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作死

    初五日,賈敬生辰。

    賈珍先將上等的吃食、稀奇的果品裝了十六大捧盒,打發賈蓉領着下人往城外玄真觀送去。

    待過得辰時,漸漸就有了人來。先是賈薔過來湊趣般幫手,跟着是賈璉與李惟儉。

    賈璉與李惟儉看過各處座位,賈璉合了摺扇便問:「有什麼玩意兒沒有?」

    引路的下人便道:「我們爺原算計請太爺今日來家,所以並未敢預備頑意兒。前日,聽見太爺又不來了,現叫奴才們找了一班小戲兒並一檔子打十番的,都在園子裏戲台上預備着呢。」

    李惟儉又問:「怎麼不見蓉哥兒?」

    下人道:「大爺往玄真觀送吃食去了,約莫晌午就回來。」

    賈璉便笑着道:「儉兄弟,這宴席約莫得下晌來,咱們不如先去園子裏逛逛?」

    李惟儉此番身邊兒領了晴雯、香菱,聞言正合他心意,便笑着應下。二人方才進到會芳園裏,後腳上門的絡繹不絕。

    先是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寶玉一併來了,跟着賈赦與賈政也一道來了。

    前頭鬧鬧哄哄,說些家長里短。鳳姐兒與秦可卿關係最好,因是便開口問詢了秦可卿症狀。見尤氏說不清,乾脆又自去秦可卿房裏問了。

    鳳姐兒與秦可卿年歲相當,論輩分是娘兒倆,實則算是閨中密友。二人相見,自有說不完的話兒。那寶玉惦記着年初時的一場春夢,到底隨着鳳姐兒入了秦可卿的房。

    待聽聞秦可卿屢次三番提及命不久矣,頓時潸然淚下。惹得鳳姐兒好一番責怪。

    人家病人想不開也就罷了,你在一旁跟着添什麼亂?因是便將寶玉趕了出去。

    前頭女眷團聚,尤氏的母親尤老娘也在,尤氏便引着與二位夫人見了禮。問起老太太,剛好這會子鳳姐兒領着寶玉迴轉,就笑着說道:「可說呢,老太太昨日還說要來着呢,因為晚上看着寶兄弟他們吃桃兒,老人家又嘴饞了,吃了有大半個,五更天的時候,就一連起來了兩次,今日早晨略覺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爺,今日斷不能來了,說有好吃的要幾樣,還要很爛的。」

    一說一笑,尤氏又問邢夫人、王夫人,是先用過點心再去看戲,還是徑直到園子裏邊吃邊瞧。邢夫人便張羅着先用過了點心再說。

    這邊相熟女眷說起來沒完,尤老娘含着笑意卻插不上話。思忖一番,乾脆轉到後間。

    內中卻待着一對並蒂蓮,生得比尤氏顏色還要好上幾分。這兩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尤二姐、尤三姐。

    尤老娘三個女兒,尤氏夫家帶來的,尤二姐、尤三姐後來改姓了尤。當日尤氏嫁給賈珍做續弦,幾乎掏空了尤老娘的家底,因是這些年逢年過節,尤老娘總會領着兩個姑娘上門來打秋風。

    尤老娘抬眼便見兩個女兒正用着點心,因是湊過來蹙眉道:「怎地還在吃?」

    那尤三姐就道:「家中吃不到,可不就要多吃一些?」

    尤老娘壓低聲音道:「這會子賈家的爺們兒都去了園子,還有那李財神也在,你們姐們去園中遊逛遊逛,說不得就是一場機緣。」

    尤二姐、尤三姐這會子一個十四,一個十二,正是豆蔻年華。尤老娘因着尤氏,便算計着再與賈家親上加親。若僥倖得了機緣,說不得那李財神便做了自己的女婿,從此還用為銀錢發愁?(注一)

    尤老娘算盤打得叮噹響,尤二姐囁嚅不語,尤三姐卻嗤笑道:「我可是聽大姐說了,那李財神不過十四、五年紀,只怕還不知人事兒呢。咱們姐妹湊過去,就怕他不知情趣。」

    「少聒噪,再不去我可不管你!」

    「去就去!」尤三姐輕哼一聲,扯了二姐的手兒往外便走。

    兩位姑娘好似並蒂蓮一般,出得房內沿着小徑娉婷而行,不片刻便進得會芳園裏。

    這會子天香樓後的戲台子已然開始唱戲,李惟儉與賈璉略略坐了片刻便覺無趣。這崑曲咿咿呀呀,太過雅致,實在聽得不耐煩。

    他偷眼觀量,便見香菱痴迷地盯着台上,晴雯則眼睛亂轉,顯是有些不耐了。

    因是李惟儉便告罪一聲,起身點了晴雯,只說去更衣,實則領着晴雯在園子裏遊逛起來。

    許是在愚園開過了眼界,因是晴雯四下看看便覺有些無趣。說道:「四爺,瞧着真不如愚園呢。」

    李惟儉便笑道:「這能一樣嗎?內城的地價可比香山貴多了。這會芳園差不多愚園大小,算算拋費起碼三五個愚園。」

    晴雯不管這些,只道:「四爺,方才為何不叫香菱一起?」

    「我瞧她看戲入迷,乾脆就沒叫她。」

    晴雯抬頭揚起小臉瞧了李惟儉一眼,頓時垂頭抿嘴偷樂。心中想着,四爺定是想與自己一道遊逛一番,這才沒叫香菱。

    並行一會子,晴雯忽而四下瞧瞧,眼見左右無人,便悄然探出手,先是扯了李惟儉的衣袖。李惟儉低頭瞥了眼,見晴雯那明媚不可方物的俏臉上騰起了紅雲,當下心中便是一動。

    正是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的年紀。晴雯又是個要強不甘人下的,心中大抵幻想着與自己這般牽手而行吧?

    因是他便伸出手來,與那瑩潤的小手牽在了一處。晴雯抿嘴而笑,忽而指着前邊道:「四爺,那邊廂好多花兒,咱們過去瞧瞧。」

    二人信步行去,兩隻手始終牽在一處,李惟儉心下暗樂,好似找回了幾分校園戀的感覺。

    方才到得那花叢前,忽而便見一紅一綠兩道身形自依山之榭轉將下來。晴雯見來了人,趕忙撒開手來,自己則俯身蹲踞,仔細擺弄着幾團花朵。

    李惟儉只道那二人是寧國府的丫鬟,只瞥了一眼,便低頭與晴雯說起話兒來。過得片刻,那一紅一綠行到近前,李惟儉搭眼一瞥,見其服飾不似寧國府中丫鬟,心下便有些納罕,暗忖這是誰家的女眷?

    更為怪異的是,見了男客,那兩個姑娘不見躲閃,反倒湊到一處耳語了須臾,隨即徑直朝這邊行了過來。

    李惟儉暗暗蹙眉,心下不喜。此時北地風氣如此,但凡有些深沉的姑娘,遇到此等情形都會遠遠避開。如這般徑直撞上來的極為少見,要麼是迫不得已,要麼就是本性低劣。

    李惟儉與這二人從無過往,料想應該是後者了。晴雯也瞥見了,當即眉頭緊蹙,低聲道:「這是誰家的?怎麼還過來了?」

    說話間二女到得身前,果然駐足。那綠衣女子好歹還用團扇遮了半邊臉面,只偷眼瞧向李惟儉;紅衣女子卻咯咯笑道:「這位哥兒面生,伱是誰家的哥兒?」

    晴雯氣惱起身:「你們又是誰?」

    紅衣的便笑道:「寧國府夫人是我們大姐,這是二姐,我是三姐。哥兒又是誰?」


    晴雯面色不善道:「這是我家儉四爺。」

    「呀!」

    尤三姐瞥着李惟儉,連忙附耳與二姐說了兩句,二姐頓時面色羞紅。三姐便笑道:「敢情是李財神,外間都說李財神數月間就賺了金山銀海,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李惟儉面上古井不波,道:「假的,都是以訛傳訛罷了。」

    三姐又道:「說來還要感念你呢,我家上月鋪了自來水,如今吃水倒是比素日裏省了些拋費。」

    李惟儉道:「能讓百姓便利,就不曾違背我的初衷。二位,我出來久了,須得回席了,告辭。晴雯,咱們走。」

    「誒?誒?」任憑尤三姐如何招呼,李惟儉卻是不理會,只領着晴雯匆匆而去。

    三姐便惱道:「瞧着也不比咱們大,不料卻是這般老氣橫秋,頗無意趣。」

    二姐卻窺着遠去的身形低聲道:「他做得好大事,行事自是要沉穩一些才是。」

    三姐調笑道:「姐姐既喜歡這般的,那我就不爭了。左右我不喜這般老氣橫秋的。」

    尤二姐目光瀲灩,雖沒言語,卻極為心動。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翻,疏林如畫。

    西風乍緊,初罷鶯啼;暖日當暄,又添蛩語。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縱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笙簧盈耳。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

    卻說鳳姐兒正自看園中的景致,一步步行來讚賞。

    猛然從假山石後走過一個人來,向前對鳳姐兒說道:「請嫂子安。」

    鳳姐兒猛然見了,將身子望後一退,說道:「這是瑞大爺不是?」

    賈瑞說道:「嫂子連我也不認得了?不是我是誰?」

    鳳姐兒道:「不是不認得,猛然一見,不想到是大爺到這裏來。」

    賈瑞道:「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才偷出了席,在這個清淨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也從這裏來。這不是有緣麼?」一面說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覷着鳳姐兒。

    鳳姐兒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

    因向賈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時常提你,說你很好。今日見了,聽你說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裏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閒了咱們再說話兒罷。」

    賈瑞道:「我要到嫂子家裏去請安,又恐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

    鳳姐兒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

    賈瑞聽了這話,再不想到今日得這個奇遇,那神情光景,越發不堪難看。

    鳳姐兒說道:「你快去入席去罷,仔細他們拿住罰你酒!」

    賈瑞聽了,身上已木了半邊,慢慢的一面走着,一面回過頭來看。

    鳳姐兒故意的把腳步放遲了些兒,見他去遠了,心裏暗忖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裏有這樣禽獸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的手裏,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鳳姐兒粉面寒霜,方才轉過一處山坡,正巧便撞見了領着晴雯而來的李惟儉。

    「儉兄弟?」

    「二嫂子?」李惟儉駐足,面上噙了笑意,拱手作禮。瞥見王熙鳳面色不虞,當即問道:「何事惱了二嫂子?」

    王熙鳳這會子剛好在氣頭上,想着先前李惟儉那一番肺腑之言,頓時便親近了幾分。又見其雙眸清亮,不見半點淫邪,霎時間將那賈瑞罵了個狗血臨頭。

    因是便道:「莫說了,好好兒的逛園子,不想就撞見了個畜生!」

    李惟儉收了笑,問道:「可是有人衝撞了二嫂子?」

    王熙鳳當下便將方才賈瑞之舉略略說了出來,直聽得李惟儉眉頭緊鎖。

    北地不似南方那般開放,當此之際,成了婚的女子名節重於一切。賈瑞這廝真真兒是不知死活啊!合該這廝後頭被王熙鳳算計死!

    旁的不說,今兒若有隻言片語流漏出去,賈瑞或許還無人說什麼,王熙鳳卻是百口莫辯。此時可沒什么女權,男女勾搭成奸,那錯的定然先是女子,其後才是男子。

    此時賈瑞來兜搭王熙鳳,傳出去外人先想着的是蒼蠅不叮無縫蛋,這叫王熙鳳如何辯駁?

    若讓王夫人得知了,一準兒會將王熙鳳拿捏的死死的。若讓邢夫人得知了,只怕頓時會鬧得滿城風雨。

    李惟儉過些時日就要離去,臨行前方才交好王熙鳳、賈璉夫婦,這會子怎容外人破壞?

    因是頓時起了同仇敵愾之心,說道:「二嫂子莫惱,待我尋個機會好生教訓了那賈瑞就是。」

    王熙鳳見其立刻攬下,心下頗為熨帖,因是說道:「儉兄弟教訓教訓就得了,只讓他死了這份心,也莫要胡亂說嘴就是。」

    李惟儉道:「二嫂子仁義,換做是我,非得打死那賈瑞才好。」

    王熙鳳嗔道:「說歸說,可不能惹了人命官司。再如何說,那賈瑞也算賈家子弟。」

    李惟儉便道:「二嫂子放心,我這就去安排,最遲明兒二嫂子就能解氣。」

    王熙鳳頓時舒了口氣,笑道:「那我可全指望着儉兄弟了。」

    按紅樓年鑑計算,賈璉偷娶尤二姐時,尤二姐19,倒推回來,此時13、4年歲,與寶釵相差不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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