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亭。
高爐與煉焦爐高聳,黑煙直衝天際。那徐家寨上下二百餘戶盡數被遷往了遼東,內府與工部給的征地銀子自是足足的,可官府允諾分配的良田就兩說了。
不過徐家寨百姓還是扶老攜幼,趕着驢車興高采烈去了遼東。略略點算,每家每戶大抵都得了四十兩銀子,土裏刨食一年到頭才幾個銀錢?便是官府不給發配良田,靠着這些銀子去了遼東,蓋屋造房、開墾生地,有個三五年就是富庶之家。
一座近四丈高的高爐業已封頂,另兩座也建了一半,周遭滿是窩棚,上千勞工、數百匠人將灤河口左近忙作一團。
方才擴建了的碼頭上,往來船隻不斷。因着澗河航道不如灤河,因是須得用小船將煤炭運到渤海,再轉了海船運到此地。那鐵礦就簡單多了,礦脈便在灤河邊兒上,挖掘出來丟上船,順流而下小半日光景便能送抵。
高爐左近熱火朝天,好似個大工地,樂亭左近被徵發了徭役的百姓,肩扛、車推,將煤渣碎石堆砌灘涂上,留待後續修葺成海塘;鐵廠四下無數房屋建造起來,約莫着臘月前總能造好。
那唯一建好的高爐火光沖天,蒸汽機帶動傳送帶,不停地將焦炭、鐵料等投入其中。
兩名內府主事與一名工部員外郎交涉半晌,那員外郎方道:「了不得啊,李財神果然名不虛傳。」
這高爐近四丈高,一日能開四爐,連綿不絕,算算每日得生鐵八萬斤!且拋費極低!
遵化鐵廠,要煉出一斤生鐵,總要二十斤煤。這新造的鐵廠,不過略微增加了些設備,算算一斤生鐵不過拋費六斤煤。比照過往,這點兒拋費簡直不值一提!
便是如此,李郎中依舊不滿意,只道那勞什子加熱室加熱的空氣溫度太低,煤氣白白浪費了,匠人也不太熟練。前二者員外郎沒問,單只匠人一項,倘若熟練了,日產十萬斤生鐵不成問題!
新高爐如此能為,遠超所有人設想,因是急得工部與內府大小官佐連連往京師送信求助,澗河、灤河所需船隻不足,請儘快調撥船隻運送鐵料、煤炭,不然根本就供不上高爐每日消耗。
單只是一座高爐,就日產生鐵八萬斤,一年三百六十日,只這一座高爐就能產鐵兩千萬斤有餘。若另兩座再建起來,旁的地方不好說,這京師左近生鐵得跌成白菜價。
饒是如此,人家李財神還不滿足,聽聞好似還有後續一系列的手筆,還要造個煉鋼爐,說是鐵水出爐直接進煉鋼爐,轉眼就能成鋼。
工部員外郎李鼎玉唏噓半晌,四下聚攏過來的十幾名實學舉子嗅着空氣中略顯刺鼻的硫磺味兒,更是對李惟儉仰慕不已。
以實學造物封爵,李惟儉如今可是這幫實學舉人的榜樣。誰不想也如李財神一般,只憑着實學本事就搏出個封妻蔭子來?
忽而有人問道:「今日怎地不見李郎中?」
李鼎玉便道:「李郎中早前打發人知會過,說是昨兒夜裏偶感風寒,這會子身子不甚爽利,今兒就不來了。」
那人緊忙頷首道:「李郎中這月余親力親為,的確太過操勞了。李副郎,郎中大人怕是不日便要返京了吧?」
那李鼎玉笑道:「也就這一二日便要回返,那煉鋼爐還需李郎中督造,旁人不明就裏,便是依着葫蘆畫瓢,只怕也不知其所以然啊。」
說話間李鼎玉目光瞥向遠處一處小院,那是新近方才完工的宅院。
刻下宅院外有人快步而來,卻是丁如松提了個包袱進了小院兒,略略隔窗往內中瞥了一眼,但見紗幕後人影攢動,丁如松頓時停在門前,低聲招呼道:「老爺,家中送來了一件兒大氅,說是傅姨娘方才給老爺縫製的。」
內中窸窸窣窣,繼而傳來李惟儉的聲音:「知道了。」
丁如松硬着頭皮道:「來人還送來了口信兒,說是九月初三林鹽司沒了。」
內中窸窸窣窣,又是好半晌沒應聲。過得須臾,門開了一條縫隙,素白的手抓了包袱進去,霎時間就關了門。
就聽李惟儉自內中說道:「與李副郎、兩位主事言語一聲,本官今晚在樂亭城中設宴,明日啟程返京。」
「是。」丁如松如蒙大赦,緊忙快步而去。
內中熏籠煙氣裊裊,將冰片的香氣逸散得滿室皆香。李惟儉敞着懷靠坐床榻上,略略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頭汗珠,隨即蹙起眉頭來。那裹了被子的碧桐快步回返,踢落鞋子,被子展開旋即便將李惟儉半身籠罩。
方才伺候了幾下便被李惟儉止住:「罷了,老爺我這會子興致沒了,你自去擦洗吧。」
碧桐極為乖順地應了一聲,眼見李惟儉的不悅並非衝着自己,這才窸窸窣窣穿了衣裳,去到外間擦拭。
李惟儉心下胡亂思忖,得知林如海四旬,按說名分早已定下,他理應悲傷,奈何林如海沉疴綿延,熬了足足小一年光景方才故去。這會子李惟儉早有準備,倒並不如何悲傷,只是嘆息之餘,心下極為擔憂黛玉。
也不知那小小的人兒可曾吃得下、睡得着,更不知失恃失怙之後,黛玉心中又是如何悲傷。
奈何刻下鞭長莫及,只能指望晴雯、香菱與琇瑩能好生照料了黛玉,全須全尾的送回京師。如此,他李惟儉方才好出手照拂。
腳步聲漸近,卻是擦拭過的碧桐返身回來,伺候着李惟儉穿了衣裳。面前的西夷女子,本就是給中東王爺們馴養的白奴,心下並無廉恥,床笫之間極盡風情。
因是一個有意,一個有欲,到達此地不多久便成就了好事。事後李惟儉還試圖與碧桐說說心裏話,奈何這西夷女子對他只有諂媚、敬畏,或許還有欲?讓做什麼便做什麼,那探尋床笫奧妙的勁頭兒比李惟儉還足!真真兒是三那什麼七那啥!
總之交心、談情之類的全然是奢望,在碧桐身上是甭琢磨了她連官話都說得勉強,更遑論旁的了。
碧桐視其為主,為依仗;反過來他視碧桐為尤物,不過如此而已。琢磨明白的李惟儉不禁感嘆,難怪這年月大戶人家從不將姬妾當人看,不過是一會說話的玩物,又哪裏值得浪費心思?
似他這般兩世為人,沿襲了前世不少觀念,處處體貼照應的,反倒是極少數。因是想到寶玉,能和聲細氣與丫鬟往來,極少頤指氣使,這位寶二爺倒真真兒是異類。
不過他依舊是個廢物!
舒展身形,任憑碧桐伺候着穿戴齊整,碧桐抬眼瞥了眼,低聲道:「老爺是累了嗎?」
「嗯。」李惟儉含糊應着。
碧桐便道:「那過會子我在車上伺候老爺一遭如何?」
「嗯?」李惟儉看着碧桐面上全是小意,禁不住笑着挑了挑其下頜,笑道:「也好。時辰不早,咱們這就去城裏。」
其後丁家兄弟趕了車架來,內府打發了二十餘護衛騎馬伴行,一行人等浩浩蕩蕩去往城裏。這樂亭不過區區縣城,地處偏遠,並不如何繁華。
是日李惟儉包下酒樓,好生與內府、工部官佐宴飲了一番。此時李惟儉盛名在外,樂亭地方官吏無不心生嚮往,唯獨縣令走通了門路方才入得酒樓。
李惟儉喝得熏熏然,當日便留宿樂亭城中,轉天辭別一干內府、工部官員,啟程回返京師。
晝行夜宿,不過兩日間,一行人等回返京師。此時眼看便要冬月,李惟儉一則思量着督造煉鋼設備須得留在京師,二則寧國府發引近在眼前,他與賈家沾親帶故的,總不好視而不見。
臨近晌午回返自家,紅玉不在家中,傅秋芳緊忙張羅着燒了熱水,伺候着李惟儉沐浴更衣。
小別月餘光景,二人自然滿是柔情蜜意。傅秋芳許是心下念得緊了,一雙媚絲眼始終離不得李惟儉,一會子說其定然沒吃好,瞧着身形好似瘦了;一會子又說海風太硬,臉頰瞧着都有些皴了。
李惟儉沐浴過,扯着傅秋芳在家中閒坐,傅秋芳便將這月余的大事小情一一說了。家中不過是些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兒。
倒是外間,曹允升等財主三日一問,恨不得追到樂亭逼問李惟儉所辦鐵務要不要募資。雖說先前李惟儉要辦鐵務,不少東家都心下腹誹,可人的名樹的影,如今李財神便是金字招牌。
尋常人辦鐵廠不過是鐵廠,李惟儉要辦鐵務,誰敢保不會是下一個水泥務?
京師距樂亭快馬一日便到,那新造高爐日產八萬斤生鐵得消息這會子怕是早就傳遍京師了。八萬斤啊,這還只是一個高爐,待另外兩個立起來,便是年產億斤也沒準!
這幫財主都是眼明手快之輩,有的一門心思要入股,更有不少人暗戳戳投辦了廠子,打算造鐵製日常用具。
因着地利,樂亭鐵務出產的生鐵成本還不足其他地方所產的三成,便是鐵務半價往外發賣,這幫東家加工後鋪往大江南北也有賺頭。靠着低價優勢,不消一二年便能將京師乃至沿海各地的鐵廠擠兌倒閉。
「曹東家昨兒還說呢,若老爺回來了,務必讓老爺賞光,曹東家包下柳泉居為老爺接風洗塵。」
李惟儉笑道:「也好,過幾日聚齊了這些財主,先將風聲放出去。這等事兒內府都是辦熟了的,往後也不用我費心。」
傅秋芳心疼道:「老爺才這般年歲,每日差事不斷,可不好太操勞了,免得往後坐下病根兒。」
李惟儉笑着應承,傅秋芳轉而又說起那暖棚營生來。李惟儉十萬兩銀錢砸進去,那暖棚擴大了七倍,紅玉偶爾過去查看一番,餘下都是來旺在打理。眼見要進冬月,各色果蔬該開花的開花,該結果的結果,倒是不曾出岔子。
股東之一的王熙鳳這些時日打理東西二府大小事宜,忙得不可開交。紅玉跟在身邊兒,眼瞧着剛到寧國府,那榮國府的下人就跟了過來;方才回榮國府,寧國府的婆子又找上門來。
王熙鳳忙得腳打後腦勺,偏生樂在此中,半點偷安推諉也無,事無巨細一一料理,惹得兩府上下交口稱讚。
這些時日,先是繕國公誥命亡故,王夫人與邢夫人去打祭送殯;跟着西寧郡王妃華誕,送壽禮;鎮國公誥命生了長男,預備賀禮;又有胞兄王仁連家眷回南,一面寫家信稟叩父母並帶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請醫服藥,看醫生啟帖、症源、藥案等事,亦難盡述。
李惟儉聽到此節,連忙問道:「二姐姐病了?可要緊?」
傅秋芳又不是聾子,李惟儉與迎春的事兒傳得榮國府上下盡知,紅玉雖守口如瓶,可跟隨往來的丫鬟偶爾提及隻言片語的,傅秋芳也能忖度出來。
傅秋芳心下極為不解老爺為何招惹榮國府二姑娘,卻不好問出口,只道:「二姑娘不過是染了風寒,起初方子有誤,這越是用藥便越咳得厲害。後來二奶奶做主請了張友士,不過兩副藥下去,二姑娘發了汗,這身子就逐漸大愈了。」
李惟儉頷首,這才放下擔憂來,說道:「明兒不去衙門,且歇息一日,下晌我去榮國府瞧瞧。哦,是了,工部副郎李鼎玉介紹了個實學舉人,說此人便是走尋常科舉也能名列皇榜,正要尋個西席的差事以待春闈。
明兒你讓吳海平拿了我的名帖去請一番,正好兒給蘭哥兒做先生了。」
傅秋芳埋怨道:「大姐姐來過兩回,也就是瞧着老爺沒在才沒問出口。老爺這事兒應承了許久,不想這會子方才辦妥。」
李惟儉苦笑道:「這能怪我?好先生,尤其是擅實學的可不好找啊。」
二人說過好一會子話,眼見李惟儉疲倦,傅秋芳便順勢起身去外頭處置家事。過得半晌,點過碧桐細細問了,聽得李惟儉果然給碧桐開了臉,傅秋芳心下略略腹誹,板着臉道:「打明兒起你就跟着我身邊兒,回頭兒挑幾個頭面兒,算是老爺賞伱的。」
碧桐唯唯應下,不見半點驕狂,傅秋芳略略鬆了口氣,暗忖還好這西夷女子好糊弄,換做大順女子,又不曾讀書識字,說不得便會恃寵而驕、鬧騰起來。
這一日再無旁的事兒,唯獨吳海平晚飯後尋了李惟儉,吞吞吐吐的說,吳海寧捱了兩頓板子,如今吃了教訓,求着想回來,便是做個伴當也行。
李惟儉樂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那兄弟須得好生磨礪一番。嗯,不急,先當一年門子再說。」
吳海平不好再說旁的,又心疼自家兄弟,只盼着妹妹琇瑩趕緊回來,這枕邊風總比自己說話有用。
轉過天來,李惟儉憊懶半日,下晌方才動身前往榮國府。王熙鳳果然忙得不可開交,李惟儉在府中停留兩個時辰,不過匆匆與其見了一面兒,便見鳳姐兒前呼後擁、走路帶風,一雙三角鳳眸里滿是頤指氣使的神采!
李惟儉不由得暗忖,也就是此時禮法不許,換做他前世,只怕鳳姐兒定然是個叱咤商海的女強人!
奈何錯生了時候兒,這會子也唯有借着秦可卿的喪事享受一把大權在握的快感。
李惟儉去看望了二姑娘迎春,果然如傅秋芳所說,刻下早已大愈,也不見如何咳嗽,不過是說話略略帶了鼻音。
又去瞧過了方才睡醒的賈母,老太太瞧着精神頭還好,言談雖熱絡依舊,李惟儉卻敏銳察覺到賈母好似有些欲言又止。他心下納罕,老太太莫非是催問自己與二姑娘的事兒?
可既然不曾開口,李惟儉便故作不知。因着寧國府治喪,因是李惟儉也不多停留,臨近申時便回返自家。
此後匆匆幾日,李惟儉尋了個機會與曹允升等東家透了風聲,只道內府循舊例,約莫冬月里便會在股子交易所放出鐵務股子來。
李惟儉操辦鐵務可不是畫大餅,實打實的八萬斤生鐵日產量擺在那兒,自是引得一眾財主趨之若鶩。
他本道這回忠勇王不在,聖人總要召見一番吧?奈何始終不得宮中傳見。李惟儉不由得腹誹,許是朝政棘手,準噶爾始終避戰收縮,每日家錢糧流水一般發往西寧,好在有此前的水泥務攫取了上千萬銀錢,不然這會子政和帝更是焦頭爛額;又許是聖人已經麻木了?實在不知如何封賞他李惟儉?
他腹誹之際,政和帝果然正頭疼不已。江南梅雨九月就過了,其餘各地且不說,蘇州府治太湖有奇效,這般尋常年份,崑山竟然收上來稅賦了!
那可是叫花崑山啊,每年朝廷不搭進去十幾萬銀子都要燒高香,如今卻破天荒的頭一回納了稅賦!
這也就罷了,那莊有恭旁的不理,一門心思的治理太湖、河道,修過了崑山,又在蘇州各縣修,累計修了河道、石塘、湖塘近四百里。不但沒虧本,反倒沒少賺銀子!
蘇州府這般治湖、河,圩田發賣,往復循環不斷,引得河道衙門咄咄稱奇,河道總督連連上表,請朝廷調莊有恭到河道衙門治理黃淮。順帶着請求聖人派遣李惟儉於黃淮之間操辦水泥務。
所謂吃水不忘挖井人,蘇州府治水大有成效,知府莊有恭、巡撫王澍煥自是上表為李惟儉表功。
政和帝不禁暗自思忖,說不得那鬧騰了整個大明的黃淮之亂,會因着李惟儉那不起眼的水泥務給徹底治理了。
有功自然要賞,奈何李惟儉才多大?官兒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升了,那爵位先前提了一級,如今可是一等男,再往上就是子爵略略盤算,單單是治水之功,這子爵就擋不住。
最讓人煩心的是,偏生李惟儉此子不缺銀子這叫政和帝如何封賞?琢磨了兩日,政和帝乾脆將此事暫且壓下,只待北山三十三姓的兵馬到了京師,趕緊打發李惟儉走一趟青海,其後順理成章封伯,免得腹誹他這個聖人小氣。
卻說這一日乃是寧國府發引之日,李惟儉天沒亮便起身往寧國府趕。到得地方,天色不過微明,便見寧國府正門大開,燈明火彩、客送官迎,往來不斷。
李惟儉今時不同往日,賈珍親自迎了,略略寒暄,又親自送其進了內中。李惟儉到得偏廳里與賈赦、賈政略略飲了會子茶水,便有僕役提醒吉時已到。
三人緊忙出來,便見六十四名青衣請靈,前面銘旌上大書:「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誥封一等寧國公冢孫婦防護內廷紫禁道御前侍衛龍禁尉享強壽賈門秦氏恭人之靈柩」。一應執事陳設,皆為現趕着新做出來的,一色光艷奪目。
寶珠自行未嫁女之禮外,摔喪駕靈,十分哀苦。
李惟儉留心觀量,那寶珠哭得撕心裂肺,任憑婆子上前攙扶也不起身,直到賈珍過來勸慰,這才惶恐着順勢而起。
除此之外,依舊不見尤氏蹤影,這後頭還是王熙鳳在打理。
李惟儉心下納罕,不過是尋常胃病,小兩個月光景還沒好?還是這內中另有隱情?
尋思間,賈赦提醒一聲,幾人趕忙與送殯的賓客招呼。
那官面兒上的賓客極多: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繕國公誥命亡故,故其孫石光珠守孝不曾來得。這六家與寧、榮二家,當日所稱「八公」的便是。
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孫、西寧郡王之孫、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游擊謝鯨、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
余者錦鄉伯公子韓奇,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
女眷算來,亦共有十來頂大轎,三四十頂小轎,連家下大小轎車輛,不下百十餘乘。連前面各色執事、陳設、百耍,浩浩蕩蕩,一帶擺三四里遠。
吉時不可耽擱,大老爺賈赦還要尋李惟儉說話兒,轉身卻見李惟儉早早兒的上了自己馬車。大老爺無奈,只得返身去了自家轎子。
送殯人等浩浩蕩蕩,朝着城外行去。走不多時,路旁彩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東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寧郡王祭棚,第四座是北靜郡王祭棚。
早有寧國府管事兒的瞧見了,連忙回去報與賈珍,賈珍趕忙命前面駐紮,與賈赦、賈政趕忙迎將上去。
李惟儉因乘的是馬車,是以綴在後頭,乾脆就沒現身,只挑開簾櫳遙遙觀量着。他心下暗忖,寧國府這般鋪張也就罷了,偏生四個異姓王還極給臉子莫非是察覺王子騰不斷割賈家的血肉,這才如此示威?
呵,也不知這主意是誰人想的,簡直愚蠢透頂!來日賈家若被抄家,定有今日之因!
這四王八公里,余者皆降等襲爵,唯獨北靜王水溶,世襲罔替的郡王,堪稱鐵帽子。
此人先祖可溯至前明天啟年間進士水佳胤,其庶子遠遊陝地,偏生被李過的隊伍裹挾了。因着其讀書識字,又極有謀略,為李過所信重,遂收為義子。
待李過功成名就,臨死之前這才讓其先祖改回原本姓氏,賜郡王爵,准其世襲罔替。這可是大順獨一份,便是皇室親王傳承下來也要降等,偏生這水家一脈世襲罔替。
李惟儉見那水溶年歲不過二十多,心下暗忖,這位北靜王怕是鐵帽子王當膩了,想要找死啊。
停頓盞茶光景,送殯隊伍繼續前行。自阜成門出來,一路奔着鐵檻寺而去。行了兩個時辰光景,復又停下。隨即兩騎飛奔而來,傳下王熙鳳言語,說在此處歇歇再走。因是隊伍轉向北,朝着一處莊子行去。
李惟儉自車架中下來,方才入得莊子,便有婆子上前道:「四爺儘管在莊子裏打尖兒,四下的閒漢都趕了出去,就剩下些村姑、村婦的,也不打緊。」
李惟儉笑着應下,留了丁家兄弟在莊外等候,自己踱步入內,尋了茅廁解手。常言道倉稟實而知禮節,村姑、村婦每日勞作不過果腹,大字不識得幾個,又哪裏會學大戶人家中的姑娘那般守禮?
李惟儉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一身衣裳、款段自是惹得村姑、村婦追看不已。李惟儉面無異色,從容而行,須臾到得茅堂前,忽而便自內中跑出來幾人。卻是寶玉、秦鍾與一干小廝。
眼見這二人臉上都帶着笑,李惟儉心下怪異早前聽聞這位可是吐了血啊,怎麼出殯時反倒渾不在意了?
「寶兄弟這是去哪兒?」
「儉四哥?」那秦鍾見了生人好似姑娘家一般靦腆,寶玉便道:「姐姐要更衣,打發我們出來耍頑。」
李惟儉趕忙駐足,囑咐道:「莫要走遠了,過會子還要趕路呢。」
寶玉心下不喜說教,含糊應了,隨即扯着秦鍾就跑。
李惟儉停在茅堂前負手踱步,須臾便有丫鬟出來,笑着說道:「奶奶請四爺進去歇歇呢。」
李惟儉應下,隨着丫鬟入內,便見鳳姐兒端坐了,正飲着香茗。見李惟儉入內,緊忙笑着起身相迎。
「儉兄弟,快坐下歇歇,吃一杯茶水。」
待李惟儉落座,王熙鳳便道:「這些時日實在繁雜,原想着儉兄弟回來,總要尋儉兄弟說說話兒,卻一時間不得空。」
「可是那暖棚營生的事兒?」
「可不正是!」鳳姐兒發愁道:「我這一時照看不過來,那勞什子阿貓阿狗的都來佔便宜。罷了,這都是小事兒。」頓了頓,她道:「此番須得停靈三日,儉兄弟也知,珍大哥、蓉哥兒亂了方寸,大老爺與老爺又是萬事不管。這裏頭我還能看顧着,外頭若有什麼事兒,總要有人幫襯着正好要與儉兄弟說說那營生,儉兄弟若是得閒,不若一道兒多待幾日?」
李惟儉略略沉吟,頷首道:「這是應有之意,這外間的事兒,二嫂子儘管吩咐就是。」
王熙鳳笑道:「儉兄弟這話兒說的,有商有量就是了,我哪兒敢吩咐李財神啊?咯咯」
正待此時,丫鬟入內稟報,說又有內眷要來此處更衣解手。李惟儉不好多待,緊忙起身避開。
出得茅堂,隱約聽見東面兒小院兒傳來說話聲兒,方才湊近兩步,就聽一婆子喝道:「二丫頭,快過來!」
搭眼便見一村姑急匆匆跑出來,其後寶玉、秦鍾也從屋裏行了出來,那寶玉看着村姑滿臉悵然,竟痴將起來。
李惟儉這才恍然,是了,寶玉這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當日賈母、王夫人攆走倆丫鬟,寶玉也鬧騰了兩日,過後兒還不是該吃胭脂痴胭脂,該與丫鬟耍頑就耍頑?
其人心中,只是惋惜一切美好事物的逝去,並不耽於一物。
正尋思間,遙遙有人招呼,抬眼便見大姐姐李紈領着丫鬟行了過來。李惟儉緊忙湊過去,與李紈說了一會子話,只道先生已然去請了,過些時日便接蘭哥兒到家中好生教養。
此時人多眼雜,因是姐弟二人不過寥寥說了會子話,便各自散去。待一眾人等出得莊子,李惟儉便見寶玉痴痴盯着一抱着孩童的村姑,瞧那意思恨不得跳下車來與那村姑廝守終生一般。
李惟儉暗自嗤笑,遙想來日賜婚旨意下達,也不知寶玉會鬧騰幾日,隨後便如現在這般轉了心思。
重新上路,一行人等快行追上大殯隊伍,早有前面法鼓金鐃、幢幡寶蓋,鐵檻寺接靈眾僧齊至。
不片刻,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設香壇。安靈於內殿偏室之中,寶珠理里寢室相伴。
外面李惟儉隨着賈珍款待一應親友,也有擾飯的,也有不吃飯而辭的,一應謝過乏,從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至未末時分方散盡了。
裏面的女眷,皆是鳳姐張羅接待,先從顯官誥命散起,也到晌午大錯時方散盡了。
只有幾個親戚是至近的,等做過三日安靈道場方去。李惟儉方才送過一行人等,轉頭就見寶玉撲在王夫人懷中求告,只道要留在此間。
李惟儉頓時停步,蹙眉暗暗尋思,好似這電視劇里有鐵檻寺這一段?什麼情形來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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