉唉~,你幹嘛去?有沒點兒眼色,人家小別勝新婚的,你湊什麼熱鬧?」
項沖頓住腳,扭頭看他,帶刀疤的右眉挑高,「你又知道了?」
「我什麼不知道?」
杜審白他一眼,扯着他軍裝後領將人拽走。
「來吧,咱倆孤家寡人,喝兩杯。」
江四爺興致不錯地踏進韶雲閣院門,卻見院子裏一個人沒有,屋裏倒是有說話的動靜。
他長腿闊步穿過庭院,上台階時腳步慢下來,聽着裏頭聲兒不很對,下意識蹙了蹙眉。
撩帘子一看,屋裏主僕三個亂成一團。
姰暖正歪身坐着,一手撫胸臉上表情十分難受。
兩個丫鬟一個端着痰盂蹲在她腿邊,一個愁眉苦臉,立在一旁幫她順氣。
江四爺眉心摺痕皺緊,抬腿走進屋,「怎麼回事兒?」
眼鋒一鎖那立着的小丫鬟,涼聲下令,「去請大夫來。」
「是,四爺。」
彤珠嚇得一縮脖子,忙提腳跑了出去。
姰暖不妨他突然回來,一臉驚詫地站起身。
「四爺。」
「坐着。」
江四爺到近前撈起桌上茶盞,順手倒了杯水遞過去。
「謝四爺...」
姰暖捧過茶盞,喉里又是一陣兒反酸水兒,忙捧起茶盞灌了一口,歪頭去吐。
一旁的碧珠眼疾手快地捧着痰盂接。
江四爺僵手僵腳地立在那兒,眼瞧着姰暖一張臉已經白得毫無血色,難得有些束手無策。
「你...你可要緊?」
姰暖顧不得同他說話,慌忙擺了擺手,背過身去儘量不讓他瞧見自己這番醜態。
江四爺緋薄唇瓣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
眼尾瞥見桌上幾乎沒動過的飯菜,頓時也毫無胃口。
想了想,還是沒就此轉身離開,而是轉身走到窗邊,將窗戶一一推開。
他來之前,姰暖已經吐了一會兒,看他這番動作,她心思分散,倒很快就緩了過來。
等碧珠收拾乾淨了出去,姰暖握着絹帕拭了拭唇角,隨即站起身,想去點屋裏薰香。
江四爺視線落在她身上,無聲嘆了口氣,快步過去握住她手,制止她的舉動。
「忙活什麼?你還是坐下歇歇,不打緊,窗戶開着,別點香了,你有身孕還是少用薰香。」
姰暖被窗外拂進的夜風一吹,呼吸都清透了。
她收回手,滿眼遲疑地看向身邊的人,囁喏細語。
「我先前不知道四爺今日回來,要麼您先回主院?我讓人備膳,一會兒給您送去?」
他剛剛目睹了自己那番噁心的樣子,怕是也沒什麼胃口在這兒吃了吧?
江四爺沒動,只盯着她看了幾秒,神色不明地問道。
「你時常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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