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舍爾在過去的生死時刻並不算多,大多數時候都可以說是很安全妥當的,唯獨有兩次可以說是非常危險的。
一次是在理想國,對抗被混亂迷了心智企圖喚醒死亡權柄的瑪格麗特時;而另外一次,就是在樹大陸的精靈王都里,在那裏他們遇到了精靈三子之一的桃公,十九階位的巨大差距讓費舍爾幾乎被瞬秒,好不容易依靠着蕾妮的印記與雷米爾的降臨才逃出生天。
由此,費舍爾便對那個穿着襦裙一頭黑髮的精靈有了印象,更何況後來他還知道了她在神話戰爭之後的一些事情,拿到了她留下的混亂手冊
但現在,費舍爾竟然在瓦倫蒂娜身上聽到了那個桃公的聲音。
「桃公?」
費舍爾皺着眉頭,一下子放開了身下的瓦倫蒂娜,而她也臉色紅潤地坐起身子來,顯得頗為害羞。
「桃桃桃桃桃公,你怎麼突然就說話了?!」
「先前你抱他的時候我不就在你腦袋裏和你說話嗎,現在外放了有什麼區別?」
「這當然不一樣了!」
在腦海里對話的話,就更像是和自己內心之中的另外一個小人說話,總有一種心理活動的感覺,現在桃公一說話,那豈不是費舍爾就知道和他親親的時候有別人看着,這豈不是
也太尷尬了!
瓦倫蒂娜拍打了一下自己的翅膀,捲起了一點冰碴子,讓她腦後延展出來的粉色桃花枝條被吹得搖晃。
但桃公可沒空搭理此刻瓦倫蒂娜的少女懷春,她只是將桃花的枝條向上延伸了一部分,把一朵粉紅色的桃花朝向了眼前的費舍爾,
「小子,是我,好久不見。」
「你竟然沒死?」
「精靈們能夠通過【植樹】的方式保存靈魂進行轉生,但那個過程同時也會洗刷靈魂讓它還原為純淨的模樣,所以每一次轉世,精靈們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但為了能長時間庇佑全族,我用篡生的混亂篡改了這個過程,讓我能更新軀體的同時不至於失去記憶」
桃花微微晃動着枝條開口,讓瓦倫蒂娜覺得有一些癢,便抬手扶了扶腦後的桃花,看起來就像是在整理髮簪那樣,
「沒料到,在我死亡之後還有一部分陰差陽錯地留在了母親的樹根里,在這小鳳凰涅槃的時候留存了下來。」
「」
費舍爾盯着眼前的桃花,那審視的眼神讓瓦倫蒂娜明白他正在懷疑桃公的目的,畢竟聽桃公說他們萬年之前曾經為敵,現在桃公更是混亂的載體,於是她連忙開口解釋道,
「費舍爾,桃公並不是壞人壞精靈,至少這段時間她幫了我很多,沒有她的話,我恐怕連坐在梧桐樹王座上的勇氣都沒有」
「我的確就是你們要清除的混亂載體,從我甦醒開始我便意識到了這一點,我目前的意識都寄存在篡生的混亂之上。不過不用擔心我是為了報復你萬年前的所作所為,也並非是要為已經滅亡的精靈再做什麼此刻我與你的目的一致,都是為了制止滅亡的降臨。」
「」費舍爾沉默了片刻,還是有一些不可置信,「沒料到你還有這樣的覺悟。」
當桃公開口的時候,費舍爾真是心都有點涼了,剛剛才從十九階位的伊麗莎白手中逃脫要與她對壘,而後靈界中又知曉了混沌種也要摻和一手的事情,如果現在再加上一個桃公,他恐怕是真的覺得要無力回天了。
可現在,桃公的態度卻與命運卿一樣,讓他那加速的心跳又安靜下來了。
「呵,雜魚,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對錯,只有立場。萬年前我站在這個世界、精靈的視角清除你們這群轉移之人是理所應當;而萬年之後,我的立場依舊沒有發生改變。就算精靈已經舉族覆滅,身為母親創造的神話種,我對這個世界依然抱有責任,有阻止它覆滅的義務,不過如此」
聽到費舍爾的話,桃公冷哼一聲,有孩童一樣稚嫩的聲線一如既往吐出了居高臨下的討厭話語,
「所以不必對我抱有敵意,我已經決心脫離瓦倫蒂娜任憑你處置以解決目前的難題。」
瓦倫蒂娜張了張嘴,最後卻又低垂了目光,幾番上下掙扎之間,卻什麼都開不了口。
費舍爾敏銳地觀察到了瓦倫蒂娜的表情,察覺到了她對桃公離開的抗拒。
他稍稍沉吟下來,調整着措辭來安慰瓦倫蒂娜,企圖讓她接受這一件事,但桃公卻似乎看穿了兩人的想法,於是她便自己當起了這個惡人來,
「瓦倫蒂娜,現在帶我出去吧,去梧桐樹的最高處,我想再看一看這個世界的一切,然後我便會脫離你,這個過程可能還需要這個雜魚的幫忙」
瓦倫蒂娜已經從雜魚進化成了擁有自己名字的獨立存在,而費舍爾依舊是雜魚。
瓦倫蒂娜低着頭,忍耐之中,還是低聲應答,
「好,桃公。」
她看向眼前的費舍爾,還是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子來,身後的翅膀稍稍展開,她也伸手輕輕牽住了費舍爾的手,準備帶他一起飛出去。
費舍爾瞥了一眼她腦後的桃花,握住了瓦倫蒂娜的手,跟着她走出了房間,朝着梧桐樹的上方飛去,很快就穿過了上方專門為鳳凰設計的恢宏天門,來到了外面白雪皚皚的世界。
塞瑪雪山頂端有着整個北境最刺骨的霜雪,這裏好像是所有寒冷的源頭,可瓦倫蒂娜和此刻的費舍爾卻絲毫不覺,只是一路向上,直到抵達了梧桐樹背部的雪山之巔,一處能俯瞰下方的萬仞千山的山峰。
「嘩!嘩!嘩!」
瓦倫蒂娜拍打着翅膀落下,而腦後的桃公這才又開口道,
「將你腦後延伸出來的桃花枝條給取下來吧,我已經讓我全部的部分都匯聚在這桃花枝條里了,離開了你便不會在你體內有任何殘留在那之後,把我栽在這雪山之上,稍等一會就行。」
「嗯」
瓦倫蒂娜緩慢抬手觸碰了一下腦後的枝條,便發現原本緊緊鏈接着自己後腦勺的樹枝此刻已經脫落,真的如一根髮簪一樣能輕而易舉地取下了。
可撫摸着那尚有餘溫的桃花枝條,她的動作稍稍停頓,許久都未曾動彈。
「雜魚?」
直到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瓦倫蒂娜才渾身微微一顫。她的眼眶微紅,頗為不捨得地看向身邊的費舍爾,小聲說道,
「我有一些費舍爾你幫我取下來吧,好不好?」
「好。」
費舍爾沉默片刻走到了她的背後,伸手握住了她腦後的那根桃花樹枝,感覺到了其中洶湧澎湃的篡生混亂已經徹底與瓦倫蒂娜失去了聯繫,他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桃公不愧為千年前能依靠着篡生混亂支撐失去半神的樹大陸長女,她對於篡生混亂的控制費舍爾剛剛入手就覺得自愧不如。
這種差別大概在於,費舍爾已經熟讀了生命補完手冊的書本,可桃公卻不止於此,能活學活用十分熟稔地將它們付諸於現實。
費舍爾將桃花枝條取下,隨後蹲下身子,將她插入了白雪覆蓋的土壤之中。
此刻白雪正厚,桃公的桃花哪怕粗壯也只能冒出一個頭來,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桃花單單開在雪地上,顯得頗為滑稽。
她在皚皚白雪之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看向眼前大雪翻飛的雪山,眼前至高之處下方,是無數她母親樹根力量化成的空間亂流,遠遠看去,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
就連費舍爾都還記得,當年在精靈王都之中看到的那些層層迭迭的宮殿,以及那直入雲霄的金色樹木,她是所有精靈的母親。
「世間絕景,不外如是」
桃花枝條迎風飄揚,望着眼前夕陽餘暉下的風雪之景,只可惜天空之上,那熊熊燃燒的夾縫已經徹底蔓延過了他們的頭頂,大片大片的虛幻猩紅便讓此刻眼前的景象變得不再純粹,讓桃公空空嘆息,
「時過境遷,情如常千年前,我們這些原本肩負着保衛世界內部的神話種與半神卻沉浸於內鬥,與我們的父輩一樣,忘記了屬於我們的職責。只是當年,保護我兄弟姐妹的願望強過了守護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如今再活一次,便當是替先前的疏忽還債了。」
瓦倫蒂娜深吸了一口氣,跪坐在了地上,而雪地中的桃花微微顫抖着,在其中蔓延出了越來越多的桃花枝條。
費舍爾能感受到,桃公正在催動她先前蘊藏的全部篡生混亂以還原她原本的模樣,這樣不僅能消耗掉她體內多餘的混亂,也能增強她自己的意志。
隨着這個過程的發生,桃公的聲音倒是越來越睏倦,
「這樣就好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十幾個小時,等徹底完成之後再動手就好」
「呼呼呼」
在呼嘯的寒風之中,桃公的聲音越來越小,可地面之上的桃樹枝條卻依舊在生長,很快就冒出了頭,變成了一株小小的桃樹嫩芽,大概長成時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後。
瓦倫蒂娜坐在桃樹的旁邊,望着徹底消聲的桃公撅了撅嘴,卻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就這樣坐着。
費舍爾半蹲在桃樹的另外一側,看着瓦倫蒂娜沒有離開,他自己也坐了下來,望着眼前天空之上不斷蔓延的猩紅之色,輕聲開口,
「捨不得?」
「」
瓦倫蒂娜看了一眼旁邊的費舍爾,低着頭,良久才點了點頭,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費舍爾望着她,便看着她微蹙的眉頭,糾結和迷茫地看着眼前氣勢恢宏的雪山,在半神偉力形成的雪山面前,一位鳳凰顯得是那樣渺小,更何況這位鳳凰還那樣稚嫩。
「我如今已經是鳳凰了,是梧桐樹的領袖了,可是可是我一直以來都很害怕,感覺不自信。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的種族,這麼多的事情都需要我來決斷我連『鳳凰』這個身份都只當了幾個月,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教育,坐在鳳凰之王的座位上,我甚至覺得那就是一個草台班子,坐着一個披着鳳凰皮的殘疾小姑娘」
瓦倫蒂娜低着頭,看着自己完整的雙腿,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拍打了一下它們,
「明明能行走起來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我竟覺得,我只有身體是能再行走的,內心卻依舊坐在輪椅上。是桃公教導了我該如何做,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天生的王者,哪怕是敬仰的鳳凰也是從奴役之中脫身的我去見你,有一些患得患失,甚至於害怕我現在的模樣會嚇到你,還特地變成了人類的模樣,甚至還想着要不要恢復以前坐在輪椅上的模樣
「是桃公把我罵醒的,她私底下和我說,『如果他連你站起來、變了模樣都接受不了,希望你回到以前殘疾、脆弱的模樣,就因為這樣能滿足他變態的保護欲與佔有欲,那他看你到底是一個愛人還是一個被圈養的用來取樂的奴隸』」
費舍爾看着眼前發芽的桃樹苗,有一些出乎意料。
不過他原本與桃公就只在對立時短暫接觸過,談了解他一點資格都沒有,當然也不理解這位精靈長女的為人。
刻板印象來說,費舍爾以前總覺得她就像是一個嘴臭的萬年蘿莉老太婆?
「而且,她還告訴我了,那個唐什麼日香和那位捨棄生命都要救你的天使的事情」
可說着說着,瓦倫蒂娜又好像想起了什麼,語氣幽幽地開了口,一下子讓費舍爾身體僵硬起來。
對啊,當時自己與唐澤明日香、赫萊爾待在一起的時候桃公也在啊,而且他還在桃公的結界裏大做特做了一番。但看此刻瓦倫蒂娜沒提及此事,要麼是桃公不知道,要麼就是她沒告訴瓦倫蒂娜。
提起這件事,瓦倫蒂娜便氣不打一處來,她撅着嘴,小聲嘀咕道,
「一位和桃公一樣是神話種的天使為了你能獻出生命哎,就連異世界來的人也能被費舍爾你迷得神魂顛倒嘞」
那陰陽怪氣小聲逼逼的可愛模樣讓費舍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將她原本就被狂風吹拂得散亂的白髮給弄得更亂了,讓她炸毛一樣撅着嘴轉過頭來,可下一秒,費舍爾手中卻宛如變魔術一樣,變出了一枚閃亮亮的戒指來。
瓦倫蒂娜的表情微微一滯,一下子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你」
「先前不是答應你的嗎,我還欠你一枚戒指,這是一對,你一枚,我一枚」
費舍爾手指翻飛之間,另外一枚與手心之中同款的、稍大一些的戒指也出現在了手心裏,這是一對婚戒,是他在離開納黎時購買的,為了兌現當年與她的承諾。
瓦倫蒂娜的呼吸不由得一點點加快,她捂着嘴,而眼前的費舍爾也將那枚細小一些的拿了起來,說道,
「雖然聖婚之中並未有交換戒指的流程,但在納黎的禮儀之中,戒指是必不可少的,這也是我欠你的約定我不想,再違背任何約定了,瓦倫蒂娜。」
「費舍爾」
瓦倫蒂娜的臉色微紅,手指顫抖着一點點抬起,想要讓他為自己佩戴上這一枚戒指,可是動作到頭,她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戒指,是單單就我有,還是你認識的其他女性都有?」
「」
費舍爾被問得愣住,可動作上,他卻絲毫不停,他只是輕聲開口說道,
「這一枚戒指當然只是屬於你的,瓦倫蒂娜。」
瓦倫蒂娜這才高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指,讓他為自己戴上這幾年前聖婚時就欠下的戒指。
所佩戴處,正好就在桃公那還在不斷生長的嫩芽之前。
她不由得展示一樣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可畢竟那討厭她炫耀的「雜魚」聲沒有響起,這種感覺讓瓦倫蒂娜有一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她有一些遺憾地看着旁邊的桃花,輕聲對着費舍爾說道,
「我聽桃公說她擁有過去的力量,所以無論是說話做事,她都像是一個頑固的老古董一樣而我卻不知好歹地、企圖用我年輕的微薄之力告訴她未來的美妙可是,哪怕效用微乎其微,她都明明明明能看到未來,會說一些符合現在而非過去的話了
「她明明都已經快要抵達未來了。」
聽到這話,費舍爾的內心不由得微微一動。
過去的餘光在此刻被風雪覆蓋,這植根於世界樹樹根而生成的巨大雪山此刻已經被皚皚白雪所覆蓋,因而過往的一切都不可見。
唯獨那插在雪中還在生長的桃花冒出了一點粉嫩來,迎着此刻、迎着天空上可能象徵着毀滅的未來飄揚。
未來,這個詞向來帶有不確定性。
沒人知道明天會怎麼樣,沒人能確定未來能發生什麼,當然也就不能肯定未來一定美好。
可奇蹟的是,當提起明天,人們總會樂觀。
「明天總會好的。」
「沒關係,還有下次,還有明天」
於是此刻,看着那生長着的桃花枝條,瓦倫蒂娜終於忍不住,低着頭,有些悲傷地對費舍爾、對自己疑問道,
「所以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真的不能讓桃公活下來,讓她看到未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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